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海燕
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到现在。此刻,王权正挨了一记夜鹰的嘲讽,这人的心理素质极差,这几句话就能让他气得咬后槽牙。不知为何,明明是他领着一群人围住夜鹰,王权却有一种自己被包围的感觉,被奚落和无所谓包围。或许,这种奇特的心理可以用一句话来解释:当你把全世界关在围栏外,其实,你就是唯一在围栏内的人。
“你这杀千刀的恶鬼,活该被神弃!”王权恶狠狠地骂道,他那张本来英俊帅气的脸庞因怒火而扭曲起来,表情狰狞的像真正的恶鬼,“自己长的那么不吉利就离我们远点啊,都是因为你,村子这几年的收成一直都不好!大家能容忍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这黑厮未免太不通人情!”此言一出,街头本来热闹的氛围一下子清冷下来。大家的笑容像是凝固在脸上,纷纷转头来看。
王权的这句话,在妖国注重“礼数教化”的大背景下,算是说的非常难听了。然而,并没有谁站出来给夜鹰主持公道,大家都站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来嘛,王权毕竟是有家庭背景的。相比较之下,夜鹰的哥哥夜空不过是个落难的书生,因家乡闹旱灾才躲到瓦头村来避难,靠替别人抄书来养家糊口。而且,他还是个残疾人……在娑婆世界那种没有系统医疗体系的世界里,一个无法挪动双腿的人,基本上一生也就那样了。唯一可能帮助他恢复的那点儿盼头莫过于修仙,但是,仙门也不会无缘无故招一个残疾人吧。综上,一方家长是在瓦头村颇有权财的王室,虽说他为人正直,但又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为人父的,处理事情时向着自己儿子,也没什么不妥的。而另一方呢,夜空是个没什么地位的书生,下半生估计也没什么飞黄腾达的可能了。虽然村民们平日里也恭敬地称他一句“夜先生”,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怎么站队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二来嘛……夜鹰不经意地把目光扫向村民,他只能看到他们眼中的麻木,还有麻木背后的一点点恐惧。没办法,村民们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大家都盯着他的头发和眼珠不停看呢。见此情形,夜鹰也只有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看来要指望村民是不可能的,或许王权说的,有一部分也确实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夜鹰生性比较随和,不同于那些动不动就要灭人满门的男主角,他遇到坏人,一般都是以退为进的。
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他懒。
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夜鹰没那么多闲心去充当正义使者,在这个尊崇力量的娑婆世界,正义早已成为了幼稚的代名词。但是眼下,他估摸着这场撕逼是免不了了。看看那王权,面色狰狞,活像一条择人而噬的疯狗,一脸“跪求粗鄙之言”的表情;再看那村民,满脸的兴味盎然,他们的心理活动也明显地已经写在脸上——“我瓜子和汽水都准备好了”。
夜鹰不禁叹一口气,来到异世界十六年了,仙也没修成,工业革命也没弄过,后宫什么的也没有,唯独和别人斗嘴的本事长了不少。罢了罢了,眼下若是不同他撕,怕是王权要恼羞成怒,派人动手。我和他手下的小伙伴又无怨又无仇,他们不过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到时出手要是失了分寸,打死一两个人,那可就不妙了。若是撕不过他,不过丢些颜面,我又不是什么名人,颜面能值几个钱?
打定主意,夜鹰略一思衬,一句清新脱俗的“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就要脱口而出。
正值这时,一声娇甜的呼唤声很成功地打破了尴尬,“乌鸦哥哥——”眼见一位身着罗裳黄边碎花裙,头发扎成过腰单马尾的妙龄少女款步走来,她脚踝处还系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还在街上跟人唠嗑呢,这不是五十多岁的大伯大娘才会干的事儿吗?”少女打趣地笑道,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夜鹰的肩膀,似乎这里紧张的氛围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快些回家吧,你的哥哥等急了,才托我去看戏的地方找的。我没找着你人影,顺路走下来,原来你在这儿跟人拉家常呢。”
“海燕?”王权认清了来人之后,狰狞的面向略有些缓和,不过语气仍十分生硬,像是在下命令,“我和夜鹰还有事。”言下之意,你别来瞎搀和呗,我想,这种程度的暗示实在太过粗浅,比什么“已知船长年龄,求太阳质量”之类的容易解读太多了。只见海燕仍是保持甜美的笑意,左右瞧瞧,眼珠一转便有了话头,“王少爷,知道你和乌鸦哥哥关系好,够哥们儿,想必是刚一起看了戏,讨论得热火朝天吧。”“我……”王权面对海燕的柔声细语,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说什么呢?对一个女孩爆粗肯定是不行的,有损大少爷的形象。可是……王权悲哀地发现,这三年自己混的太厉害,课也是能逃就逃,这会儿脑子里空荡荡的,啥辞藻也蹦不出来。
“是呢,我刚才可看了一场好戏。里头有一条冲人狂吠的狗,叫的那叫一个凶啊,看的我都入戏了呢。”不同于王权,夜鹰的临场发挥能力可是那种“给个二踢脚就上天”的水平,眨眼的功夫,脸上已是堆出笑容,“你说是吧,王兄弟?”“你……”王权一脸悲愤,咬牙切齿,左右望望,村民们脸上都是压抑着的讽意、笑意,一切都和三年前那个晚上如此相像。自己被围在人群中心,宛若猴戏里那只猴儿。毕竟是商人的儿子,王权还是识大体、知进退的。今晚已经够丢人了,再磨下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先行撤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只得丢下一句愤愤的冷哼,讽道,“夜兄弟莫要得意太早,有妖气的自主招生(有妖气对外将举办试炼挑选修仙人才的活动叫做自主招生)马上就开始了,是骡子是马,那时候自见分晓。”说罢,他便领着自己的小弟,如丧家之犬般快步离开了现场。
村民们见热闹结束了,各自吧砸吧砸嘴,似在回味着唇枪舌剑的精彩,又同旁人交谈几句,便如绵羊进圈一样回屋歇息了。毕竟明天还有工作。毕竟他们也只能看看。
夜鹰和海燕一同回家,一路上夜鹰也没说什么,唯一能听见的就是铃铛清脆的响声。海燕沉默了很久,撇过脸来,看了看夜鹰的侧颜,有瞥了一眼他的黑头发,叹道,“乌鸦哥哥,你可真沉得住气啊。”夜鹰别过头来,却是一幅疑惑的神情,眉毛微微挑起。海燕见他是真的不明白,又觉得有些好笑,“王权怎么看你都得罪不起吧,你还敢这么跟他讲话,讲完了之后还能让他没话可讲。”
海燕,在小小的瓦头村也是个摇滚天后般的存在。当然了,不是因为她长得有多摇滚,而是因为她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真的,每个人。上到月入百万(以我们的货币来看,这么说也没问题)的王室,下到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大家都和海燕相处的十分融洽。古语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海燕,就是那种将人情磨砺到极致的女孩子。她拥有苗条的身段、淡雅的容貌、灵动的明眸、以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糯米团的,娇甜的嗓音,这些都是她让别人卸下防备的武器。
这样一个女孩,想必也有着一段不堪入目的过去。
大家只知道,她和夜空一样是逃难来的,孤身一人。她的家乡是京城龙郡,妖国的首都,又能有什么灾难?众人不得而知。那一年,炎炎酷暑,海燕来到瓦头村。她只有九岁。
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夜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并没有把握在语言上胜过他。”
“诶——”海燕略显浮夸地用袖子捂住嘴,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谢谢呢。”
夜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着她海蓝色的瞳孔,那是天空倒映在海中的碧蓝之色,欢悦又不失大气端庄,似乎能盛下天地间所有的肮脏与不净,“……”“怎,怎么了乌鸦哥哥?”海燕被他盯得发毛,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穿的好好的。她又伸手摸摸脸颊,确认没有什么脏东西粘上去,这才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知道吗海燕,燕子是世上最聪明的鸟类。”见快到家了,夜鹰索性站住,把话说完,“它们就把巢穴安在人类家中,但是人类却很少去伤害它们。反观麻雀,鸟蛋被顽童掏走,巢穴被大人捣毁,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等海燕回答,夜鹰便自语道,“因为它们懂得保持自己和人类的距离,将自己置于一个适中的位置,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久而久之,便轻易赢得了人类的信任。”
“这样啊……乌鸦哥哥,”海燕整理了一下头发,身上那种“娇弱少女”的气质一点点褪去,明亮的眸中射出精光来,“你懂得真多呢。”
弯月之下,夜鹰勾起嘴角,笑容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一丝冷峻,“不是我说的,是庄周先生说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