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瞎子神数
房子是新建的,下面有一木梯级可以到上层,梯级上甚至还能闻到带着少许的刨花香味。
主人好象不在家,但还是可以随便进去的,从一路上的情况看,这一带,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刚踏进二层就听到一个人在说话,我听不出是什么内容,但看龙妹的样子,好象吃了一惊。
走进去,看到二层约百多平方米,两边是房间,前后是阳台,南北对通,光线很好,房子里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中间是一个客厅,客厅正中靠右侧,有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人,或者那真是一个人!
这个人非常干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衣服的质地古怪,好象是麻布一类的,这个人脸上都没有肉了,整个人几乎就是一具骷髅,眼睛也眯成一条线。
我三人站在门口,一声也不敢作。
过了一会,那个人又说话了,居然还混着汉语,我勉强也能听懂。
“有客人到来,《明夷》之卦,‘明夷,利艰贞’。前面虽有艰险,结局会一片光明,日藏于地下,忍耐自重,等待时机,必有一天能焕发光明!”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惊讶非常,想不到这里真的有一个神奇的人物!
我跟孙偌对望一下,看到他眼中充满了兴奋的神色。
这个罗瞎子罗公公,一张口便是《梅花易数》一类的起卦断卦,这类术数,对卦理的要求极高,他的风格隐约便是阿家和方家一类的,我们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这房子也是南北向的,梯级和门口在西南方,我们上来的时候,可能声音稍大,惊动了里面的这个人,他以自己身处的南方为下卦,我们上来的西南方为上卦,起了个卦,坤上离下,这卦叫做《地火明夷》☷☲,跟阿桂爸起的那个卦一样!
“你是罗公公吧,我是龙妹,是乡政府来的……”龙妹用水族人的话和汉语分别说了两次。
“你们坐!”声音急促而有点高亢,但中气还十足。
我们看到他抬起手指着厅左侧的几张椅子,便依次坐了下来。
范同从背包里拿出礼物,那都是些朱古力等现代的东西,专给小孩子的,这些东西,应该在这一带颇受欢迎。这是他的一点小心思,知道这一行得要到处打听,备上点小礼物会方便很多。
“这是一些小礼物,是给小孩子吃的。”我说。
我本来不太喜欢说话,但罗妹不知道我们的事,范同年轻控制不了场面,而孙偌就更不喜欢说话,所以只能由我来跟罗公公交流。
罗瞎子说:“小孩子都到县城去了,在那里读书好。”说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动作还算利索。
看来这里也不是真正与世隔绝的。
我再次看着这个人。这人很瘦小,眼眶深陷,头上稀疏的还有几根头发挂着,衣服中露出的手脚,也已是皮包着骨,如果不说话,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活人。
三人互相对望一下,都看到彼此眼中有点不舒服的神情。
“这些小礼物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小孩子会很喜欢的,下次罗公公的曾孙玄孙到回来这里玩,拿出来,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本来是陪着话,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方是个瞎子,自己还说什么花花绿绿,那不是讨人嫌吗。
龙妹也斜了我一眼,似有责备之意。
“呵呵,小哥倒是有心,只是我这眼睛,一生下来就看不到东西了,可惜……但小孩子喜欢就行了,谢谢你咯!”幸好罗公公倒不在意。
我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旋即想到,这个罗公公说的汉语颇为标准,对外人也没有明显的心理防范,跟这水族乡一带的老人有些不同,似是见过世面。
“罗公公怎么不到县城里享享福?”龙妹也陪着说话。
罗公公摇摇头,也不回应。
我看了龙妹一眼,她这才是问着了人家不想说的。
我忙接口道:“罗公公好厉害,我们一进门,你就好象知道一些事了。”
这句话倒让罗公公神色有点兴奋:“那当然,我什么都不懂,就只懂神数,《明夷》卦是日入地中,光明在里面,隐藏不动,须等待时机,得要有耐心。”
我知道占卜类的术数,都讲究对外界事物的反应,这罗公公是个瞎子,当然到声音方位等异常敏感。
当下也依照自己的理解,说:“这《地火明夷》卦 ☷☲,坤上离下,是阴多阳少,且光明在下,群阴在上,且阴爻居九五之位,似乎有小人把持话事,背后作祟的意思。”
八卦六爻位置的阴阳很有讲究,一般认为,六个爻,代表一个循环过程,从下而上,记为初爻、二爻……六爻,最上面的六爻已经是过程的极点,是临界位置,表示不稳定,而五爻才真正是过程的最重要位置,这个位置,是过程发展的高级阶段,但还没到极点,所以有稳定而重要的意义,这个位置,适宜阳爻居之,称为“九五”,我们平时以“九五之尊”来代表皇帝,就有这方面的意思,高亢而不尽。
罗妹惊讶地望着我,她不知道我和孙偌谙于此道,孙偌微笑着看着我,眼神有赞许之意,看来也同意我的分析。
罗公公一听,马上来精神了,腰也直起来:“想不到这位小哥还懂阴阳八卦之理!”
我谦虚道:“我这只是略知卦理,说不上懂。”
“小哥不用谦虚,你刚才说的,在理之极,我也很长时间没听过人说及这最基本的阴阳卦爻之理了!”罗公公说。
占卜类的术数,有很多分支,大约都是依照阴阳之理一步步推衍而来,但形成一定的格式后,很多人又忘记了用阴阳之理是基本。
一般碰到的算命师,多依赖卦辞、爻辞、爻变,卦变,以及五行之理来推导结果,很少有人用最基本的阴阳平衡原理来推论,我对各类术数稍有了解,但不熟悉,所以,也只能用阴阳八卦的基本原理说说,想不到倒是获得罗公公的认可。
“小哥语音清和,而高亢之中略带沉闷,乃徵商之音,是《火泽睽》☲☱卦,上火下泽,两相乖离,不能沟通,必有事不能明白,而来求解,且是急事,是不是?”
我们四人都是惊奇得不行,这罗公公真是厉害。
我大惊之余更明白,罗公公使用的方法,跟《梅花易数》相似,以周围事物响应入卦,简单而直接。
“正是如此,请公公指点迷津!”
罗公公微微一笑,道:“只将你八字报来,我自有分数!”
我也不管其他了,报上了八字,却刻意不说姓名,我担心方姓会引起他的注意。
罗公公伸出那只枯瘦如柴的右手,捏着手指飞快地动了一会,然后停了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我也不敢出声惊扰,瞎子算命,是靠心算的,四柱八字的变化无穷无尽,他们有一些很特别的方法,能找到其中奥妙之处。
我们平时分析八字的方法,其中有一个分支,叫做盲派断命,专门适合瞎子使用的,其方法,简洁,直接,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准确率极高。
过了好一会,罗公公才低声道:“刚才的《明夷》卦,倒与你八字相合,你需要的是地火,以化天干之天火。地下藏火,也有真相在地下的意思,你所求之事,答案必在南方地下!”
我猛然惊觉,当初阿桂爸用大衍筮法替我占卜,也是占到《明夷》卦,我果然在遵义以南的这里,找到了线索。当时阿桂爸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何事,他不知道自己帮我求的卦,正是寻找当年阿方万蒙四家的事,换句话来说,他几乎是指引着我到这里的。
这个罗公公,现在的情形也是这样,我要探求的答案,就是他们当年之事,他现在指点着我,去探索自己的秘密,这真是古怪之极。
“南方,我要的答案,在南方,在这里的南方,地下!”我脑中急速闪着各种念头。
这里的南方?指的是贵州的南方,还是就是乌龙山的南方?!
“乌龙山,猿啼涧,绿云雪,嫦娥奔月!”我脑里马上闪出这几个名词,这些,就在村寨的南方!
我心中狂震!
他好象对我八字中的“岁运并临”毫不上心,说明,依照他的分析原则和方法,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大事,跟阿桂爸当时的判断也是一样的。
“谢谢罗公公指点。我这位朋友还有事相询,要继续劳烦罗公公。”我知道范同已经等得很急了。
——
罗公公呵呵一笑:“你们能寻到此处,自然是经过一番辛苦。我已隐居三、四十年,能找到这里的人,真不多,无论你们有何疑难之事,我必尽力帮你们解惑。”
范同早已等得心焦,又见罗公公神技惊人,自然更急不可待。
“罗公公,我喜欢上一个姑娘,不知道与她合不合得来……”
“将出生时间或八字报来。”罗公公扬手道。
范同报上了他与蒙媚的出生时间,但也没有说出名字。
罗公公手指连动,有计算着。盲人排八字有特殊的方法,快而准。
厅中没有人说话,都在静默着,这时候,梯级上传来了声音,一个五十左右的壮健男人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些农具。
“阿公,他们是……”听他的称呼,似乎是苗公公的孙子。
罗公公手一摆,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对着我们点点头,也不说话,便坐在龙妹旁边,龙妹侧头低声将此番来意简单说了。
只见罗公公直把眉头皱成一堆,原来就已经是皮包骨的头部,此时显得更是诡异。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这个女的,似乎不适合你,你最好离这个女人远点!”
跟我之前的判断差不多。
范同好象吓了一跳,“真不适合吗?为什么?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罗公公那双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又缓了一下,说:“人跟人之间,要有缘份才能相处,十年修得同舟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跟她之间,修行还没够,她是千年修行的狐狸精,你是百年修行的顽猴,道行不同,难以匹配!”
罗公公这几句话说得非常肯定,语气颇重,我觉得范同会受到伤害。
果然,范同一听之下,面如死灰,顿时失去了神色,一旁听着的龙妹也有些惊讶,而孙偌一直不动声色,这时嘴角微扬,似要说话,但最后还是闭嘴不说。
范同艰难地说了句:“谢、谢罗公公……”
又不死心地问:“有其他补救的办法吗?”
罗公公摇摇头,声音尖锐地说:“没有!这个女的八字,非一般人的八字,八字中充满妖气!”
我心里吓了一惊,其他人的神情也是如此。
虽然我知道这是个有“水性杨花”倾向的八字,但觉得罗公公这样说,对范同会是极大的打击。
谁知范同却不作一声,看样子竟是默认了,似乎他也明白蒙媚的为人。
想起万寅燕跟这个蒙媚走在一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罗公公真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真让人敬佩至极,我们太幸运了。”我由衷地说。
罗公公呵呵笑了:“我身有残疾,一辈子就躲在这里,最远只去过遵义,能懂点神数,帮人消灾解厄,已经很幸运,跟神仙差得远了。”
他这样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不好作声。
“真正是神仙的,另有其人,我能见到过,才是幸运啊!”
罗公公虽然瞎了,但此时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向往,羡慕的神色,这与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应有的淡泊,形成强烈的对比。
“阿公……”
罗公公的孙子叫了一声,似乎是认为他说得太多了。
罗公公摆摆手:“我差不多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罗公公的孙子站起来:“对不起,阿公今天很累了,各位客人请回去吧。”
语气有点不善。
龙妹看到气氛好象有点不对,忙站起来说:“我们打扰罗公公也太久了,该走了。”
我也觉得罗公公好象有点不对劲,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情绪激动,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暗地里扯了一下孙偌和范同,他们两个明白我的意思,都站了起来。
“我们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