第三十一幕 患心脏病的女孩儿

最近网上流传一个词名叫“误诊”，这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引起社会的广泛争论。有人认为，由于医学的复杂性和疾病的多样性，误诊永远不可避免，因此，患者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也有人认为，误诊的主要责任在医生，患者不能成为无谓的牺牲者，沦为医生手里的样品。两种观点，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医生误诊，这其中有技术性因素，也有责任心因素。从科学规律来看，人类的未知世界总归是大于已知的世界。医学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冲破黑暗的局限、照亮未知世界的过程。随着“疑难病”不断变为“常见病”，很多疾病的误诊率就有可能接近于零。而对于罕见的“疑难病”，误诊率高不足为奇，我们不必责之太苛。但是，对于很多较为普遍的“常见病”，医生却屡屡出现误诊的问题，那便是医生的责任心问题了。因此，分清误诊的性质，对于分清责任至关重要。

诚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医学也在不断的进步，但这其中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对于这个代价越小越好，医生的职责就在于，从误诊中总结教训，力争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用最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最大多数人的健康。

我在放射科待了这么长时间，期间由于自己的经验不足，也出现过误诊，结果就是被临床大夫好一阵“关心似的问候。”

记得那是个七岁的小患者，因为肘部外伤来院检查，肘部软组织肿胀的很是厉害，起初我和韩宁都认定，此患者不是骨裂就是脱位了，但影像结果出来之后，并未看到有骨裂的情况，只不过有一块零星骨片，我以为那是儿童该有的骨骺，未发育完成，故此我出具的报告是只见其周软组织肿胀，余未见明显异常，为此还添注了一句请结合临床，必要时复查。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份影像报告刚被患者拿走没多久，外科大夫就走了进来，说道：“你看看这肘关节有事嘛？这个地方！”说着外科大夫用手指了指尺骨鹰嘴的那一小块骨片处，我竟还是以为那是小孩未发育完成的骨骺，还大言不惭的说了出来，外科大夫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沉声说道：“你再看！这是一块撕脱下来的骨片，哪是什么骨骺！”说着，一只大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我的肩膀处，那一刻，我倒不是感觉到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心里的刺痛，自己的经验不足险些酿成大祸，这一巴掌让我如同醍醐灌顶，立时清醒了不少。

之后的韩宁对我说道：“这一巴掌我看着都疼啊！还好家属没跟着来，不然又得出乱子了！”

我撇撇嘴说道：“坐在这个写报告的位置上，当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还好不是什么胸片，若是胸片诊断出现了误诊，这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这一巴掌挨得值啊，到底是经验不足啊！”

这正印证了那句话，在CT、核磁的等高新技术层出不穷的今天，医生对疾病的诊断有了更多的武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医生可以放松责任，只看片子不看人，如若医生作风浮躁，敷衍塞责，即使再精密的仪器也可能导致误诊。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年轻患者正是由于乡村诊所的医生出现误诊导致了这个患者的死亡。

依稀记得那是一位年龄约摸在二十三岁的女孩儿，因腹痛来院做检查，起初韩宁以为她是有肠梗阻或者是胃肠道穿孔，也没太在意，她只是说自己的下腹部不舒服，还用手指了指胃部。韩宁问她：“之前在什么地方做过检查嘛？”

“在我们当地的小诊所看过，他给开了一些治胃病的药物。”女孩儿低声说道。

恰巧在这个时候，外科的护士娇姐来了，走到报告室看着我说道：“刚刚是不是有个女孩儿来这儿做检查？”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嗨，别提了，这女孩儿的父亲非说女孩儿就是肚子疼，胃里不舒服，让韩哥给开一些治胃病的药，而韩哥怀疑她的心脏不好，起初这女孩儿是有些胸痛，故此让其去做个心电图，但这女孩儿的父亲看着韩哥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有回扣拿，俺们不做了！”娇姐气呼呼的说道。

“什么？还有这事？那她怎么又跑我们这儿来了？”我问道。

“嗨，这不是这女孩儿的父亲在手机上查了什么东西，又硬说这女孩儿是得了肠梗阻，来这儿拍个腹部平片！”娇姐说道。

“什么特么玩意儿，想出一出是一出啊？这自己会看病还来医院找大夫干什么啊？那你怎么又来了？”我问道。。

“这不是韩哥不放心嘛！这女孩儿一定不是胃部的疾病，让我来看看！”娇姐说道。

“当真是服务到家啊！还要亲自跑一趟！”我说道。

当我和娇姐转身走出报告室的时候，韩宁已经给她做完了检查，让她在外边楼道里的座位上等等检查结果，我问韩宁：“情况怎么样？”

“这女孩儿已经面色苍白，口唇干燥，腹部平片没什么事，也没有什么肠梗阻、胃肠道穿孔之类的。她是不是心脏有问题，刚刚常说她胸痛。”韩宁说道。

可当我们回身再看女孩儿的时候，女孩儿已然倒在了地上，娇姐见状赶紧跑到女孩儿跟前将其平放在地，韩宁则是转身去喊临床大夫，我则是跑回报告室打电话。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女孩儿的父亲慌神了，嘴里不停地对娇姐说着：“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啊！”

之后从病房出来的外科大夫唐哥见状赶紧走到跟前，先是查看了一下女孩儿的双侧瞳孔，随后检查了一下女孩儿的颈动脉跳动情况，这个时候，韩哥还有推着平车的韩宁一同来到了放射科的门口。

而后我们一同将女孩儿抬到平板车上，没办法，韩哥只能是半跪在平板车上为这女孩儿做胸外按压，唐哥则是对着娇姐大声说道：“快，抢救室做准备，开放静脉通路，准备气管插管，还要准备除颤仪。一毫克肾上腺素两支，尼可刹米、洛贝林各两支。”说完娇姐立时转身跑去了抢救室。

来到抢救室之后，为女孩儿连接好各种检查仪器，首先为其做了一个心电图，娇姐看了一下心电图说道：“II、IIIavF导联，ST段弓背向上抬高，下壁心肌梗死？”

韩哥拿过心电图一看，果真是心脏出了问题，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我看到监测仪器上响起了警报，不仅失口喊出：“室颤了！”

唐哥说道：“利多卡因一支，静推，快点！”

娇姐随即重复道：“利多卡因一只静推！”

“准备除颤仪！”韩哥又接着说道。

“韩大夫！”说着另一个护士美眉把除颤仪推到韩哥面前。

“两百焦耳！”韩哥说道，

“两百焦耳充电完毕！”

“都闪开！”随后韩哥双手持着除颤手柄对女孩儿进行抢救，两百焦耳的电流只是让女孩儿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唐哥又查了一下女孩儿的两侧瞳孔，这个时候的检测仪器又响了，不用说又是出现室颤了。

“再来，三百焦耳充电！”韩哥说道。

“三百焦耳充电完毕！”

“闪开！”紧接着对女孩儿又是一次抢救，可是三百焦耳的电流起不到什么作用，监测仪器依然再响着。

见状，韩哥将除颤手柄放到一旁，对着女孩儿进行胸外按压，韩哥和唐哥轮番上阵，胸外按压持续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监测仪器上出现了平直线，警报声也由原来的“滴、滴”声变成了“滴——”的声音。

韩哥随后沉声说道：“行了，没用了！”

这个时候女孩儿的父亲见到这种情景不仅慌神了，对着韩哥说道：“大夫，你说咋弄就咋弄，我听你的！只要能救活我女儿的命，我给你跪下了！”说着女孩儿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在了韩哥面前。

韩哥说道：“通知你们家的其他家属，死亡时间十一点二十五分。”

女孩的父亲这次再也按捺不住了，眼泪止不住的向外流出，对着韩哥说道：“大夫，俺错了，都怪俺，俺错了！”说着话的同时还不忘对着自己的脸上打耳光。

韩哥走到女孩儿的父亲面前说道：“别这样，你也不是大夫，也只是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儿，你也不可能知道急性下壁心肌梗死看着跟胃病差不多，只不过这个病最佳的抢救时间只是五六分钟而已，是我们不好，没有坚持让你们去做检查。”

看着这一幕，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我的心里又一次的被刺痛了，她不过才只有二十几岁，大好的青春年华、美好的未来她还未来得及体验就被上天给无情的剥夺了她的生命。

我转身跑了出去，面对着刚刚的一幕，我太熟悉不过了，那一刻，时光又好似倒带回了2012年的五月二十一号，晓晓离开的日子。当时的我站在病房的门前，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浑身接满仪器的晓晓，我的心如刀绞。那一刻，我愣在了原地，我尽全力让自己平静，心中默默祈祷晓晓能够平安无事，然后和我们一同走进高考的考场，共同实现那个梦幻的象牙塔梦。

只是当医生从抢救室内走出摘下口罩摇头的一刻，我知道晓晓走了，那个高中时段陪伴我度过近两年的女孩儿走了，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孩儿被天使给带走了。一切正如那句话说的，季节放弃了花香，阴雨浸湿了梦的衣襟，那久违的一种叫做痛的感觉在掌心幡然起舞，斑驳的碎影在指尖冰冷的划过，丝丝缕缕的忧伤浸透心脾。

我都不知道当天下午是如何从医院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是有数千万只蚂蚁在肆无忌惮的咬噬着我的肉体，吞噬着我的血液。我感觉一切变化的太快了，就像是在拍一部悲剧的电影。

依稀记得，当天下午我没有回学校，独自一人提着啤酒来到了南湖边。心情就像是暗淡无光的夜晚，冰冷而凄凉，天空还下起了雨，似乎也在为晓晓的离世而感到惋惜。我看着阴郁而伤感的湖面，我用石子砸出圈圈的水晕，一切是那么的凄美而梦幻。

冰冷的雨滴悉数打在我的脸上，我大口大口的喝着啤酒，只希望借着酒精的暂时麻醉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疼痛，至少能让我暂时摆脱对晓晓离世这一残酷的现实。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逃离，逃离那个令我感到难以接受的现实，远处的烟雨迷蒙，却没有一人能够理解当时那个少年心中的酸楚与孤独。

记得那场雨下的很大很大，泪水混合着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打湿了我孤独瘦弱的身体和极度伤感的心。

之后，辰逸和浩子还有君哥走上前，浩哥用伞为我遮挡住了冰冷的雨滴，将我扶起说了句话：“小宇，别这样，你还有我们这些兄弟！”

君哥将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说道：“小宇，你这样，晓晓也会放心不下的。她在病房内对我说希望你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照顾好自己，她不希望看到你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难过，你不是也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嘛？难道你要违背自己对晓晓的承诺嘛？”君哥将一个包递到我面前，又接着说道：“这是晓晓让我给你的，等你的心情平静下来再看吧！”

当时的那刻，看着手里的包，我的心在滴血。

黑暗的德古拉世纪里，十字架上悬挂着的腐烂尸体发着沉重的叹息，古老的城堡废墟记录着被血撕碎的记忆，一个孤独的少年手捧等待的绚丽嫁衣在风中忘记了哭泣。

依稀记得当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心里依然无法归于平静，独自一人坐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远方漆黑的夜空，晓晓的身影、她说过的话、她那温暖的笑容又如同电影般在我眼前渐次闪过，不知不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落在地上，心也在瞬间跌落谷底，散落一地。看着手里不断燃烧的烟，只觉得生命如烟草般脆弱，就这样在平静中燃烧殆尽。

当时的我借着手机发出的微弱灯光还为晓晓写了最后一篇文言诗稿。可是写到一半的时候，心依然是平静不下来，大脑中一片混乱，我看着即将燃尽的烟，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将烟狠狠的摁在了手腕处。我冷漠的看着伤口，将所有的悲痛与思念化成了文字。

写到这儿，我又找出了那篇文言诗稿，岁月的侵蚀并未有让字迹污浊不清反而能尚能够读出当时的痛与不安。

冷风轻拂过，花飘叶散落；

残阳红似火，沧海起扬波；

红颜西辞去，凄怆心中卧；

无言酿成错，梦亦成蹉跎；

凄凄殇至极，仰天空啸月；

徒愿诸神佛，助其得正果。

风惊袭而过，花散叶尤落，遗一地彷徨，又一年金榜题名之时，心亦成伤，却为何故？徒因伊人离去，魂归天际。

吾闻见之似如晴天惊雷又如狂风急骤之感，久难安坐，百感焦急，自觉黯然成伤。

时至今日，梦醉伊人，思之纷繁即如长江之水流而无返，溪水清兮而流之潺潺，世事已无常，谁料想，昨日馨香却酿今日之凄凉。夜，翘首独望天央，皓月空明，洒进清辉，指间滑别离，然伊人离去，已再无闲情逸致赏此别样之景，尘梦化蝶，冷风沁然不觉之中已潸然泪下，惜一缕清风独载满腹忧伤，无奈于风中凝结古道惆怅，却难再闻伊人之言。只得独怨人世之凄凉，空哀沧海横绝天地之茫茫。

佳人安慰之言而今尚在耳畔，终难忘却。

吾哀伤之余又不觉叹息连连，习之枯燥，幸有佳人悄然而至，遇悲事之时，唯佳人慰吾心矣。然今日天公有憾，使之悲苦离世，花季伊人未曾体验尘世欢乐疾苦却魂归天际，怅然失语。

继而伤情别人后，谁人知？晨雾间散尽苍凉几多愁？如今只我孤赏彼岸残花。余泪已存目，伊人终离去，恍惚隔世寂然，悲楚撼天。吾忆过往世事，再难回首，悲叹之余，执笔倾诉，兼怀吾之挚爱，聊寄天堂伊人，书即于此，顿觉潸然泪下。

有时候觉得，愿望越是美好，凋谢起来却越能残酷伤人。

不可否认，这个因心脏疾病去世的女孩儿像极了先前的晓晓，只不过她比晓晓要幸运，还能比她多几年体会一下这个人世间的绚丽多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能想起那个女孩死之前脸上的苍白与无助，只是这一切都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她的离开谁都阻止不了，只能报以同情和伤感的心情。

这之后依稀记得我还曾为这个因病去世的女孩儿加上当时的心境写了一首诗：

孤单酿成酒

若有一天没了这千般守候

风雨里的数次回眸

此时的你又该去往何处停留

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自此成了一纸回忆

一个人的陌上就连花开都成了殇

自此，凄惘

自此，陷入惆怅

自此，一个人与天涯明月共赴癫狂

莫问返回的邮航

爱散落的地央

成就一个人灌醉尘世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