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乔安娜和维拉

乔安娜从熟悉的软床醒来，头痛欲裂，看着清一色钟乳白的房间，这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白王国——已经荒废了千年之久的白王国。

千年间，在她被黛安娜囚禁期间，白王国仍旧像这样存在着，令她感到五味陈杂而又不可思议。尽管不用特地去视察，她心里有数——国民大部分可能已经陆续离开。估计为了维持自家的生计，他们没有办法唯有四处流浪，四处安家，直到这个曾经繁荣美丽的家乡再度恢复从前的盛况为止。

乔安娜莞尔一笑，并没有责怪自己的子民。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体内潜伏的堕落者的错。

她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在自己的脑袋里居住，正舒服地休息着，充满黑暗的气息占据着她的脑袋的一隅。乔安娜只希望他暂时不会又出来捣乱。

乔安娜艰难地回忆着他们邂逅的那一刻。

记忆并不清晰。宛如某种朦胧的烟雾，总是试图遮住她的意识和视线，只留下了一种类似感觉的东西，一点点地渗入她的精神。当她有一天察觉到他的存在时，他已经在那里了。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王国，就好像终于回到了温馨的家。她在床上坐起，目前没有什么急需做的事情，修复王国是个大工程，也只能慢慢来。待她的视野清楚了许多，她静静地环视周围的景象。

洁白的墙壁、天花板和华丽繁复的吊灯洁净如前；地板上依旧铺了一张镶了金边的白色长毯；所有的精致摆设，甚至是最爱的白瓷茶具都净白如昔。一切好像都不曾变过。

在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王国里，它们还是白得那样纯净而美丽，光是在一边看着，就有一种荡涤心灵的清新和满足感。

乔安娜一直都喜欢毫无污渍的白。

就连她的爱马都是纯白的。

她激动得几乎落泪，差点忘了回想自己回到王国的经过。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被移动着，不过当时的意识不清楚，因此说不出什么确切的事情。

也许那是幻觉。

也许她正在被转移。

她摸了摸身下久违的鹅绒软床，似乎是真实而实在的，一遍又一遍地观察着周围的情景，反复确认，确实是自己在白王国的寝室。她想，估计那些移动自己的人是白王国残存的朋友们，那么一切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她很明白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那就是黛安娜巴不得将自己处死，怎么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依照她的思维，将自己送回王国只会是侮辱且不明智之举。

她渴望自己的死亡，已经期待得太久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掉下眼泪。

相煎何太急。可惜，黛安娜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在那个凛冽的冬夜所发生的事情，纵使自己不肯承认，那也确实是由自己亲手酿成的悲剧。

堕落者才是始作俑者。

他夺走了控制了她的心智和身躯。而她却只能悲催地像坐在一个巨大的盔甲里，无法动弹地从里面的缝隙看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始终无能为力。

堕落者的力量十分强大。

乔安娜抵抗了，但是相比之下，实力毕竟还是过于悬殊了。她记得那天夜晚，她感受着撕裂般的寒风和厚重地飘落的雪花打在身上，母后的鲜血流淌了一地，她也在挣扎着，可是不一会儿便香消玉殒了...

乔安娜记得当时她哭了，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前任女王的名字——露西。是的，时至今日，自己几乎忘了她的名字，母后的名字叫露西·范迪坎。而自己的名字叫乔安娜·范迪坎。

可怜名垂青史的一代女王，在两个女儿的其中一个继承了她的王位以前，居然死得不明不白。

黛安娜一口咬定都是自己的错，以至于连乔安娜自己也那么认为起来。她想起来有许多坏事都是堕落者做的，至于他的目的和如何将他赶出自己的脑子——她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得不知所措。

她试过各种方法，鉴于自己的白魔法赢不了他，她甚至想过利用黛安娜的手将他驱逐出去，那么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或许姐妹们之间的误会也能解开。

母后的死，谁都料想不到。国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也只看到了残害皇族的自己，对于始终相信自己的人，能对她说的大概也只有“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我们相信你”。

我们相信你。

多么沉重的话语。

乔安娜垂下了头。她永远也忘却不了他们在说着这话的眼神，违心又沉重，就仿佛有个枪手用火枪抵着他们的脑袋逼着他们这样说。

他们心寒的目光扫来，静静地望着她，仿若她是个罪人。

于是，她出走了，用继承来的财产建起了另一个王国——白王国。红王国的花园里拿来充数的白玫瑰就是从白王国里盛产的东西。

到处都是雪花一般的白。

无论是王宫，抑或是花园和贵族们素来独钟的茶具、服装。

明明白色的雪天才是她长年摆脱不了的噩梦。而偏偏是这样的白色让她喜欢得无法自拔。

黛安娜讨厌这样。当她知道自己喜欢白色时，立即震怒，当众掀起了桌椅，二话不说摔到了墙角。

同样也是因为那件事，引起了后来的女王之战。红心王国的王位其实早就让给了黛安娜，没想到她的复仇之心日渐膨胀反而变得无比狂暴。

看来这是她们姐妹俩的噩梦。

多年后，一个经不起折磨变得想报仇，另一个则承受不了负担而想着赎罪。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悲剧背后的隐情，其实是由堕落者一手操控的。堕落者与黑暗精灵同于一源，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出于确实的目的。可是为什么是自己？

他有什么目的？

乔安娜感到十分烦恼。她闭上眼睛，试着循着记忆的痕迹更深地探索关于自己昏迷期间，与堕落者的互动。

可惜再也没有了。

就好像凭空被抹消一样。

乔安娜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有什么东西被无缘无故抹消了，那肯定是此处无银三百两。她有了自己的猜测。

她相信——

他们其实是交谈过的。

消除。

毕竟是堕落者一贯的做法。

他平时说的话并不多，一旦觉得有什么风险，就会立刻消除什么事，把她的记忆和精神像傻子一样耍弄，宛如一个任性的孩子，把不满意的玩具修了又拆，拆了又补。

乔安娜不确定自己的记忆被补了什么东西，但是仔细想想，她越来越怀疑，越来越肯定，她一定被拆了什么。

作为王国的最高领导人，她的处境从一开始就很危险，几乎就是走在悬崖的边缘，一个不注意便会摔下去，并且摔得很重。每当她感到头晕头痛的时候，她就会感到莫名的紧张。

因为那正说明了——

一定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更糟糕的是，可能还无法弥补或是根本来不及弥补。

她常常后悔。

放眼周围，也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们愿意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起初他们的眼神就像红心王国的子民那样令她感到不舒服，可是久而久之，不知为何，他们居然真的相信自己。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证明“堕落者”的真实。

“呃哼哼，陛下，你醒了吗？”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乔安娜痛苦沉着的思绪。她一惊，垂下的头顿时猛地抬起。

她觉得恍惚间，她隐约，貌似，听见了维拉久违的声音。

那小女孩的声音依旧可以从中听出，尽管此时那声音变得成熟了许多。

像个女人的声音。

“维拉？”

她的声音里满怀希望和期盼，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是的。”那女人般的声音回答。

乔安娜的房间雪白得仿佛被雪花装饰得冰天雪地。

维拉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虽然自己也帮忙帽商他们复原她的房间，但乍看下，竟然觉得有种强烈得不可言喻的...

熟悉和怀念。

好像自己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似的。

本来打算进来问候女王的她，盯着白茫茫的房间和各种各样典雅的冰雪装饰和布置，突然之间愣住了。

她的注意力被拽到了另一个奇妙的空间般，竟不由自主的往墙边走了几步，接着便出乎意料地在光滑的墙面前方驻足。

维拉凝视着墙面足足有三分钟，直到乔安娜来到她的身边，这才唤醒了她。

“我...”

“没关系。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的话。”

维拉深呼吸几秒，伸出手放在墙壁前五厘米处，五指并拢，看上去想推着什么。

乔安娜倒是率先想起了她与这面墙壁的渊源。

“你想知道什么？”她说。

“我，”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维拉歪着头，从奇怪的角度看着同一只手，“想知道我都忘了什么。”

“有很多。”乔安娜笑了。

“我们有关系吗？”

“有。”

“跟我说说。”

“你确定？”

维拉点点头。

乔安娜一身洁白的长裙，头上戴着晶莹剔透的皇冠，轻轻地揽着维拉的肩膀，带她回到床边。她非常有耐心，面对同样困惑的维拉，一脸的温柔。

“那我们从刚才的墙壁开始吧。你觉得那里有什么。”

维拉与乔安娜一同坐在柔软的床上。

她又歪了歪头，迟疑地道：

“那里好像曾经有个珍珠嵌在里面，旁边还写了字，写了‘未来的好朋友’。”

乔安娜望着她，欣慰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