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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平静之下
东陵景帝十四年,太初历季秋,接连几个月下来经历了山洪肆虐、旱灾饥荒、地动山摇等堪称“天罚之厄”的黔州之地,终是日渐显出了一番民生复苏之象。然而,按照往常若不是遇上丰收之年,面对地区的收成锐减,大族疯狂蓄粮哄抬米价,饥荒伴随即来的艰难形势,黔州之地百姓的日子,必定没有一如今年的这般好过。
后世学者大家们对此曾潜心研究,最后终是得出了最佳的结论——在景帝十四年,太初历七月初七,左丞相墨融当朝提出的 “商税削减”的政策,也不失为“对症下药”的一剂良药。
该项政策最初的用意,是用以应对黔州之地商贾大族于饥荒时节疯狂屯粮以趁机哄抬粮价,给地方州郡赈灾施加压力的情况。而后,“商税削减”之策被东陵特定的一些区域,乃至他国效仿沿用,成为与初时黔州太守裴震所倡导的“移民就食”等地区政策,自此相辅相成之略。
此政策当初之所以可以那般的令行如流,自是离不开黔州当地官府的有为官员前仆后继之为国本而效力。其间,朝廷官府与大族世家的势力较量,一时之间也交接暗涌。在黔州之地所处可见,官府与氏族之间,或相互攻讦或相互扶持,世家与世家之间,或虚与委蛇或为利抱团,背叛联手、作壁上观等等一时令人目不接暇。
然而,令行之后却有人暗自称奇,若深究在此政策施行之前后,明里暗里竟都隐隐可见墨氏之惊人手笔。
后世大家对此政策向来是褒贬不一。
有人认为此项政策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当时的东陵国内大族囤地屯粮之鄙风,有利于受灾地区民生之恢复,也为后来东陵国打压氏族霸占良田、圈地屯粮之政策,和官府或军队囤地之国策,是以开了先路。
然而,有人却认为凡事则有利有弊,此政策下行之后,对于当时国库尚是空虚的东陵国来说,当即便减少了一大笔源自商业来往的税款,而更甚者此策施行之后,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从中做了手脚,官府与世家一如既往的暗中勾结而从账目上大做文章,接踵而来的“偷税漏税”之歪风邪气,真可谓是盛行一时。
只不过无论后世之人如何评说,当初的这项政策,同“移民就食”的策略一时并行,对于黔州之地每年灾后之民生复苏,不可不谓之是“居功甚伟”。
朝廷的此次黔地赈灾,终是让一大部分人都见识到了,钟鸣鼎食之家的东陵皇室,一位德才兼备却从来鲜有人知的皇七子之凌人风采。借着此次赈灾之行,这位从小不得圣眷、也从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年轻皇子,终于一步步韶华卓著的登上了东陵朝局的盛大舞台。
当这位皇七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奇军突起,而后无论有意无意,却使得东翎氏近乎所有的皇室儿女,皆数卷入了东陵储位大争的乱斗之中。东陵朝堂上多年来维持着的苍翼两王之“双龙夺珠”的形势,骤然大改。
……
秋风掠起兮,看白云纷飞,草木黄落兮,望雁自南归。
风尘滚滚,自千百里之外的黔州之地,一路莽莽卷掠而来。
此刻,有四位华服公子,骑马伫立于天京青龙城门,遥遥望见官道上有一骑,白色骏马彪炳风驰,马上骑士英姿飒爽,一袭宽袖飞扬卷掠,一路荡起朗朗长风。
“墨五——墨五回来啦——”
日前刚补入兵部的安家大公子安煦阳兴致高昂,一蹦恨天高的险些便从骏马上给栽了下去,幸好安大公子身后,是清国公家的大公子李清照和年家的二公子年之遥,两名文武双全的少年郎眼疾手快,齐齐一把拎住了安大公子并将他按了回去。随后,两人默契的并马而立,而东阳侯府的小侯爷柳少顷则看着安大公子,嫌弃的恨不得要将他往身后一“藏”。
“墨五——动作快些!”
“来了!”
马儿上的少年扬声笑道。
青龙城门大开,风姿飞扬的俊俏少年郎,如疾风一般疾驰而入。青龙门一路守城的将士们早早得了命令,并未对骑马闯入者做出任何的阻拦,看着马上那神采奕奕、紫衫纷飞的皎皎少年,一身重甲的将士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少年!
守城将士们的惊叹声刚起,那俊俏少年郎当即勒马,嘴角笑意爽朗,通身雪白的骏马兴奋的仰头一声长鸣。
“墨五——”
“你们都来啦!”
墨子卿骑着踏雪在原地踱步,李清照和年之遥两人跑在最前头,一左一右朝墨子卿身侧围了过来。安大公子被柳小侯爷拦在了最后头,顿时便和他急了!
“干嘛呐?你挡着我路做什么呀?”
“瞧你那狗腿样儿,丢不丢人?”
“走开,本公子还要冲墨五要礼物呢!”安煦阳在后头探头探脑,冲着墨子卿的方向叫道,“小五啊,我的礼物呢?还记得吗天阳县那什么……”
“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要礼物的,”柳少顷立刻打断了安煦阳,侧眸白了他一眼,回身却对着墨子卿说道:“墨五你甭理他,咱们得赶紧赶去墨府了,可不能误了吉时!”
安煦阳当即驳了回去:“对对对!你就只记得要去墨府,谁不知道你柳小侯爷就是墨家大哥的狗腿子?什么时候都瞅着空子想往大公子的跟前凑……丢不丢人?”
柳小侯爷不服气了:“大公子风采无双,世人皆知,岂是你一个小屁孩能说三道四的?”
“你说谁小屁孩呢?小心本公子告你爹去!”
“去啊。”
“咦,本公子改主意了,”安大公子眯着眼,突然间“嘿嘿”的一声奸笑,“告你爹没用,我得告踏雪公主去,对吧?”
一时间,柳小侯爷仿佛被踏中了“短板”,俊脸倏地微红,好半晌才给吼了回去,却让人怎么听都失了气势。李清照、年之遥几乎同时掉转了马头,嘴角似笑非笑。
“你……闭嘴!”
“啧啧啧,真没出息呀,”安大公子瞥了柳小侯爷一眼,俊脸倏然一扭,猥琐地搓着手,冲着墨子卿一脸的笑意奸诈:“嘿嘿,小五呀!我听说啊,天阳县的铸剑师打造的那个兵械什么的呀,真真是那个极好的呀——不知道小五你有没有……”
“有有有!你们每个人都有!”墨五公子顿时忍俊不禁,“等改天我必定给你们送到府上去,好了,咱们快走吧!大哥还等着我呐——”
……
东陵景帝十四年,九月二十三日,墨家大公子年及双十,行加冠之礼。冠礼前,来自天下四海间赶往东陵帝京送礼的车队,整日络绎不绝。
这一日,墨氏大宅开门宴客,一时间高朋满座、门庭若市。墨氏大厅布置辉迩庄严,辰时至,四国诸客皆会于大厅前宽阔的大院,静待大公子行冠礼之仪程。
盥洗、帨巾等等一切诸备于厅,大公子身为墨氏嫡系长子,布席位于阼阶之上以东稍偏北的地方,西向,一位掌礼的执事静静守在大公子身侧。墨氏其余的诸子则设席于阶上之西,南向。
墨氏第三子,墨子归,日前刚被墨夫人从西楚国匆匆召了回来。此刻,正坐在自家二哥墨子棋的身旁,与双生弟弟墨子言分坐两席。同样一身鲜艳的绯红锦衣,两兄弟互坐隔壁,神色别扭,时不时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彼此的艳丽着装,眼神里嫌弃的意味实在不言而喻。
明明是自家大哥行冠礼吧,怎么他们兄弟几个就得穿成这般的……不同寻常呢?一个个像新郎官似的……鲜艳啊。
墨子棋的视线,刚从自家大哥的身上收回来,唇角笑意浅浅,回眸看向身侧两个弟弟,唇角的笑意倏地敛了敛,面上不自觉带着三分的严肃。他盯着面色怪异的两位弟弟,看了半晌,这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两个……待会可得稍加注意些,人多眼杂的,咱可别失了礼数。”
“是,二哥。”两人一齐点头,却几乎嘴角都没咧,声音更像是从喉咙里憋出的。
“嗯,看来空出来的这个位置是给我留着的……”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墨氏三位公子的动作骤时一停,眼底毫无掩饰的闪过一抹喜色,齐齐回眸,果不其然却见身后站着的便离家数月的墨家老五,俏生生的冲着他们笑道。
墨家老五嘴角弧度微弯,长身玉立,眉目如画,一袭丁香色锦衣,衣衫薄薄的叠了两层,外层细细一看,微带着浅浅绯红,宽大的袖口错落的绣着细细金线,锦衣领口纹着层层重叠实际上分部有致的绯红炫纹。三千乌发以玉簪高高束起,领口微露出的珍珠般的雪白脖颈,闪动着几分诗意光泽。
墨家老五朝前作揖,笑意纯粹:“老五,给哥哥们请安。”
“回来了就好,快落座吧。”墨子棋率先开口,仔仔细细的将自家五弟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好几眼,俊朗的脸上顿时笑意满满。
“二哥!”墨子卿笑眯眯的凑了过来。
“你这小屁孩,不闹腾了终于知道回家啦?”墨子归一手支颏,懒洋洋地靠在案旁,眼中却也难掩喜色。
“过来给三哥瞧瞧,你胖了没有啊?”说着,墨子归的另一只长手,习惯性的冲墨子卿软软而雪白的脸颊伸过去,却被墨子卿灵活地躲开:“才不要。”
“乖,给三哥捏捏嘛。”墨家的三狐狸趁墨子卿一个不注意,一时双手并用在墨子卿软软的脸颊上掐了掐,三狐狸诡计一朝得逞,笑得一双桃花眼是贼亮贼亮。
“三狐狸!小心我告母亲去。”墨子卿不服,当即便要掐回去,可手脚上的力气她自是不如墨子归,随后,墨五软滑的脸颊上,又留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手指印子……
墨子言和墨子卿一向最是合得来,见状,赶紧把墨子卿拉过去与他同坐于一席,墨子言自己坐在中间,将墨子卿与墨子归两人生生隔开:“五弟,快到四哥这儿来坐吧。”
墨子卿摸摸鼻子,看着上首丰神如玉、面色淡然的大公子,抿嘴一笑:“四哥你看,咱们大哥今天这身穿的……真是比新娘子还那个……艳丽呐。”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墨子言顿时憋不住笑了,可他笑了半晌后却想起了自己的这一身绯红,顿时默了默,干巴巴道:“不过,这些都是母亲准备的,不穿也得穿。”
墨子卿拉长“哦”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贼兮兮的凑到墨子言耳侧:“四哥啊,我听说今天咱府里啊……四国世家贵族的女眷都来了不少啊。”
“嘿嘿,那可不,脂粉味都能熏死人了,你是不知道啊,最近咱们大哥都没敢出门,”墨子言压低声音,冲自家大哥墨子凌那头瞥了一眼,嘴角的笑意同墨子卿如出一辙,“近来那天京街头呐,真可谓是……胭脂水粉满处飘,如花美眷遍地走。”
“诶呦,是吗——那可壮观呀。”
“啧啧啧,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墨子归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这时候倒接了茬。
“三哥莫不是怜香惜玉了?”墨子卿秀眉微挑,“也是,谁不知道墨府就数你三公子最风流了,要不——三哥就把那些美人们一股子全纳了?”
墨子归顿时桃花眼一眯:“咱们府邸小,怕是容不下三千佳丽。”
“别乱说话,好了,快开始了。”
墨子言压低了声音说道,玩闹的三兄弟闻言,顿时噤声。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礼乐一起,墨家巨子墨融以一身盛服,于正门缓步而入,至大公子身前阶下止步,作揖,盥洗,而大公子也下阶,作揖。掌礼的执事前行一步,将冠巾递与墨融。而墨融接过冠笄,易容肃整,缓步至墨子凌身前,缓缓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
无论朝局内外如何的暗涌波涛,此刻的东陵天京城,在前朝大秦和今朝东陵皇室百余年来的财富沉淀和商贸发达的繁华表象的掩饰之下,只显出了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尤不见半丝跌宕风霜。
这一日,四国来使一涌入京,表面上一派和乐安详。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此时此刻,在西楚国与南越国的边境界碑处,有数万西楚虎狼之兵潜伏在侧,虎视眈眈。
“都听好了——咱们五皇女殿下传信,没直言说让我们发兵,却只让我们镇守在此……一个个都给本将军打起精神来,死死盯好南越那头,谁胆敢往咱西楚迈进半步,把人头给本将军留下!”
将军一身重甲,面上一道刀疤,神色凶狠,而待他回眸时,犀利的眼仿佛可越过万山隔障,远远将西楚皇城那杀人无声的硝烟尽数收入眼底,将军沉默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但愿殿下此去,诸事顺心顺遂。
西楚狼师坐镇,殿下尽可放心。
关外萧瑟的跌宕长风,一路汹涌,铺天盖地。于此同时,在外徘徊数月的战神五皇女麾下的皇城蓝衣卫,一路气势汹汹,正欲冲进西楚皇城。
蓝衣卫队伍的最前头,五皇女西楚连蓉一身玄衣,胯下黑马奔驰如风,迅疾如电。城门处,战马当空一声嘶鸣,尊贵的五皇女殿下冷眸往下一扫,神色睥睨,一派沙场的铁血杀伐之风,一时间展露无疑。
守护皇城的甲兵一抬头,恰巧却对上了西楚连蓉犀利的眸,手执战戟的手骤然一颤,腿也不自觉便一软。
“五、五皇女殿下。”
城门的五品守将眸底掠过一抹喜色,丝毫不顾及自己甲胄在身,当即干干脆脆便往前一跪:“末将参见五皇女殿下!”
“起。”
“去通报——”
五品守将一声传令,旋即有城门口数骑齐齐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西楚连蓉冷眼看着那几个往皇宫方向奔去的守卫,冷眸稍抬,静静望着远处那座巍峨辉煌的宫城,良久,嘴角冷冷一勾。
准备好了吗,父皇?女儿现在很好奇呢……您的那些儿女们……第一个想送死的会是谁?
“通报——五皇女殿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