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乌龟的午后课
楔子
当天空第三月徐徐东升,银辉如泄。星星点点的月虫沙流般徜徉于九曲原。
蛇行的远山和浓墨上静谧无声的九曲河,将安详无声传递给苦难的离民,刀兵的恐惧好像在这一刻离开梦乡,如同世外桃源。
然而,终不是桃源。
大星妖芒熠熠,素白的尾焰如灭世宣言,天空三个月亮同失色,地面上锣响凌乱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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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曰:朕失五德,以罪,九天。历政五十有九,因循苟且,至妖邪横生,民多艰辛。惑于宫讳,天命以警,既尊典制,废梨花夫人萧妃号,封吉寿圣女,以身祭天;皇子绍妖目狼准,大祸之兆,溪溺。钦此!
大梁国隆德五十九年,黑羊月十五日。
半弯的腰再次低一低,牛喜谄笑趋前半步,双手低抬明黄圣旨道:”梨花夫人,接旨吧”。仿佛天大的喜讯一般。跪伏的女子渐抬皓首,半开星眸,高抬双臂:“谢圣上天恩”。
回望浓黑而高大的墙垣,梨花夫人紧紧搂住怀中襁褓,嘴唇咬破的血痕在颤抖中更加艳红。这千年宫苑,仿佛来自幽冥的怪兽,从容的吞噬着又一个新的生命和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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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月二十一日,风和日丽,宜祭祀,出行;忌婚嫁,拆屋。
吉寿圣女出神玄宫青龙门,头饰五谷,身披圣洁羽衣,身后九名宫女托裾而行。青龙大道两侧,人如潮涌,羽林军玄鹰营黑甲如线,金刀如云。自大梁国百年来波浪不惊的王都中搅起如此盛景实属罕见。
神玄宫东九里,社稷坛。
方圆九十九丈,高九丈的的社稷坛玄金为基,白玉为栏,三层台阶依次而上。一层雕以社稷万民众生,二层天子仙神共治苍黄,三层九天乾坤道祖圣人。
坛上三牲九礼,鹤香袅袅,南边木台高筑三丈,是从西南七千里的镜山深处拓出的千年紫檀搭建而成。北面一道人,羽扇纶巾,鹤眉童颜,仙韵绕饶,将大梁国的至诚深藏。
卯时三刻,吉寿圣女莲足轻扣白玉台阶,青龙大道上的观众呼啦跟上来才发现整个社稷坛已经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只好在这厚重的人墙外再补一厚厚圈。吉寿圣女仿佛身处另一时空般目不暇视,直直登上第三层。叫围观的人们心里生出几分失望,竟然没有一点波折。
三千玄鹰营甲士围住的社稷坛,在十万王都子民高举脖子之中,平铺直述般迎来了辰时正。
辰时正。升龙香。点圣火。
吉寿圣女面朝西北云江,双目直欲穿行万水千山。浑不顾脚下烈焰升腾。
牛喜自青阳殿,穿过坤德宫,至梨花宫,九曲回廊如风而退。梨花宫东园,十个宫女和四个太监簇拥一高大妇人远远看到牛喜,齐齐躬身唤一声:“牛公公”
“哼,那妖孽在哪,现在给咱家抱来“,牛喜不假辞色道”要误了时辰有你们好看。”高大妇人低眉回一声是,斜眼一挑,其中一个宫女退后三步,转身急冲冲走入后殿,顷刻抱出一个婴孩。牛喜一把夺过,扯开襁褓低眉细看,只见婴孩胸口蛇形胎记殷红如血,没由来轻舒一口气道:“跟紧点”。径直向外走去。
玄武门北三十里,云河浩渺,自西向东不知几万里。
五百羽林军赤蛇营逶迤而行,如红蛇入江。
松树渡口闲人退散,牛喜下得车来,四顾一圈后伸手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滴。跪地膝行从车上将婴孩抱出,放入临河香案上,静待吉时到来。
随着香案上滴漏刻度到了辰时正,立即山呼一声“吉时到,请神侯归天位”。接过右手甲士递过来的金剑来,手快如风将婴孩胸前胎记削落。在一声发哑的哭声中,将小婴儿的整个人浸入江中。
一刻钟后,牛喜双手一松,随之双膝一跪,赤蛇营五百甲冢齐齐跟着一跪高呼“恭送神侯归天位”。
卷一:春天里的小乌龟
第一章:小乌龟的午后课
牛头镇南高北低,红里透紫的乱石堆点缀在苍青的山峦茂林中,就和翡翠汤中的虾仁粒,煞是诱人,南风阵阵拂过小翠岭,变得更加温柔。同样,夏日午后的阳光被这小翠岭拦腰隔断,让闲人们更加舍不得茶馆的老鹰茶和宽厚的板凳。听到仅剩几颗黄牙的魏老头说到精彩处,闲人们都故作忙碌的转过头来,和同桌的张三李四一本正经胡扯几句。魏老头三角眼在菊花丛中左右一扫,不由心里暗生怒气,木尺一拍,拉高嗓门慢条斯理道,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就施施然要捞住手边藤杖欲起身。
“曹兴霸后来怎么了,魏爷爷,魏爷爷,你再讲一段儿嘛“从门槛上站起一个黄髫小童,急急连滚带爬冲过来扯住魏老头的腰带头子,一扭一扭的撒娇不已。
魏老头低头摸摸小童小总角,笑嘻嘻的问道:”小乌龟,你家花妮今天还没来喊你吃饭,是不是偷了她的泥人儿生气了“。
小乌龟大眼睛忽闪忽闪一眯,高声喊道:”我才没有偷,我就是嫌她捏得难看,帮她捏了捏吖“。
”呵呵,那太阳都靠到西桑林了,怎么不见花妮儿呢“。魏老头故意激道。
“哼,早饭娘都给我吃了四个馒头,我饱得都要肚子挺起来了”小童挺着肚皮,两只手使劲后伸,示意自己吃的肚子现在还是鼓鼓的。“诺,你看,你看”。
魏老头慈爱弯腰摸着小乌龟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肚兜,装着认真的点点头:“硬是硬是,小乌龟肚量确实不错”。
“魏爷爷,那曹兴霸后来怎么了嘛,你就再说一段嘛“。小乌龟眼看魏老头就要继续跨出门,连忙追着急问。
”魏爷爷也没有吃饭呐小乌龟,明儿再说好不好“,魏老头却不过,只好蒙小童。
“魏爷爷,等一等”小童大眼睛一眨,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放开魏老头的腰带,回到大堂里,手脚齐用爬到说书台,学着江湖野帮子的行径,先是小手一合抱拳来个圈礼,然后故作清嗓干呕几下,拉高尖细嗓门就是一句:”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老少娘们,嗯咳,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跟魏爷爷在此博古谈今,无奈身无分文,肚儿空空,万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子在此谢过了“。抢过茶几上的托盘儿,一纵身跳下台来,就奔着最近茶座的三个闲人奔去:”牛子叔,福二伯,荣叔叔,就给一点嘛“。
三个闲人正在乐呵”老少娘们“这一杀伤力巨大的新词儿,突然被小乌龟揪住腰带,不由把笑脸僵在脸上。富态团团的福二伯团花长裳,被这小乌龟麻里透灰,灰中带黑的爪子一绕,简直哭笑不得:”好好,小乌龟,今天我就打赏五个大钱,如何“。
“好,好,牛子叔呢”,小乌龟喜笑颜开,侧头看向另一个憨头汉子,汉子连忙掏出一文铜角,口中连连道:“给,给,小乌龟,你看牛子叔给的爽利,回头可不敢给我家灰兔儿吃巴豆了呐”。“牛子叔,你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给你家灰兔儿吃的,不信你回家看,你家灰兔儿肯定在圈里正睡呢。”
嘻嘻哈哈一圈下来,茶几盘里零零碎碎也有个二十来铜子,小乌龟风扯般溜到外檐下站定的魏老头身边,邀功般高举托盘:”魏爷爷,你看,今儿的午饭都齐叻,快快上座,快快上座也~“他学作戏文里头小生模样,一手举着托盘,一手拉着魏老头重新回到说书台边。
魏老头重新坐定,喝一口冷茶,木尺又是一敲:”呔,上回说到虎都将军曹兴霸,铁鹰城下耍花枪,本回就要细说下曹将军的根由,且听我慢慢道来也“。魏老头拖着长长的尾音,就开始新的演义。小乌龟蹲在他边上板凳上,听的如痴如醉。
”要说这虎都将军曹兴霸,乃是我大齐国曹爷爷第三十七孙。我大齐国祚三千年,方圆十万里,曹爷爷七百年前可是号称”大齐第一枪“,真是千万人中龙凤,绝顶天才盖世。裕成帝在位那光景,三顾曹家,要请曹爷爷出山保江山,曹爷爷忠肝义胆,君臣同心,硬是西拒大梁国百万虎狼,东夷飞鸟海三千岛小国,向南边打得黎蛮子不敢出蝎山,向北边逼的大丰国年年来朝,真是一时风云人物,可惜我等后人无用,亏对祖先。
闲话休提,光说这曹兴霸,好一个曹兴霸,在曹家原是庶出孙儿,十岁能举鼎,二十能腾云,三十一杆乌蝰三剑枪,打破的四朝不敢抬头,真是大齐第一猛将也。
今儿要说曹将军,勇冠梁国镇南关的事儿,那是杀得梁人七出七进,镇南关三城十二堡连环,曹将军杀至第二城玉固城下,只见浑身是血,四页护背旗上,那是冤魂绕饶,全身锁子甲群边,那是敌酋人头如算珠,确是神魔盖世,罗刹横空。
玉固城守将,那是白脸晏子骐哇,当年三百夜枭军,烧我大齐十万边军粮草营,阴险狡诈,笑面狐狸。看到我曹将军城下叫骂,硬是三天三夜不露头。曹将军眼看前头城坚,后头援兵也无,只得带了亲兵营,纵起乌金踏雪犼,对着城门楼就是一冲,哇呀呀呀,只听得白光一闪,天地之间如落下九天神雷,嘭的巨响过后,只见城门楼外曹将军额头血流如注,他仰天再吼,那城门楼登时四分五裂,吓得那笑面狐狸,架起云辇那是头也不回只是西逃。有道是穷寇勿追,曹将军也不追赶,收拢小弟们,圈住那玉固城溃兵那是一顿好杀,这一战,镇南关号称金汤玉固铁琉璃的金汤,玉固两城七连堡,皆入我大齐毂中。大梁朝十五万精兵尽 莫,曹将军那是封侯又拜将,升龙骧将军,回朝手掌天子营,那是一时风光无两。
要说这天下事,如同夜空第二月,那是阴晴圆缺古难全,本来曹将军回京师,本应皇子代皇爷爷爷出迎五十里,可这偏偏当日来的不过一郡王,要说事有蹊跷处,必有蹊跷人,可不,那曹将军虽说一身是胆,却独独忘了功高震主难为人,想曹家三代人才辈出,千年世家那是根深叶茂。真遇到我大齐开朝来中兴之势,虽然这中兴是曹爷爷祖孙三代保的太平,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呐,眼看四方来朝,举国蒸蒸,那皇爷爷也免不了半夜心里来打鼓。”
魏老头叹口长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这时才发现左手凳上花妮儿正听的入神,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招呼弟弟回家。魏老头转头笑对小乌龟打趣:”小乌龟,你家花妮吃了饭来了,你肚儿看来得挨上这一顿饿了。“小乌龟登时一跳,扯过姐姐忙问:“姐,你们都吃了,怎么就不叫我.”花妮瞅着弟弟鼻涕都要吊起荡秋千的惫懒样,就是一个凿栗敲在他头上,又掏出一方帕子来,揪紧小乌龟将鼻涕给清掉:“小鼋儿,娘就知道你在这里,故意要我晚点来,就是要饿你三两顿,好去去你这皮懒气”。
“哎哟花妮儿,你这是要谋杀亲兄弟,那是三堂会审要吃五花大绑,我要告诉娘去”小乌龟捂着脑袋嚷嚷着直跑出门,还不忘招呼魏来头,“魏爷爷,今天不要讲啦,明儿我来你再说啊”。
花妮脸憋得通红,也不学那千金小姐儿的小碎步了,扯起裙子就追了过去,留下一堂哄笑。
跑出茶馆,小乌龟正往家门而去,从牛尾巷突然跑出三个小童,直着嗓子喊:“小乌龟,小乌龟,明天我们去东坑那个废矿捡石头,你去不去。”小乌龟停下脚步,咧嘴一笑:“怎么,弟兄们,三天不见,想哥哥了。”其中一个冲天辫胖墩呼哧着鼻涕结巴道:“鼋哥哥,你就带我们去嘛,我娘好不容易答应我明天不去学馆,正好去东坑玩一天。”
另两小童连连应和。小乌龟想了想上回在东坑捡了十来块乌漆抹黑的玄铁石,硬是给娘赚了三十三个大铜钱,心里也不由火热一下。
不过带着三个拖油瓶,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于是干咳一声道:“张彪子,苗大苗三,明天我可以带队,不过你们可得听我的,不能乱跑,走丢了被狼叼了去,我可不管”。三个小童点头哈腰承诺绝对听大哥的,小乌龟才跟他们打闹一番后向家跑去。
小乌龟一边走,一路盘算如何向爹娘开口明天去东坑,上次虽然侥幸捡了三十三个大钱,但是爹娘也吓了一整天,把镇子里三外三寻了个遍,回来还讨得一顿好打,真是太划不来,这次再去,得想个好口风,最好拉上花妮一起,石头也可以多拿一点回。嗯,还的叫娘准备好吃食,免得像上回一样嘴里饿出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