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听汉军俘虏说辽人在虒亭大营内设了一座祭坛,宰杀白马青牛,并请来巫师作法,咒军上不得好死哩!”潘美笑道。
“这是符王才有的待遇!”新入军的刘光义一旁由衷赞道。
这里的符王,说的正是史德统的丈人符彦卿。后晋开运二年三月,当时的契丹南侵后晋受挫,遂转向回师,后晋各路兵马以为契丹大军败退,决定反击,后晋大军于定州会师,准备追击契丹大军,连下泰州,满城、遂城,俘虏契丹酋长没刺及其士卒二千人。契丹八万北撤大军闻讯后,卷土重来,准备对深入的后晋军队实施包围,晋军主帅杜重威及各路主将都看破了契丹人的企图,于是退保泰州,又进而退至阳城。晋军多是步兵,行军速度怎能与契丹骑兵相比,很快就被契丹骑兵追上,晋军被迫与契丹军交战,小胜一场,并北逐契丹兵马十几里,契丹大军也撤过白沟。三月二十六日,晋军列阵南撤,却被契丹骑兵包围,晋军且战且退,次日行至白团卫村,契丹一面重重包围晋军,一面派奇兵断晋军粮道,当时的天风力很大,契丹一面放火助威,一面以铁甲精骑兵骚扰晋军,晋军则因营地无水源,人马俱渴,将士纷纷请求出战。杜重威主张待风势渐小视情况而定,一旁的符彦卿则进言说:“与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殉国。” 当时的监军李守贞也力谏道:“虽然现在我们处境不利,但也给我们提供了反击的机会,眼下风烟大起,敌人绝对判断不出我们的人数,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机会。”高行周、药元福等将纷纷请战,于是杜重威当即升帐,召集军马准备对契丹发动突然袭击,大将药元福、皇甫遇率领精骑乘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之际,逆风出战,符彦卿等跃马而去,以万骑之势横冲契丹军,耶律德光没有想到被围困的后晋军队竟然敢于出战,契丹兵马被杀的节节败退,大败而逃,势如土崩,丢弃的马匹铠仗遍野,后晋步骑兵并进追击二十余里,一直追到黄河边上,辽太宗耶律德光匆忙间竟骑骆驼落荒而逃。此战晋军大获全胜,符彦卿出力甚重,阳城之战后,符彦卿的威名也让契丹军队闻之胆寒,契丹兵马行军乃至遇上马匹生病不饮不嚼,就会唾骂:“莫非符王作怪?”可见符彦卿在契丹人心目中的分量。
“是啊!多亏军上神机妙算,早早做好万全准备,我等才能以逸待劳,痛杀辽虏!”王审琦赞道。
这几日,诸军奋通杀敌,辽兵死伤甚多,看上去锐气不再,攻势也弱了下去,众人见状暗自长吁了口气,多日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袍泽说话间又诙谐了许多。
史德统摆了摆手,一脸肃穆,丝毫没有因为连日的几场胜利而感到有所放松,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而且泽州向训已近数次传信与他,最新的一份急报上说,北汉与辽人的兵马已经攻破了沁水县城,大军正朝自己的大后方泽州城进发,如今自己已经陷入了首尾难顾的境地。泽州若是不保,辽汉联军向北便可夹击潞州,若是转身南下渡过黄河,则河洛震动,京师汴梁亦有危险。
“今夜我将率军回援泽州,仲询,我走之后,潞州的担子就交给你了。”史德统朝潘美说道。
“军上这么着急,难道…”党进闻言插话问道。
“是的,向指挥在泽州快撑不住了。我担心他兵少,孤掌难鸣,难以与敌周旋,如果泽州被下,那我潞州就会腹背受敌。眼下我潞州当面之契丹兵马并不足虑,他们屡战屡败,损兵折将。只要继续坚持游击设伏之策,利用我潞州有利地形,不断与之周旋,以疲其师,待我从泽州回师,就是与那契丹兵马决战之日。”史德统眉头一挑,凛然道。
“得令!”潘美禀拳道。
“党进、王审琦二人何在?”
“末将在!”
“你二人需谨遵潘将军之令,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主动挑衅契丹兵马。”史德统命道。
“诺!”党进、王审琦闻言也是凛然道。
“我走后,这潞州的安危就交给仲询及二位将军了。”史德统有些不放心再次吩咐道。
“军上不必担忧,鹿台山我等经营已久,辽虏除非有十倍于于我的力量,才可攻陷鹿台山军寨,即使攻陷,我等亦可退守潞城。”党进满声应道。
“军上可有其他吩咐?”潘美问道。
“如果鹿台山支撑不下,就立刻转入潞城,潞城地高城坚,犹如堡垒,城中积存粮食可以让你们吃上一年,所以你们万不得以,千万不要与敌决一死战。”史德统犹不放心,再三嘱咐道。
“遵命!”潘美三人齐声应道。
史德统的目光在部下们的面庞上扫过,沉声说道:“汴梁方面不要再有指望,即使朝廷另派大军前来援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短时间内,我们依然孤立无援,所以未来的战事可能会很艰难。不过尔等要记住,我们是大周的军人,守土有责,更是在境内作战,有广大百姓们基础。而敌虏是客军,补给困难,时间一长,必不能持久,如果拖到其天寒地冻,弹尽粮绝之时,那便是我们反攻的时候。我大周的将士每倒下一人,到时候便要敌虏十人百人来陪葬。”
“军上保重!”帐中诸将校们说道。
契丹与北汉的主力基本集中在晋州以至泽州一线,史德统及忠义军的其他兄弟此去,不知道能有多少人会活下来。
史德统见帐中将校有所失落,他高举起右臂,猛得一挥:“此番我大周必胜!”
“大周必胜!”
“大周必胜!”
奋勇杀敌的火焰,在每个人的胸中燃烧着。
鹿台山下的辽军大营,围营的契丹兵将,闻得鹿台山上阵阵呐喊声,俱是一惊,以为周军下山夜袭,纷纷整装出战,却没有见到一个周军,纷纷气的直骂娘。
四更时分,天色仍然漆黑,在夜色的掩护下,史德统率领着牙卫抄密道,避开了辽军的哨骑,悄悄离开了鹿台山大营,前往潞城,在那里他将回合其余的两千忠义军士卒,南下泽州,而他唯一给鹿台山守军留下的是自己的帅旗。
这面帅旗已经成了潞州军民最信赖的一件圣物,有它在鹿台山上迎风飘扬的一天,就是军民永远保持斗志的保证。
沁水,春秋名少水,西汉始名沁水,也称洎水,是泽州境内的第一大河,其河床高出河岸,是典型的‘地上河’,历史上沁水也多次发生过泛滥,如今已到冬日时节,沁水水流减小,不复此前的桀骜不驯。
夕阳下的沁水西边的一处小山坳,一支周军护卫着众多仓皇奔逃的百姓且战且退,这些拖家带口的百姓正是来自沁水县。北汉与契丹联军出乎史德统的意料,对晋州围而不攻,却借道晋州突入泽州境内,沁水县当其冲。
沁水城小,根本抵挡不住辽汉联军的攻势,辽汉联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陷了此城,一众抢杀,全县人口只逃出来这区区两千人,皆如丧家之犬一般,而辽人的游骑仍阴魂不散的衔尾追击,时不时地突施冷箭,又带走几条性命。
忠义军都指挥副使向训闻得斥候探报,立即遣兵援救,如今自己手头上,算上州兵乡勇也就五千人。手上的机动兵力也就两千人上下,他只得让韩通统领的安北军和的之前北上的殿前军一部赶赴沁县增援,只希望这支人马能够阻止辽汉联军从南面包抄,另一面他也飞马向朝中请求派兵增援。
然而一切都晚了!当韩通领着手下赶到沁县附近的时候,沁县已近被攻破,他只得护送逃出升天的沁县百姓,不过辽人并不想给他们逃命的机会,不停地派出数队游骑,沿途袭扰,截杀这支逃难得队伍。
安北军都指挥使韩通勒住战马,回头检视了一下自己那还算齐整的部下,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与辽军的骑兵前锋交锋了多少次,然而辽人仍然没有留他们活路的意思,仍然不停地缀在他们的身后,时不时的上来咬一口。
不止逃命的百姓死伤众多,就连自己的部下们也折了不少,可是向指挥手中实在无兵可派,附近最可能给他支持的便是是一些稍加训练过的乡勇,不过这些乡勇最多也就能沿途设置一些陷阱,或是利用地形伏击迟滞敌军,并不能真正对敌军造成多少杀伤。
“韩兄,辽人的骑兵就在十里开外,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安北军副都指挥使罗彦环问道。
安北军扩编,史德统觉得韩通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遂将忠义军左厢步军都虞候罗彦环调任韩通的副手,此番也随向训来了泽州。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辽人的骑兵活活耗死!”韩通略作思索后命道:“罗兄,前方离沁水也就七八里的距离,过了沁水,再往东二十里便是端氏县城,你先护着百姓逃入端氏县城,不得有误”。
“那么韩兄您呢?”罗彦环急道。
“此处地形复杂,且有沁水可供防御,利于我军阻击,不利于辽军战马纵横,我先率军迟滞敌兵攻势,为你争取一些时间,待你送百姓入城后,我自会领军前去端氏县城与你会合。”韩通命道。
罗彦环有些不放心,不过见韩通计议已决,也不推脱:“那罗某就在端氏城中恭候将军。”
韩通摆摆手,勉强笑道:“罗兄放心,某随后就到!罗兄到端氏后,须命令城中守军坚壁清野,整饬城防,以待辽人的大军。”
“韩兄放心,这个卑职醒得!”
“不好了,辽人追上来了…”辽人的先锋骑兵又追了上来,在天边夕阳的映衬下,掀起了漫天的烟尘。
“罗兄快走,韩某为你抵挡一阵。”韩通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罗彦环见状跺了跺脚,指挥着手下硬是将惊恐四散的百姓赶回到正路上,他回头望了望留下来的韩通和安北军将士们,然后头也不回地赶往沁水渡口。
契丹铁骑席卷着干冷的空气,铁蹄阵阵,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韩通当即命部下弓箭弩手埋伏于大路两侧的山岭上,自率枪盾营士兵结阵横在必经之路上,阵前摆上从厢车中搬出的拒马,鹿角等物,并撒上铁蒺藜,等候契丹骑兵的到来。
追击的辽骑见挡在山拗口的周军,竟敢据地自守,两侧山岭之上风声阵阵,有寒光倒射,以为有周军另有埋伏,反而逡巡不敢靠前。
韩通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见暮色渐起,眉间稍微有所喜色, 因为辽人与协从而来的汉兵,并不熟悉泽州的地形,夜晚常常被泽州本地的乡勇设伏,不是闯进陷阱,就是掉入山涧,也折了不少人马,所以他们害怕夜晚出巡,因为担心在陌生地带遭到周军的伏击。
韩通见辽军逡巡不敢进,当即吩咐士卒不准点燃照明用的火把,并忙让士卒吃些干粮,补充体力,因为接下来,有可能要有一场大战。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没有了光线作为参照,眼前的山坳口,黑洞洞地有些瘆人,契丹骑兵两眼一抹黑,更加不敢向前。
辽军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在主将的命令下,十几名骑兵从契丹阵中跃出,他们手持火把,小心谨慎的驱马前来试探。这些手持火把的辽军骑兵,在夜色在是周军最佳目标,还未来到周军阵前,就听一阵破空声响起,山坳两侧的山坡上藏匿的周军步弓手一轮齐射,瞬间便送这十几个辽军去见了阎王,只有几匹战马悲鸣着逃了回去。
辽人终于被激怒了,他们抛下一切顾虑,驱动战骑,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誓要将韩通等安北军将士撕成碎片。
‘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身处大道两侧山岭上的安北军弩手们率先发难,他们操纵着各色弓弩,居高临下的往下怒射,而手中举着火把的辽兵更是他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这些契丹骑兵丝毫不知自己的照明火把,反而成了地狱的勾魂鬼火,周军根本不用寻找目标,只需将箭矢对准火把附近攒射,必有人倒地哀嚎。这些由潞泽当地豪杰组成的安北军,用箭矢泄着他们的怒火,展示出他们对于家园的珍惜之情。
奔驰在最前的辽兵迅地淹没在安北军的箭雨中,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后面跟上的其他骑兵踏成肉泥,来不及留下一点涟漪。更多的辽兵蜂拥而上,狭窄的山道让契丹骑兵不得不挤成一团,这更成了安北军绝好的箭靶。箭矢仍在如雨般倾泻着,总有辽兵顶矢而上,却被安北军阵前的长枪戳了个透心凉。
宽不过百五十步的战线上,安北军的将士在韩通的统领下守的安稳自如。因为有山川的阻隔,辽人骑兵才不可能摸到他们的身后进行偷袭,倘若在平地草原上,他们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让敌人在我选择的战场上与我厮杀,韩通依稀记得史德统之前和他说过的话语。
密不透风的箭雨,让辽军骑兵无法再前进一步,短促的号角声响起,辽军骑兵终于退了回去,然而他们却没有退却,只是调整一下攻击阵型,又如狂风般席卷了过来,如此反复两次,倒是折了不少人马。
周军密集的箭雨,倒让那辽军主将学了乖,他不再急于冲破那坳口,反倒是遣兵朝两侧山坡攻去。
在辽军主将的指挥下,一众辽骑纷纷下马,他们手执小圆盾,躲避周军射来的箭矢。经过长时间的消耗,周军的箭矢已快用光,密度大不如从前,辽兵乘着间隙,快速推进,攀山而上,先去攻击道路两侧山上的弓箭手。韩通看破辽人的意图,忙让副将在狭口指挥,自己带着百余名刀斧手,匆匆上了山,迎面撞见一个辽兵刚刚攀越上来,挥舞着大刀,张牙舞爪的杀到,面前。韩通迎面就是一刀,直接将那辽兵的头颅直接削掉,剩余的身躯被韩通用脚一踹,蹬下山去,砸落了一大片辽兵。
“这是条大鱼,快射翻他!”山下的辽兵见到韩通的穿着,俱是一喜,纷纷张弓搭箭,射了过去。
辽兵们见到韩通,似乎是鲨鱼闻到了鱼腥味,他们无视同伴的死亡,哇哇乱叫,纷纷往韩通站立的方向爬去。
越来越多的辽兵攀越了上来,两侧山上安北军的弓弩手也弃了弓箭,举刀和辽兵撞在了一起,加入到白刃战中,战况分为激烈。
“他们至多千八百人,也没有后援,不要怕他们,杀呀!”操着汉话的北汉士兵叫嚣道。
虽然各为其主,但汉兵的叫嚣,却让安北军义愤填膺。说的同是汉语,穿的同是汉服,吃的也同是米面,如今却与辽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那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辽人与汉兵的攻势似乎无穷无尽,安北军的将士们疲于应付,可是他们不敢后退,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那里,他们不能后退,就是死,也要把辽人钉在这。
“杀…”
双方的喊杀声如惊涛骇浪,永无停歇,辽军主帅见两侧山上的周军弓弩手都以开始白刃战,更本无力支援山下守卫坳口的周军,他当即下令,让余下的骑兵直接冲击坳口的周军,想要乘势一举冲破周军的防守,谁知却撞在了铁板之上。
望着奔腾而来的辽军铁骑,举盾的安北军盾枪兵们大喝一声‘虎’,将巨盾牢牢顶住,还未来得及喘息,契丹的铁骑就狠狠地撞了上来,前排的几个安北军的士卒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却仍然死死支撑住盾牌,用另一只手中的长枪,顺着巨盾间的空隙,狠狠刺出,辽军骑兵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举盾的安北军士兵不待辽军骑兵喘息,齐齐地举着盾向前缓缓推进,倒影寒光的枪尖,不停地刺出,不断地在收割着辽军士兵的生命。
契丹骑兵见没有撕开盾阵,纷纷又掉头回去,安远军的盾枪兵这才举盾缓缓而退,又到了起始的地方。
夜色愈发的深沉,辽军的火把,辉映着满天的星斗,喊杀声仍然在继续。
“军上,撤吧!”一名满脸是血的副将朝着韩通吼道。
韩通看了看身边越来越少的安北军战士,以及越杀越多辽兵,心中盘算着这个时辰,相信逃亡的百姓们应该都已经入了端氏城,他当即命道:“让山上的兄弟先撤,山坳口的盾兵兄弟们再抵挡一阵,徐徐后撤,另外让山后的骑兵兄弟接应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