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乌鸦
说到这王权同夜鹰之间的纠葛,瓦头村里基本上每个人都是知道的。本来嘛……王权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村长便在村子里飞扬跋扈,名声就不是太好。同龄的孩子们在他还没学会用物质收买人心时,都是乐于看他吃瘪的。
要讲明白这件事,咱还得从最基本的开始说。在这娑婆世界中,目前已知的大陆分为东大陆和西大陆。在东大陆又有妖国和明国这两个大国,其他的小国基本上都是稀稀落落,不成气候。而妖国的领导者呢……他们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权利去决定事情的。因为,这个世界有神仙啊。不同于书本上的图画,这里的修仙者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国家的一举一动。其实仔细想想,任他百万铁蹄多么雄伟,历代君主多么贤明,黎明百姓多么忠厚,文武百官多么有才,在仙人眼中都如海市幻境、空中阁楼。金丹期以上的修者,与天地气机相互感应,抬手间便可呼风唤雨,一剑挥出,将那山峰都削去一个角。这等威势,凡人除了顶礼膜拜,又怎敢生出别的想法?
好在修仙之辈大都一心求道,并不是太关注凡人,在魔族被剿灭后,也极少会有仙人仅仅因为一时之快而草菅人命。但是力量上的绝对差距,还是让国家的高层拜倒在一些大的修仙门派之下。一来呢,放低自己的姿态,大佬们咱确实是惹不起的。咋们都是普通凡人,老老实实地做我们的“稻草皇帝”就是了。二来呢,也是向邻国施压的一种手段。看到没,大佬罩着我们呢,说话时候给我小心点。要是你们惹到了这位,保准让你们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几乎每个大国,背后必然有一个强大的修仙门派,这也成了外交的筹码和衡量国力强弱的标杆。娑婆世界有五个极负盛名的大宗派,妖国的“有妖气”就是其中之一。嗯……当初那位已经成神的教主只是为了提醒后辈,妖魔可能从任何角度出现,祸乱人间。身为修道者,自当匡扶正道,尽人事,行天命,留神周边的妖气。和漫画什么的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有道是,一所名校之所以是名校,是因为他们有优质生源。有妖气也是如此,每年的夏末秋初,就是他们招生的时候。门派里的招生办……就是一些经验丰富的修道者,通过观察云气的聚散,天象的变化来确定妖国的什么位置有可造之才,然后下山去招生。门派本身也会举办选举,来面试的学生经过一系列的试炼后被评分,考核,通过的留下来,没通过的回家该干嘛干嘛。虽说这种招生方式几乎没有什么后门可走,但有句话说的好,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瓦头村村长王室,也就是王权的父亲,花大价钱买通了京城里一个给有妖气送菜的车夫。王室去和他谈时,那车夫对他爱答不理的。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瓦头村村长,王室是个商人,为商有道,经营得当,在妖国不说是全国首富吧,上流阶层他还是排的上号的。妖国的贵族阶层要么是那种世代为商的巨头商会,要么是权倾朝野的世袭贵族,他一个平民草根能混进去,纵然不是最出色的,也必然有过人之处。但就是这么个贵人,那车夫都不拿正眼看他。我穷,我没社会地位,可我是给仙人办事的啊。给他们办事本身就是活脱脱的荣耀,你们这些凡人都不配跟我讲话。估计就算这车夫变成仙人的一条狗,也会冲着自食其力的王室狺狺狂吠吧。
王室不愧商海浮沉多年,堆出笑容,又是赔笑又是自损,这才从他口中探出仙人竟要到瓦头村去的内幕。问罢,王室立马变了脸,二两银子排在桌上,方才的媚笑一下子变成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门,看着京城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他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涩: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我王室,十三岁出来打拼,如今过了而立之年才闯出一片天。期间赔了多少假笑,说了多少假话,又有谁知?今日再多一桩,倒也无碍。但是随后,王室又笑了:仙人要经过瓦头村,这可是头等大事。我一个半截身子进土的人,这辈子已经定型了,但我儿子王权还年轻。若是他能被仙人看中,修道成仙,跳出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也是一桩妙事啊。
他回到家,把这事同王权交代了,又一五一十地嘱咐他这两天要收一收大少爷脾气,不要再为祸乡里,对周围的人要以礼相待,不可以调戏小姑娘,不许没大没小云云。那时王权小少爷才十三岁,对爹的教诲还是上心的,确确实实规矩了几天。他逢人便作揖,一点礼数都不缺,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公子。再加上王权生着一对剑眉,唇齿明亮,目光又炯炯有神,这些颜值上的硬条件也给他加了不少印象分。村民中不改变对他态度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东方鸠,另一个就是夜鹰。
东方鸠嘛……以前也没有因为王权是村长的儿子而对他起分别心,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夜鹰呢,看到王权这特别有礼貌的笑容,总是回报之以冷笑。他们两人一见面就贼尴尬。打过招呼后,王权不得不堆着笑容,保持其不垮掉,而夜鹰就是一幅“我想和你撕逼”的表情看着他。一般村民,总是会和这位小皇帝聊上几句的,可夜鹰偏不,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用眼神怼着王权。出于“礼数”,王权走也不是,骂也不是。
好在仙人终于来了。有妖气派出了一位元婴期的修者,枯木仙人。人如其名,长得丝毫没有仙风道骨,跟块烂掉的木头似得。胡须和头发都是墨绿色的,眉毛很长,上头还沾着水。有顽童好奇,问,“仙人,你的眉毛是早上在山里打坐粘上的露水吗?”这个绿头发老爷爷笑呵呵地回道:“不,是我御剑的时候从剑上掉下来了,摔到湖里去了。”
东方鸠的衣服在王室眼中已经够破了,可拿他和枯木真人一比,说是锦衣华服都不为过。因为,他的衣服,全是树叶子缝起来的,或许还有什么别的材料,但本质都离不开原始人那粗狂简约的风格。王室心下有些怀疑,但还是热情地拉住仙人,想和他进屋谈谈。枯木真人似是早就洞察了他的意图,手轻轻一摆,任王室怎么拉,脚像生了根一动不动。这下王室没了办法,只得把王权从屋里叫出,现场表演一番“道德礼数”,让仙人看看自己的儿子十分孝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村民们也都看出来王室心里那点小九九了,他拉着儿子在仙人面前没话找话,已是颇为难堪。
枯木真人却好似还是什么都没发现,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一边“嗯”,“说的在理”,“令郎真是人间难得的奇男子啊”之类的话往外蹦,俨然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王室暗自后悔,自己不过一介凡人,面对的确实早已成了“人精”的神仙,心里那点小打算怕是早就被看破了。
正值这尴尬之时,夜鹰在村里散步,见聚了一群人在看热闹便也挤了进去。十三岁的夜鹰已经聪明到马上弄明白了一切,但他要做的,可不会仅仅是看看热闹而已。只见他向还在背诵二十四孝(娑婆世界也有类似歌颂孝子的故事集)的王权先是报以冷眼,接着又是冷笑,随后对着村长王室说道,“六亲不和多孝子,奸邪当道多忠臣。”然后转身便走了,走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潇洒自在。
王室愣在那里一会儿,随即像是彻底放弃了,一边向枯木真人作揖一边苦笑道,“他说得对,只有六亲不和,才能体现出孝子来……我一昧追求表面文章,却没能花时间真正教导好儿子。子不教,父之过,王某人愧为人父,让真人看笑话了。”“哪里哪里,”枯木真人这会儿也是给了王室一个台阶下,脸上慈祥地笑容不减半分,“王施主贵在能知耻,明事理,为儿女操劳一片真心又岂能有假?我观令郎面相,福缘仙缘皆是不浅,日后定大有作为。”
其实这句话,枯木真人讲的已经很委婉了。基本就是“以后还有希望,但是这一届,抱歉,你儿子没戏了”的意思。王室又怎会听不明白,只得苦笑着抱拳,“承仙人吉言了。”“客气客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枯木真人一直眯着的眼睛稍微睁开一点点,扫视着夜鹰瘦弱的背影。上下打量一番后,他便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时辰不早了,老夫尚有要事处理,恕不奉陪了。”他又一挥袖子,在一阵怪风中化为枯树叶,随风四散了。
王室,当然明白夜鹰此举是为了替自己解围。若是等他词穷了,不知和枯木真人讲什么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羞杀人也!到时,村民们看着自己和儿子在仙人面前支支吾吾,仙人又满脸笑意,岂不跟耍猴似的?所以,他并没有责怪夜鹰的意思,和街坊交代两句便进屋了。他以为自己的儿子只是需要时间去面对失败,这个他懂,当年自己第一次失败,被骗了一大笔钱,自己也难过了很久。所以他转身,没有打搅儿子,想让他一个人去咀嚼,去领悟夜鹰这句诗的含义,然后如凤凰涅槃一般脱胎换骨。
他实在太高看自己儿子了。
王权笔直地站在街上,他望着街东头,夜鹰早已离去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他的眼中,并没有一点点痛改前非的悔过,而是充斥着愤怒和憎恨。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何时丢过这么大的脸?他恐怕永远不会忘记夜鹰那张自命清高的脸,周围人那像绵羊一般的哄笑声,还有那句……该死的诗。十三岁的王权,与懵懂和单纯告别,心中多了憎恨和欲望。他用金钱收买小伙伴的人心,这招对大多数人都是有用的,以前那些刺头儿成为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朋友。
在这之后,王权和他的小团体,每次见到夜鹰,都会叫他那个不吉利的外号。(乌鸦在妖国大部分地区被视为不祥征兆)
黑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