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爱丽丝和猜忌

白王国的国民们几乎都生活不下去了。

他们要么继续困苦的生活，要么出国过回从前普通的日子。整个白王国变得空荡荡的，废墟一般的土地常年无人整理，已经枯萎干涸，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里经过了什么特殊的大扫荡。

王宫里，爱丽丝等人首先试着修复大门。

帽商带着猜忌出现在爱丽丝的视线里，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与那个黄土色的矮人保持一段距离。

大家都注意到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爱丽丝确实对他们很好，却疾恶如仇，尤其对于曾经攻击背叛过自己的人，更是警惕性极强。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和难受。

帽商上前对她委婉地说道：“这次他可是救了女王的大功臣啊，你就原谅他吧。”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猜忌刺伤爱丽丝逃跑的那件事，他们不予舆论，只是作为一个传闻中极其残酷的生物，猜忌内疚的神情也未免过于生动了一些。

令人不忍心责备。

“你们的心都太软了，我又何尝没有信任过他，说不定他也攻击过维拉，人家是来帮我们的，茶会上却听到她如此力挺你，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通过克拉拉的铜镜，我和安德鲁都看见了，她最初其实是想绑架你，让你帮助她潜入王宫的，我们都看到了她根本就不相信你...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猜忌的身子抖了抖，立刻悻悻的离她远一点。

众人没有做声，只觉得爱丽丝说的不无道理。

安德鲁正在广袤的森林里搜集有用的树枝，打算做饭给大家。他虽然不擅长打架——至少没有维拉厉害。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做饭可是一流，连维拉都连连称好。

他轻松地哼着曲调，丝毫不晓得此刻在王宫大门处，正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爱丽丝的眼神比起以前更加冰冷了。

猜忌低下头，身体不禁打起了哆嗦。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呢？你是不是还是那么做了？你敢说真话让大家知道吗？”

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专注的视线都落在猜忌的身上。

猜忌果然沉默了几分钟，蠕动着大大的嘴巴却没有反驳。他微微转过身，向着用锤子敲钉子的爱丽丝，艰难地咽下几口水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哼，”爱丽丝发出几声冷笑，“我就知道。”

所有人看着猜忌，交头接耳，一阵唏嘘。

“你伤害维拉了？”帽商缓缓摘下头上的礼帽，投去极为失望的目光，“可是她却选择相信你呢，你怎么能这么做？”

猜忌又吞了一口口水。

就像他预想过的那样，各种失望，各种责备接踵而至。爱丽丝依旧没有再看他一眼。

“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爱丽丝没有看着他，口吻越发地冰冷，她几乎像在对他下令。

这令猜忌难过极了。

接着，没多久，大伙儿在对他的不断唾弃中，放下手中的工具，散了。

他们摇头，他们喋喋不休，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指向了女王的寝室——因为维拉在那里。他们想向她道歉，内疚和愤怒逐渐占据了他们的心头。

如今只剩下爱丽丝一人仍旧锲而不舍地在修补大门。

猜忌形单影只，知道爱丽丝心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存有怨恨，既然她不欢迎他，他继续待着也没有意思。唯有默默地走开，希望因此能够成全大家。

可是，他还能去哪里呢？

锤子敲打钉子的声音咚咚作响。

猜忌决定进入森林。最起码在离开之前找个地方睡，像爱丽丝说的远离维拉，也许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爱丽丝陶醉在学习定钉板上，全神贯注地固定木板，直到猜忌的身影消失在王宫的范围。

乔安娜正与维拉在御花园散步。此时的御花园早已凋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乔安娜凑近一朵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玫瑰，轻轻地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扶起那株濒死的花骨朵，口中轻唱着什么，委婉悠扬。

维拉正觉得这多枯萎的白玫瑰似曾相识，不一会儿，只见干瘪的白玫瑰已然重新抬起了头，整个身子像充气的气球丰满活泼地向外展开，花瓣更是摆脱了原本脏兮兮的灰色，恢复了干净的乳白色...

“哇哦！”她惊讶地忍不住大叫，近乎欣喜若狂。

盯着恢复神采的白玫瑰，维拉两眼发亮。她挨着乔安娜也蹲了下来，轻轻地用手拂过美丽绽放的玫瑰，试着感受眼前所见的真实。

她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目睹了玫瑰死而复生的过程，心中激动澎湃无比。

“这是什么？”她问。

“魔法。”乔安娜向她侧过脸，莞尔一笑，脸上似乎还带着不可言喻的骄傲。

“我也能做得到吗？”

“不行。”乔安娜突然说得斩钉截铁，拖着长长的“哦”的一声，维拉撒娇似的失望了一下。

维拉调皮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像在动着什么小脑筋，她想了一下，忽然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乔安娜的笑容瞬间冻结了一下，反应显然有些迟疑。

维拉惊呼。

原来红心女王说得是真的！

她竟真的来过这里吗？为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亲爱的，也许我们应该等你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来了，再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毕竟，一直被囚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与外界接触交流了，对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无论怎么说，欢迎你回来，维拉——我们的东方爱丽丝。”

乔安娜一席话令不安的维拉感到平静不少。

乔安娜不想令她混乱，不想令她受伤，她很善于运用委婉的言辞，远远不像红心女王那样直讳。身为女王，自然是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过错的，因此她完全有理由动不动就大喊“把他的头给我砍了”！

不过，要是一个女王足够关心珍视身边的朋友，她就会注意自己的用词。这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过错，事实上，即便如此，懂得理解体谅他人的乔安娜还是受到更多子民的爱戴和崇拜。

维拉像抚摸小狗一样盯着手下柔和的白玫瑰，反复做着轻抚的动作，眼中充满温柔的同时，也掠过了一丝苦楚。

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楚。

乔安娜悄悄地瞄着她难以察觉的表情，就像她小时候常常做的那样——她总是故作坚强，总是特意勉强自己不流出一滴泪水——乔安娜仍然可以轻易看出她的难受。

维拉双眼通红，手上仍包扎着已经愈合的伤口。

“你的手...”乔安娜不经意地指了指。

维拉一下子回过神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是之前受伤的地方，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强颜欢笑地戳了戳腰间一罐罐的玫瑰滴露。

事实上，已经剩下没多少瓶了。

“被魔物伤到了？”

“是。”

维拉遮遮掩掩地缩回手。

“一个人战斗毕竟还是吃力的，不过你已经回来了，身边的伙伴们都会义无反顾的帮助你的，千万不要推开大家。”

“好的。”

维拉生硬地笑了笑。

夕阳染红了大片天空。

呼噜兽静静地趴在空地上睡觉打呼，而珂提斯则望着天边夕阳的颜色，变回多头石怪的原形，轻轻地依偎在身体起伏的呼噜兽边上。

她的视线碰巧落在了森林的入口，隐约瞥见一个黄土色的矮小背影，垂头丧气地进入了森林。

她疑惑地蹙眉。“猜忌？”

猜忌刚得了人心，转眼就又失了人心。想起和女孩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子是多么的不容易。情感令他伤痛，他多次试图在身上寻找伤口，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时他想起了爱丽丝说的“内心”——人类的情感学说。

她说，人类通过各种喜怒哀乐，将能更加充实人生，正因为感觉到复杂的情绪，证明你在成长和思考。

她说，这样的人生很有趣。

猜忌尝试过，确实像她说的有痛苦，有甜蜜...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够更加看清周遭的一切，红女王的意图，同族们的愚蠢和可悲。

和爱丽丝一伙儿在一起的旅程令他突然有一天突发奇想，想拯救族人。他决定说服他们。然而事事不如人愿，唯一听进去——至少听进去了他的话的人——只有违心这个傻小子。

他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又一次想起违心的意外身亡。确实，得罪女王很冒险，帽商的空域可以说是她的殖民地，到处都隐藏着她的眼线，就是为了控制帽商——一个忠于白女王乔安娜的忠臣。

帽商看上去总是在发抖，总是很胆小，但说不定也有阳奉阴违的时候，就像白兔先生派若斯，充其量也不过是使用权宜之计延长白女王的寿命。

黛安娜看中了这一点，一直以来都在给他加压。另一边却又利用一个不可多得的机械学天才壮大自己的军力，发展自己的国家。可惜，在发疯之前，帽商还是留了一手。

细数他们的挣扎和奋斗，猜忌联想到了自己，他后悔，若是当初自己也试着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完全屈就，今天会不会有不同的局面？

如果，他也加入这场革命；如果，事先警告恐惧和猜疑的维拉；如果，他再有勇气一点；如果，他对自己能做到的事，再坚持不懈一点，并对此坚定不移；如果，更早的帮助维拉恢复记忆...

——也许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违心”就不会死。

他是被维拉杀死的。维拉为了保护自己，怎么质疑和自卫都不为过。违心和自己都是宁愿躲在红心女王的翅膀下苟延残喘的胆小鬼，终究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单凭这点，任谁都不会为他说话。

为何仍选择孤高冷酷的红女王？

因为不想死。

你们的设计怎么会有此种仿佛横空出世的恐惧？

因为空虚。

是，因为空虚，因为他们不想盲目的为了女王的暴政死去，因为他们渴望和向往更多——更多的思考，更多的情感。

事实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没有办法感受情感的日子是多么的无意义且无趣；而感受着情感，令这对躁人兄弟感到幸福和满足。

猜忌只叹息他们终究斗不过被创造出来的本能。

他叹息，因为他们总是搞砸一切。违心没有向维拉解释清楚就发动了攻击，而自己...

竟傻到又背叛了她们一次。

“一人一次，总共两次...”

猜忌低头看着地上的黄土喃喃道，他的精神恍惚，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的梦想竟早就破裂得如此彻底，而自己还在奢望。精神看上去有些错乱，他承认——

他就是个妄想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