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内部崩塌的堡垒 一、’李斯与秦朝

李斯，楚国蔡上人，与战国时期著名的法家集大成者韩非是同学。李斯早年间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独自一人到秦国谋求发展，很幸运的受到秦国相国吕不韦的赏识，得以游说当时还是秦王的嬴政对东方六国的君臣行离间计，为秦统一六国出力颇多，随后李斯逐渐升迁到九卿之一的廷尉，成为秦始皇帝嬴政的左膀右臂。秦统一六国几年之后李斯由廷尉又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是当时杰出的政治家、书法家。李斯的政治才能卓越，帝国统一后的各种改革大多出自李斯之手，甚至于为了统一当时纷乱的社会思想而收缴民间各种学派书籍的焚书一事，也是在李斯的建议下实施的。在生活中，他的儿子们都娶的是朝廷的公主，他的女儿嫁的也都是皇室的皇子，李斯与皇家联系之紧密可见一斑。

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是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名臣，也有其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过于贪恋权利，甚至可以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牺牲一切其他的东西。不幸的是，他的这一弱点被一个人抓住和利用，从而改变了秦帝国的命运。

抓住李斯弱点的人叫赵高，是嬴政的亲信，小皇子胡亥的老师。说到赵高这个人我们还要多提两句，赵高是宦官出身，但在当时的宦官并不等于太监，朝廷规定宦官都必须时阉人时东汉以后的事情。实际上赵高也不是太监，他有女儿，女婿阎乐后来做到咸阳令，他本人出身于社会底层，生得孔武有力（长期的工作是中车府令，就是给始皇帝赶马车的），精通法律（因此被任命为胡亥的老师），办事精明强干，而且写得一笔好字（参与创造了小篆），最重要的是他深得嬴政的信任。

嬴政是一个依法治国概念很强的帝王，凡事总以法律为准绳。但当有一次赵高犯了罪，主管此案的大臣蒙毅按律要将赵高处死，嬴政却因为出于自己对赵高的喜爱和信任而网开一面特赦了他。当时嬴政万万想不到，正是自己这次特赦断送了帝国的将来。

我们知道嬴政称始皇帝，自然是希望这个帝国能够二世、三世、万万世的传下去。万万世当然不可能，但如果秦二世的名字是扶苏，而不是胡亥，那么秦统一中国后的急政持续实施、陈胜吴广的起义这些事情在当时都是有可能避免的，秦帝国也可能像之后大多数统一的帝国一样得到正常的寿命而不是突然的猝死。

在嬴政的晚年，谁做帝国的接班人始终是他难以取舍的问题。嬴政有十八个儿子，皇长子扶苏宽厚仁爱，很得臣民们的爱戴，是帝国最合适的接班人；小儿子胡亥乖巧讨人喜欢，最合嬴政胃口，这两人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一旦自己求不死的仙药失败，究竟让谁来接替自己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嬴政始终难以决断。

在大臣们中最得人心的无疑是公子扶苏，但扶苏由于屡次直言上谏劝阻嬴政的决定，表达自己对朝廷施政的不同看法，尤其是在对待嬴政坑杀方士儒生一事上持相反的立场从而触怒了嬴政，嬴政在盛怒之下把扶苏赶出咸阳发配到北方的上郡。嬴政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在盛怒之后很快进行了冷静的思考，立即又让扶苏在上郡代其监军，实际掌控了帝国最精锐的长城军团——嬴政又是一个极端独裁的皇帝，军权是绝不放松的，我们知道当时帝国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都需要有嬴政的同意，嬴政的其他儿子既没有尺寸的封地，也没有实际的权力，现在他能让扶苏监军上郡，使扶苏在诸皇子中有超人一等的实力，这足以体现嬴政对扶苏的爱恨交加及对接班人人选的举棋不定。

不可否认嬴政是一位伟大的君王，在位的三十多年里，他战胜了自己的母亲赵姬、权臣吕不韦、嫪毐；战胜了土地、人口都十倍于己的东方六国；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匈奴和瘴疠横行的岭南；战胜了荆轲的匕首、张良的铁锥、高渐离灌了铅的乐器和兰池的盗贼，可以说已经做到了人力所能为的极致，但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无法战胜大自然的规律。

秦王政三十七年十月，嬴政开始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出巡，这次出巡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带上了小儿子胡亥，并有意对胡亥的执政能力进行最后的观察考核。秦王政三十七年七月，仍然在巡游途中的始皇帝嬴政突然发生了脑出血一类的急病在沙丘宫一命呜呼。嬴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对继承人的人选做出了取舍，他只给皇长子扶苏立下了遗嘱，我们无从得知遗嘱的具体内容，只知道一句意向性的话：“与丧会咸阳而葬”。这里嬴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你回来处理了我的后事也就顺便当皇帝吧。这也是在临死之前嬴政对胡亥为期十个月的考核所做出的不合格判定。如果当时这封遗嘱能顺利的送达扶苏的手上，之后的历史也许就是另一个样子，可这份已经加了玺印的遗嘱被中车府令兼行玺府令赵高私自扣留了下来。随后赵高抓住李斯贪恋权利，害怕失去丞相宝座的致命弱点，在李斯的配合下导演了一处矫诏立胡亥，杀扶苏的剧目，史称“沙丘之谋”。

沙丘之谋后，李斯继续在政府中担任最重要的丞相一职，但此时的帝国统治者胡亥只听信赵高一人，自己居于宫中不见群臣，政事只与赵高一人商量，皇帝的政令也只由赵高一人代为宣布，政府的权力实际已经被赵高一步步的攫取。虽然权力一步步被架空，但李斯对外仍恪尽职守，在陈胜吴广起义后，李斯给予前线的章邯最有力的人力、物力支持，使得章邯指挥的秦军能够一而再的反败为胜。

常言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赵高惦记李斯的丞相位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的怂恿下胡亥用农民起义屡禁不止的事情对李斯进行问责。李斯害怕失去自己的高官厚禄，他放弃了自己的立场、人格和尊严，对胡亥更是加倍的阿谀奉承，不顾民间正处于水深火热的事实，开始极力的粉饰太平和满足胡亥的奢靡生活。于是一时间朝廷中收税高的是明吏，杀人多的是忠臣，举朝上下都在二世皇帝胡亥身边营造一番虚幻的太平盛世。

即便是李斯如此的阿谀和讨好，在一旁虎视眈眈多时的赵高并没有因此放弃对丞相位子的追求，他要给李斯贴上谋反篡权的标签将他从丞相的高位上踢下来。然而李斯也不是说拿掉就能拿掉的，再三思量之后赵高决定先拿李斯的长子李由开刀。赵高找人诬告李由讨贼不力是故意的，而且与叛贼私下有书信往来沟通。对于这样没有根据的诬告脑子不好使的胡亥当然是会信以为真，就下令让赵高替自己全权处理查办李由。

这时候收到消息的李斯护子心切，马上上书反揭赵高的罪责，历数李斯的多项大罪，请求杀赵高以谢天下。怎奈弱智皇帝胡亥已经视赵高为父，对于他来说胡亥即是赵高，赵高即是胡亥，说赵高有罪岂不是说我胡亥也有罪？于是胡亥私自将李斯的上书拿给赵高看，赵高看了以后假装叹息的说：“现在丞相所担心的只有我赵高一人，如果我死了，丞相恐怕就要做当年田常做过的事情了。”。

胡亥虽然脑子不好使，却读过不少书，也知道当年齐国国相田常专政，后来田常的孙子田和代齐的故事，于是乎胡亥勃然大怒：“立即缉拿丞相李斯交由郎中令赵高审理。”

李斯落在赵高手上自然没有好过，一千多板子下去李斯只能屈打成招（当时李斯已经七十多岁，可见其身体硬朗。），但他还不想死，他认为自己没有罪，且有功于朝廷，又对自己的文笔口才十分的自信，相信一旦自己得到向胡亥申诉的机会自己一定能让胡亥幡然悔悟让自己官复原职。为此李斯在狱中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用浸着自己血泪的笔给胡亥上书，在书中李斯历数了自己几十年来对国家的功劳试图以此来为自己辩驳。但赵高怎么会让已经成为囚犯的李斯翻身？他拿着李斯的上书当着李斯的面丢到地上轻蔑的冷笑：“囚犯那有什么资格上书朝廷！”。

为了置李斯于死地，赵高又派自己的手下伪装成皇帝派来的御史、谒者轮番去审讯李斯，一旦李斯以实情相对，他们便辱骂、毒打李斯，直到下一个人来审讯李斯，李斯不再为自己辩解为止。等到胡亥自己派出的御史再去审讯李斯时，李斯以为和以前来的人一样，于是他只是表示认罪，再也不发一言。

两年来，李斯为了保全自己的高官厚禄，他能放弃立场、放弃尊严、能放弃人格，甚至能放弃做人最起码的良心，不顾历史对自己的评价，但即便是这样，最后他依然失去了一切。

秦二世二年七月，一代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秦帝国丞相李斯被腰斩于咸阳，并夷三族。在此之前，李斯的大儿子李由因为立功救父心切主动出击，已经被项羽和刘邦斩杀于雍丘，这个时候与李斯一起被行刑的还有他的二儿子，临刑前他握着自己二儿子的手，说道：“儿啊，我想和你牵着家里的那只大黄狗，出我们老家上蔡县的东门去打打猎，还可以吗？”

此刻的李斯终于醒悟，什么高官厚禄，什么富贵荣华，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可惜他再已经没有机会去改变了。

随着李斯的死，朝廷的大权完全落入赵高的手里，强大的秦帝国也很快随之化为一缕尘烟。

赵高终于坐上了丞相的位子，在大厦将倾之际他对如何力挽狂澜复兴帝国没有任何兴趣，只关心如何排除异己做秦朝实际上的皇帝。在朝廷内部，赵高为了确保人人都俯首听命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出了一幕流传千古的闹剧：他命人牵来一匹鹿，故意跟胡亥说这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傻子胡亥又不是瞎子，是鹿是马他还是分得出来的——头上长着角嘛！于是胡亥哈哈大笑：“丞相糊涂了，这明明是鹿，怎么说是马！”

赵高正色道：“陛下，这确实是一匹马，不然陛下可以问下诸位大臣。”

朝廷的大臣们大多领教过赵高的手段，都纷纷附和说是鹿，少数几个大臣默不作声，也有个别正直的大臣说是马。没过几天，不说话的和说是马的大臣就被赵高以各种借口杀掉了，这下朝廷上更没有人敢反对赵高。

这个闹剧甚至流传到了海外。我们知道日语中的“八嘎”，中文意思是“笨蛋、白痴”，而“八嘎”的原意是“马鹿”，就是指的指鹿为马这个故事，只不过它的着眼点在胡亥身上，反映胡亥的白痴无能。事实上这件事对于胡亥的影响比八嘎还要严重，当时就让他受惊不小，等回到宫里越想越觉得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把一匹马看成了鹿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一通胡思乱想之下又做了几个噩梦，很快就得了神经衰弱一类的病症，最后听了宫里巫师的话干脆躲到望夷宫去休养了。

胡亥躲进了望夷宫，朝廷里的事就完全撒手交给了赵高，赵高得以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来行事。这样一来，秦朝诺大的天下除了皇帝还姓嬴，其他里里外外什么都不姓嬴了。

赵高掌管了朝政，他假借胡亥之手多次斥责章邯进军不利，对章邯的求援置之不理，直接导致了秦楚两军对峙将近半年之后，章邯在“有功亦诛，无功亦诛”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率领二十万秦军向楚军缴械投降。随着章邯军队放下武器，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无可挽回的走到了末路。

项羽在巨鹿消灭王离的长城军团，在漳河牵制住章邯的二十万秦军，是整个反秦斗争中起决定性的事件，但两军接近半年的僵持却让另一个人渔翁得利，摘了反秦胜利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