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纯狐，出生于青丘之国。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很老实巴交的一只小白狐狸。

我有一个姐姐，叫九尾。她是天地间最妖艳的女子。九尾是青丘唯一的一只九尾赤狐，身上的皮毛艳得惊人，如火般纯粹，再加上天资聪颖，不过四百年就修成了人形，她娇贵，傲气，美丽，冷艳，是青丘帝君的最佳人选。

我还有一个妹妹，叫阿离，脑子永远一根筋，傻的要命。但她长得可爱，一身耀眼且独一无二的银色狐皮，不知让多少狐狸羡慕嫉妒恨。再加上有九尾这样强势的姐姐守护着，我这样的姐姐端茶送水伺候着，生活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我以为日子一直会这样过下去，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直到有一天，父王的生辰到了。

我们青丘基本一百年过一次生日，这次恰好是父君的五十万岁大寿，四海八荒的人都跑来祝贺，恭贺父王。

其中有一个凡人。

这人生的眉目清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清幽旷远的感觉，比神仙更有神仙味儿，应该是个修道的凡人。

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九尾。

一向嚣张专横的九尾蓦然就变得温婉乖巧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就算我脑子再笨，也能看出点名堂———九尾看上那凡人了。

可惜那凡人三日后就辞别了，九尾连一句话也没能跟他说。

凡人走后，我本以为九尾会立刻变回以前的模样———骄傲，霸道，刁蛮。

我没想到九尾会在青丘安安静静呆了三天后又离开青丘。

临走前，她嘱咐我照顾好阿离，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想，她一定下凡了，去人间找那凡人去了。

阿离得知九尾走后，眼泪汪汪，哭了好长时间，红着眼睛问我：“纯狐姐姐，你说九尾姐姐何时回来？”

我望着远方，抚着她毛茸茸的头，轻声说：“不知道。我们在这等她，等她回来。”

阿离趴在我腿上，也望向远方。

我知道，九尾是个倔强性子，据我所知，她绝对不会再回青丘了。可我不忍心告诉阿离。

转眼，几百年过去了。

阿离见九尾还没回来，打了个包裹下凡找九尾去了。

她执意不要我跟上：“如果九尾姐姐回来了看见家里没人怎么办？姐姐你要留下来。”

我也没有强求，凝视着阿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又在青丘守了几十年。几十年来，我的修为大幅度提升，已快超过从前的九尾，只要再坚持几年，我必定会成为青丘的帝君。

只是每日孤寂无比。

又过十几年，阿离回来了。

她灰扑扑的站在我面前，爪子鲜血淋漓，又黑又亮的圆眼睛看着我：“姐姐，求求你救救他。

原来阿离下山时不慎落入水中，幸得一个十二多岁的少年将她救出，悉心照料，她才幽幽转好。四年后，这个少年不知怎的生了重病，无人能治。阿离按自己的那个破医术熬了些药，延长了少年的病期，可她实在无法，只得来求助于我。

我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前爪，不由叹了口气，回屋拿了些祝余草，递给她。她立刻感激地离去了。

我坐回屋前长椅上，抿一口茶，涩涩的———又剩我一人等她俩回来了。

四

再过了几年，父王驾崩，我成为新的青丘帝君。

第二日我收到太上老君的消息，叫我去给九尾敛尸。

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刑场。

我看见了九尾。

她跪在地上，乌黑的长发飘扬于空中，容颜丽得惊人，却蕴含着媚态万千，她半垂着头，苍白的脸色，嘴唇却依然饱满红润。好久不见，她还是那样美。

我蒙上了面纱，她认不出我。

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在她跟前，身着月牙白色长袍，嘴角噙着一丝极浅的笑。

他是当初那个凡人。

九尾昂起头来，可刽子手迟迟不动，尽管下面坐满了想要杀死她的人。他们的眼里、眉间，充满了戾气。

我陡然明白，她已不是九尾，而是人间祸妖———妲己。刽子手之所以不忍杀她，只因她那双眼，美得醉人的眼。

青年男子缓步上前，用一条白绫遮住她的双眼。

她抬起头，喃喃：“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姜尚......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嘴角有苦笑。

男子没回答她，转过身对刽子手说：“静静神，砍吧。”

九尾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大吼：“我是狐妖啊，姜尚！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亲自杀了我.......”她的声音疲惫且又嘶哑，痛得我无法呼吸。

刽子手的刀落下，我姐姐的血，半撒在空中，滴滴洒落于地，似一朵朵红莲，像一只只赤蝶，妖冶到极致。我的姐姐，化成了一只赤狐，躺在刑场的正中央。

五

我快步走上前去，想抱起我的姐姐，男子向我跪下，朗声道：“参见青丘纯狐殿下。”顿时，在座的人都跪了下来。

我冷冷地扫过他们：“起来吧。”

说罢，我淡淡向那男子道：“找个风水宝地，把我姐姐厚葬了吧。”

男子没有说话，转身飘然离去。

我在人间呆了三日，准备离开。却突然想看看姐姐生前最爱的那个男人，也是最后结果她姓名的那个男人，在干什么。

我走进男子的客房———他正在雕九尾的灵牌。

我平静道：“她既已死，便与你再无纠葛，何必再念着她？”

他淡淡：“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似乎不想多说话。

我却有了倾诉的欲望：“说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青丘等了几百年，等来的却是我姐姐的尸体和我妹妹的皮。”

他怔了一怔：“你妹妹的皮？”

我点头：“不错，那只小银狐，你记得的。因为先天缺陷永远不可以化作人。她去找九尾时，不慎落入水中被一男孩所救，那个男孩，就是皇子。她在皇子身边陪了他整整十三年。却因为皇后想要件银狐皮披肩而被活活扒了皮。”

他闭口不言。

我继续道：“其实九尾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爱上了一个凡人罢了，她不惜放弃自己的高贵身份去爱你，卑微到了骨子里，可她换来的，不过是你的背弃。”

“姜尚，你这个懦夫！”

我转身决绝而去，发誓自此再也不来人间。

后记

我登上青丘宝座，俯视着这四海八荒。

突然想起当年我和九尾阿离在青丘打闹嬉戏时的模样，现在却是景在人亡。

我的心酸酸的，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母后说过，当上帝君后，便无泪了。

仰天长笑，一声笑竟似一声哭。

大莫伤心而不死，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