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郡守烦恼

闹腾一阵过后的许宅，后半夜渐渐平静了下来，莫说连平日里下人夜里的呓语没了，便连风吹树荫煽动的声响也小了不少。

晨曦刚露一线，许宅的护院便要换一次轮班，却不知是哪位“仁兄”突然瞅见了在前院的大水池旁，趴着一个在水池边上便呼呼大睡的少年，护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位动作利索地提起身侧的水桶，“哗啦”一声便把少年从睡梦中泼醒。

那少年醒来迷糊了老半天，在护院的追问下，这才说起自个是二少身旁伺候的名唤“白一”的侍从，昨夜在这水池边上等着二少回府，等着等着居然便这么趴着睡着了……

只不过问题是……二少回府了吗？

……

辰时刚至，大少许怀勤携着妻子郑氏去给父亲许淮南请晨安，突然有下人匆匆来通报说，二少许怀忻昨夜被唤去了郡守府之后，最后竟是一夜未归。

昨夜许宅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许怀勤也算有所耳闻，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如此的气急败坏。

在“琐事”缠身时，哪又还有人惦记着那位还被“扣”在郡守府的许家二少？而待下人来通报的时候，许淮南面色当即有些不好，立马便命许怀勤亲自去往郡守府走一趟，且务必要把二少许怀忻给安全带回许家。

而至于这位二少许怀忻昨夜被“邀”至郡守府之后，便得了郡守袁宗平亲自出手“相当友好”的“问候”，而后接连着一个时辰，袁郡守是耐着性子对许二少进行一阵软硬兼磨的“拷问”。可谁知这位许二少看起来年纪虽小，而按袁郡守的话说却是“这人性子油滑得跟泥鳅似的”。

许二少“性子油滑”的结果便是——袁郡守“忙活”了半天却是费力不讨好，不但没有从这位许二少的嘴里磨出点有用的消息，反而自个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郡守大人不耐烦了，当即便命人将许二少“遣送”回许家去，可谁知这回请神容易送神难，而后发生的事让府衙的众人都瞠目结舌：被袁郡守一番审问下来，这位许二少深深觉得自己的声名收到了严重侮辱，郡守大人就是看着他好欺负！于是，本着大族子弟那一份“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许二少当即便决定了：他要赖在郡守府不走了。

郡守府的众人呆愣了片刻之后，即刻上前是连蒙带骗，连拖带拽，最后甚至威逼利诱都用上了，却依旧是毫无结果。

“快走！”

“不走！”

“你以为这是哪儿呢？这可是郡守府大老爷……”

“甭提！”

“国有国法……”

“闭嘴！”

“许老爷叫你回去呐。”

“胡扯！”

“……二少你累不？”

“……不走。”

许二少雄赳赳地昂着脑袋，抱着红木柱子死不撒手，头顶着堂前“明镜高悬”四个字，气汹汹放言：郡守府什么时候查清真相，为他姨母沉冤昭雪，还他许怀忻朗朗清白，他便什么时候甩手走人！

袁郡守险些没被气抽过去，伸着一只食指停在半空直直指着许二少，不停地颤抖。眼前这十几岁的小崽子长得和许淮南实在太像，就他看来便是许家的崽子无疑了！大家族里一家之主的血脉本来就金贵着呢，更何况许淮南膝下可只有这唯一一个亲儿子！

恐吓又没用，打人又不行。他能怎么办！

袁郡守别无他法，最后干脆做了甩手掌柜，将这“送神”的活就全权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了……

于是，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许怀勤就上门了。

“劳烦各位了，家弟给诸位添麻烦了。”

“不不不，许大少爷您实在太客气了，劳烦您亲自走这一趟了，二少爷一夜没合眼也该累了，您快把他带回去歇着吧。”这位祖宗终于该走了。郡守府上下当真是欣喜至极。

“怎么没见郡守大人？”许怀勤笑道。

郡守府的老胡犹豫了片刻，上前低声问：“郡守大人才刚歇下，是要……是要在下去请吗？”可千万别呀！这许二少折腾了一夜，他们郡守大人刚刚实在是困得没功夫生气了，可这会子若是要去叫醒他……不是叫他们这些底下人去做出气筒吗？

闻言，许怀勤面色有些古怪，侧眸看了许怀忻一眼，恰好许二少回过头正撞上了许怀勤探究一般的视线，许二少眉宇微一挑，当即朝他温和一笑。

这模样看起来确实很是……纯良且无辜。

郡守众人一个个顶着一对黑眼圈看到了这一幕之后，沉默了半晌，闷闷地干笑了几下，心里齐齐暗骂了一声：看走眼啊，纯良无辜个屁啊！

“唉，既然是大哥亲自来了，我自然不能拂了大哥的面子不是？”许二少笑眯眯地站起来，理了理外衣。他一语落，果不其然见到郡守府众人一个个面露欣喜，可谁知许二少一个回身便令他们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对了诸位，以后的每天本少都会来走一趟的，”许二少负手，似叹似慨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后以一种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自言自语地低喃：“唉，郡守府的效率啊是该快些啦，这么一件案子都可以查这么久……真是……”

闻言，许怀勤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郡守府的老胡衣袖里的手抖了许久，结结巴巴道：“每天都让二少走这一趟那怎么行……怪麻烦的！”您可千万别来喽！

“不麻烦不麻烦，瞧给你们感动的……”许二少大大方方地摆手，“好，就这么定了！”

“不用……”

“赶明天本少再来——”

“别……”

“督促你们办公！”

……

袁宗平这一觉醒来，从未觉得睡醒如此满足，而当他得知那个赖在郡守府不肯走的许府的“麻烦”终于被许怀勤带走，袁宗平骤然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天的心情顿时要都变得好起来了，可下一刻老胡却便白着一张脸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瑞世子已在前厅等候多时。袁宗平刚裂开的嘴角顿时石化般的停住。随后“嗖”一下连滚带爬跑出去。

此刻，瑞世子据坐高堂，袁郡守低俯在地。

“世子尊驾到来，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望世子阁下赎罪。”袁宗平一身冷汗淋淋。他在歇息，瑞世子到来，底下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们竟然就让瑞世子在前厅候着……候着他！眼下他除了求瑞世子“宽恕”，还真是不知有何话可讲了。

“袁大人，这一觉醒来想必是精神不错吧，我们家世子已经等了半个来时辰了，袁大人的面子可真大，连皇帝陛下都没让我们世子这么等过哈。”灵水似笑非笑。

“下官无知，下官该死，请世子赎罪啊。”

“听说云中之地最近可不甚太平啊，袁大人想必是公务繁多，可得注意着身子，小心积劳成疾，不过，看大人这习惯，想必也该是保养得当……下官实在佩服的很。”

“原来是墨五公子。”袁宗平微微抬眸，这才发现上头坐的竟还有墨家的那位五公子。墨氏家族的身份毕竟太过于显赫，于是无论什么人都会下意识的遗漏掉墨五在朝领五品校尉的官职。

“对了，袁大人，上一次下官随九殿下到云中郡守府来，那几个染了瘟疫的百姓，如今可好了？郡守府门前的死者你们可有查出些什么吗？哦对了，下官还听说了，许氏家宅最近像是出了一件命案是吧？不知大人这郡守府可查出了什么了吗？”

袁宗平惊诧地“啊”了一声后， 急忙偷偷地瞅了清上陌华一眼，却见清上陌华看都不看他，未置一词。袁宗平犹豫了好半晌，斟酌着慢慢说道：“好在有九皇子殿下遣派了太医令，早在月前那几个人就已大好了，至于死者嘛，下官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实际上是许家一个在海外做生意的远门亲戚……像是在海外得罪了人被仇家追杀，他一路逃到云中之地却也难逃厄运……而至于许家的案子嘛，是下官无能，至今仍毫无所获。”

“这样啊……袁大人不妨先起身吧。”

袁宗平悄悄瞥了清上陌华一眼，将他面色淡漠，不置一词，袁宗平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墨子卿笑了笑，指尖在桌上一阵轻点，倏地转移了话题：“不知袁大人对许氏一族，可有什么看法？”

闻言，袁宗平微一愣：“许氏名门，门风清贵，世人皆知……”

墨子卿秀眉扬了扬：“云中许氏乃名门，帝京袁氏也是世家，袁大人出身袁氏家族，又在黔州之地为官多年，想必所知甚多，就不知道大人对黔州许氏可有更深入的了解？”

语毕，袁宗平抬眸定定地看她，眼底似掀起微微波澜，半晌，他扭头看向瑞世子清上陌华，而这回从进门始一直当他不存在的瑞大世子，终于侧眸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许氏一族年代久远，下官当初刚到云中赴任，阴差阳错之下却知道了一些事情……” 袁宗平终是下了决心，对墨子卿陈述实情，“欲说此事便不得不提起一个……姓氏，这个姓氏在前朝可是相当显赫的，只不过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家族，一直以来却隐世而居从不过问世事。”

“袁大人所说的莫非是秦家？”

袁宗平点头：“确实，前朝大秦史上首位尊后便乃秦氏之女，但随后秦家却自此避世而居……”

“莫非秦家与许氏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墨子卿当即抓住了重点。

“两姓事实上有过婚盟之约……当初两家曾约定许氏嫡系少爷成年将迎娶秦氏嫡系小姐，两家结百年之好，可谁知秦家小姐私自逃婚而另嫁他人，许家怨恨秦氏背信弃义，自此两家结仇……”

秦氏嫡系小姐逃婚了？墨子卿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面色微白：“等等！当初订婚的许家子弟是谁？既然秦氏避世而居多年，这事儿袁大人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订婚之人便是与如今的许氏家主许淮南，相差六岁的弟弟许淮栋，当初下官刚到了云中之地，摆了酒席宴请贵宾，宴席之上许家一位年长的长老酒后不经意提起，事关隐世的秦家，下官觉着心里不太踏实，便吩咐了人不许再提起此事……”

“住嘴。”清上陌华看着墨子卿微白的面色，剔羽般的眉宇皱了皱，对袁宗平冷声斥道，袁宗平慌乱之下以额伏地，墨子卿瞪了清上陌华一眼：“袁大人你起来把话说完了。”

袁宗平抬眸看了清上陌华一眼，舒了口气，心下稍安。

“两家结仇后的次年，二少许淮栋年仅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而又过了一年后，许氏家主许淮南的发妻去世，再后来，许家主又另娶了一位年轻的新夫人……” 说着，他骤然一顿，静静地盯着墨子卿，看得墨子卿心中顿觉一阵沉闷，“恕下官说实话吧，下官与那位新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位夫人与墨五公子……长得却有几分的神似。”

“之后呢？”

“死了，新夫人嫁过去不足三年便染病身亡。”

墨子卿骤然静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怔怔的愣了许久，清上陌华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抿，看向袁宗平的眼光掠过一丝煞气，袁宗平忽地察觉上头的目光如箭，只觉背脊一阵寒意，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俯进尘埃。

“许家主和他的弟弟相差六岁，是吧？”

“是，六岁整吧。”

“既然是亲兄弟，两人长得可有相似之处？”

袁宗平偏头想了想，笑道：“墨五公子这么一说，下官倒是想起来了，这许氏两兄弟虽相差了六岁，不过长得倒还真是很像……”说到此处，袁宗平怔了怔，一个怪异的想法倏地涌上心头，却又极快地被他否认。

既然怀疑，派人去查便是。

清上陌华突然用传音入密对墨子卿说道。

墨子卿薄唇紧抿，回眸瞥了清上陌华一眼后，缓慢道：“袁大人，许氏二少的姨母是不是姓秦？”

“是。”

“那依下官的看法，许府找出来的那具无头女尸，想必是和秦家脱不了干系了，秦家中人既然已在云中之地如此大张旗鼓的出现，照我猜测想必过不了多久……秦氏会再次出现的，袁大人得多留心了。”

“下官也有这种怀疑，那秦姓女子无缘消失并非只是意外，那具无头女尸最大可能的便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顿了顿，袁宗平微微躬身，“此番多谢墨五公子提点。”

“举手之劳。”

俗话说抛砖引玉，秦氏这一手命案，既是抛出了“诱饵”又到底是剑指何处？

墨子卿微微叹息，垂眸，敛去一线复杂神色。

她在黔州之地已经滞留太久，剩下的事情交代他人完成也行了……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