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财要有道
又是一个适合被撕裂的安静早晨。
太阳刚刚犹抱云霞半遮面地从山背后爬上来,一阵宛若尖刀划在玻璃上的二胡声便倏然响起,伴随着“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粗俗歌词和木轮子的嘎吱声,惊呆了街边榕树上的一窝鸟雀。
李长寿在前边拉着板车,抬头看见扑棱着翅膀飞得跌跌撞撞的鸟儿,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她今日穿了身宝蓝色连体道袍,梳着丸子头。巴掌大的小脸上,齐刘海微微被汗水濡湿。风一吹,可见额中偏左两毫米处的一颗痣,不点而红。她的鼻梁还算挺翘。小山眉下,一双瞳眸漆黑如墨,因着笑意,荡起了埋着点点星光的春水,温和动人。
沿着缠在她臂膀上的草绳往后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两面旗帜和两盏香炉,然后就是一个烫着非主流爆炸头的人的头顶,头发很长,穿着一身褐色粗麻长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性别。而此刻,他正左右手轮流拉弦,看着十分胡扯,半分曲调也无,可加上他的歌声,才证明说是胡扯简直抬举了他。
笃、笃。李瞎子忽然停止拉弦,蜷起手指,在板车上敲了两下。
前头的李长寿立刻会意,伸出左手高高比了个OK的手势。
每次到了这第一个三岔路口时,李瞎子就喜欢唱由《吉祥三宝》改编过来的,他们自己的歌曲:
李长寿!
诶——!
出来,你记得把门上锁了吗?
锁了。
窗前的绿萝你浇水了吗?
浇了。
那我怎么找不到自己了?
因为你在我拉板车时,很快就跳上来了。
李瞎子!
诶——!
钥匙,你可记得放哪里了?
......
李瞎子摸了摸口袋,又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唱道:“压花盆底了。”
“钱你记得装在哪个盒子吗?”李长寿继续唱。
“额,”李瞎子扶了扶只有框没有镜片的眼镜,眼珠子转了几圈,一脸狡黠地道:“在你那里呢!”
“错了,再想想。”李长寿挑眉,不唱了。
她暗自思忖道:看来,把生活上的重要事情编进歌曲,他也不一定能记住,得换个法子才是。不过,最近他的健忘症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昨晚才唱过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全忘了?
李瞎子可怜兮兮地撇嘴看她,一低头,连三层下巴都顾不得了,模样像极了小孩子:“不知道了。”
李长寿轻声安慰,说:“没事,我来告诉你,钱在咱们屋后的第三棵槐树下埋着呢。”
“对对对!就是第三棵槐树。”李瞎子高兴地拍手附和,打了几个拍子,然后右手一动,又开始胡乱拉扯了起来,跟羊癫疯似的。
李长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嘀咕道:“明明是在他屋子里放着呢。真是的,这阵子的鱼也不知补到哪里去了。”
“李长寿,你一个人在说什么呢?”
背后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和欺来的重压,让一时不察的李长寿打了个踉跄,差点就连人带车都给翻了,“李瞎子,你给我好好坐稳了!这么重想压死我啊,早叫你减肥了你不听。”
李瞎子惊惶未定,又听得李长寿吼他,赶紧捏了两把身上的三圈赘肉,示意,“是真的减不了。”
李长寿盯了那肉两秒,想起他此前因为减肥受的伤痛,无奈地抹了把额上的汗水,道:“算了算了,这事暂且不提。不过,我昨晚说的分工合作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李瞎子立刻应道。
“真的?”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瞎子点头如捣蒜,看起来就像一只点头的刺猬。
李长寿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满面狐疑地看着他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的大饼脸,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李长寿是白担心了,李瞎子的算命术那是一如既往地快准狠啊,相比之下,她这个半吊子怕是怎么都学不成了,不然,也不会是由他来打头阵,而她却负责‘捣乱’了。
当然了,这‘捣乱’也是需要技术的好吗?
不信?那我们就回放一下现场的情况吧。
他们先是分坐在闹市街头相隔不远的地方,点香,端坐,并竖起各自的旗帜。
白布黑字的旗帜一被竖起,立时迎风飞扬,仔细一看,只见那旗子上头,李瞎子的一面写的是‘算命,不准不要钱’,而李长寿的一面则写着‘算命骗术大揭秘’。
明眼人一瞧,当即就乐了,这两人可不是要对着干吗?逛个街都能遇到这等热闹,哪里抵挡得住这好奇八卦的心啊,因而纷纷起哄,要他们两个较量一场。
李长寿起初不愿意,说这死胖子看着都那么可怜了,还是不要欺负他的好。可谁知道,这话落在李瞎子耳朵里,他立刻就拍桌而起,怒道:“我生平最恨别人叫我死胖子了!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咱们就比一场。”
李长寿听着也不乐意了,回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他们退到了广场中央,周边的群众便自动将他们给包了起来,一圈一圈,围得水泄不通,其中,还有十来个好事者,纷纷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录像。
两人才一坐定,李长寿就先开腔了:“不知你平时是根据什么来算命的?”
此话一出,吃瓜群众就开始指手画脚地啐道:“呸!还揭秘呢,怎么连人家是根据什么来算的都不知道!”
李长寿瞟了他们一眼,不说话。
李瞎子哼道:“自是以《易经》为理论基础,以阴阳五行的生克制化为手段。”
“你说得倒是轻巧,不过,这对我们平常人来说,未免有摆谱的嫌疑。你也别给我们装神秘!你说你除了胡编几句运势,让他们对号入座,最后就以‘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及‘天机不可泄露’的话来结束骗钱之外,你还会什么?”
李长寿的逼问,引来好些人的附和点头。
李瞎子也不急,不慌不忙地道:“小姑娘,这‘人生八苦’你知道的吧,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可都是宝贝啊,是我们的人生之所以精彩的原因,可偏偏呢,人们就是容易沉溺其中,想不明白事情,对它们的态度是不喜欢不接受不赞同,因而伤己伤人,所以,我的职责就是要劝他们,该放下的都放下,求不得的就别求。而让他们提前对要来的事情有所防范,就是我更厉害的本事了。”
“这李瞎子说的也是有理。”
“是啊,是啊。”
李长寿暗暗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还要说话,突然有个人从人群中冲出来,直奔李瞎子哭喊着道:“多亏了仙人指点,才让我逃过了一场血光之灾啊。”说完,硬是塞了一把钞票在李瞎子手里。
李长寿有些惊讶,站起来就要掀桌子,“你们这是一伙......”
她的‘的’字还没说完,就被从后面冲上来的另一拨人给推开了。只见那两个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口中也喊着感谢李瞎子,请他无论如何要去他们家吃饭的话。
围观的人群很是好奇,纷纷询问缘由,待听他们几个说了一番自己遭遇的来龙去脉后,立刻麻溜地挤开李长寿,自觉在李瞎子那儿排起了长龙来。
李长寿无奈地摇摇头,搬着自己被踢倒的桌子椅子准备离开。
一小伙看起来比较理性的青年男女拦住了她的去路,还贴心主动地帮她一起把桌子椅子搬到另一条街上去。
他们和她说:“算命是迷信,我们从来不信那个。”
他们还说,他们为李长寿敢于揭露迷信的勇气打动,请她一定要收下他们的一点心意。
李长寿看着那把钞票,两眼放光,也不推辞,便乐呵呵地接了,后面聊着聊着,还与他们成为了朋友。
李长寿啃着炸鸡,有些不好意思,便免费给他们讲了一番李瞎子算命时所用的‘八二定律’,她说:“我给你们分析一下,意思就是说啊,这天下的人呢,聪明的人其实就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傻蛋。会来算命的人中,百分之二十是不信的,可他还有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啊,这就够他赚的了。”
一群人听得‘喔喔’地叫,然后似是十分开心自己不是那百分之八十中的蠢蛋一般,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长寿也不戳穿他们。
反正啊,现在这百分之八十的钱已经进了李瞎子的口袋,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进了他李长寿的口袋,还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呢?况且,他们也没有骗人,李瞎子的算命本就是天生的本事,她李长寿揭秘也是说的大实话,自是不怕人来闹。
李长寿美滋滋地买了两盒冰激凌,对自己说了句“你真棒”后,便一边开吃,一边等着李瞎子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