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缠身
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梦里。
赤夏之夜,夕岚月凉。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月色白得让人背脊发凉,人们相继举着火把,落后的条件让人难以看清周边的情况。
“让一让,让一让。”破旧的煤油灯从远处赶来,恍惚的灯火也如同在场人们的心弦一般此起彼伏。
这时候的呼吸声也极为细腻,树上的虫鸣声也趁势占据这里的主导地位。
呱呱...
夜间的蛙,奏唱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曲目,而那相对而言巨大的影子,随着灯火的摇曳显得是那么不堪...
“恒远先生,这...”比较年长的村长靠在一个中年人的身边,他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情形。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具写满经文的黑色木棺。
恐惧压抑着周遭的气氛,树林里的蛙叫声似乎也停顿了,每个人的眼中都透露着一丝闪烁,生怕多看一眼便会遭罪了那般...
就在这里最有名望的老村长刚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口中的恒远先生早已经看穿了里面的一丝端倪。
九道极阳镇尸符!
一连九道,伏尸无怒!
即便能画出一道极阳镇尸符,也是堪比道家大能的存在...
棺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要连用九道方能镇压?
忽然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周遭的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借着摇曳着的火光见到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先把棺木抬起来。”回过神来,老村长先让几个力工将棺木抬出,好让恒远先生看清楚这诡异的东西。
这沉重的棺木,耗费了八个强壮工人的力气,才能将其从坑地中抬出。
那位被村长称之为先生的中年男子,借着摇曳的煤油灯的灯火,仔细地照了照这副漆黑的棺材。
只见在漆黑的棺木只上大体地画了九道极阳镇尸符,虽然已经有些破旧模糊,但是也看的清镇尸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铭文...
仔细看了看这些小刻在棺木上的痕迹之后,恒远先生也不禁额头冒起了冷汗。
这是猎僵师的禁忌咒纹!
熟悉的咒文如同一把尖刀割在自己的心窝里,对于这种东西恒远先生知之甚焉,这必然是先代猎僵师用来镇压不可力抗的僵尸!
“棺中邪物,不可出世!”恒远先生一语道破,此棺压在白虎冲煞穴,头顶天罡,下踏幽泉,今五行更易,必须头尾对调,再葬其中,方可借乾坤以镇之。
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个僵尸被先代猎僵师镇压在这种地方,目的就是以邪治邪,只要这个僵尸不出世,那么一切还来得及...
“力工快来帮忙,赶紧把棺木头尾对调!”听闻了恒远先生的话后,那个村长赶紧指挥着那些年轻力壮的工人,让他们依照先生说的话去做。
月色白得惨淡。
重大的黑棺经过了长时间的挪移,恰好是头尾对调,此时的工人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擦着额头上的大汗。
吱吱...
树上的虫鸣变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焦躁不安。
噗通!
一个突然的声音从棺木那里响起,只见那口黑棺的一角陷入了先前那个坑地里,随后旁边一个工人赶忙从坑地里爬了出来。
哗啦啦,棺木板趁势滑落...
恐惧人们的不是夜色的黑暗,也不是虫鸣的刺耳,更不是隐藏在漆黑下的未知生物。
在月色的照耀下,滑落棺板的一角,闪过的一道长牙的寒光贪婪地吮吸着这种久违的精华。
“快将棺木封上!”即便是那位先生大喊,这些强壮的年轻人也没有立即行动,他们的思绪仿佛被镇住了,一时间反映不过来。
嗬...
轻蔑的低吼声从那具早已枯干得毫无血色的尸体响起,仿佛是在嘲弄这些无知的人群。
人们在看清楚了那个发出幽绿光芒的眼神之后,嘭的一声,随后黑重的棺材板瞬间被推开一丈之远...
这个现象,即便是活了七十岁的老村长,也从来没有听闻过!
一只破棺而出的僵尸,在人们惊讶的一刹那间幻化成一道幽绿的阴风,在众人的眼里肆无忌惮地悠然游荡。
随后,那股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阴风如同蛇绞一般缠绕住了一个健壮的抬棺的工人,将他的身体抬里了地面,只剩两只脚尖无力地扑打着脚下扬起的尘土。
颤抖之后,来不及发出的求救声也成了那位工人的最后遗言...
压抑的氛围已经从僵尸的体内发散到了整个空间,一些胆小的人早已经是拔腿就跑,面对这般恐怖的东西哪里还有心思待在原地看热闹。
此时的恒远先生早就冲在了前头,这种场景对他来说早就将恐惧淡忘在了那积攒已久的经验之中,而且他同样地作为一名猎僵师,先代镇不住的东西,无论如何他也要再镇一次!
即焚黄符在前,三尺灵剑在后。
恒远先生手持一柄三尺金钱剑,以剑尖为准,在火光的照耀下冷不防地刺入那突兀的僵尸口中...
嗙!
一声金属破碎的响声突然传开来,怎料那僵尸竟然以利齿咬住,硬生生地咬断了恒远先生灵剑上的第一口金钱币。
然而,随着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并不单单是剑断的声音,在朦胧的月光下,清楚地看到了从僵尸口中掉落出半颗散发着尸臭的碎牙...
“封渝,取我祭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棺材钉过来!”恒远先生大声喊道,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僵尸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法器可以起作用的。
这根棺材钉乃是棺中椁上的封棺法器,供奉在历代猎僵师的灵位上加持了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取人之极阳之数,镇一切牛鬼蛇神。
一个十岁的小童听到后迅速地从布袋中将那根棺材钉给翻找出来,然后尽快地跑着过去将其递给那个威严的中年人。
恒远先生手持棺材钉,面对着眼前这个凶狠强悍的僵尸,坚毅的眼神丝毫没有退却,反而越激越勇!
“给我镇!”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将那口至关重要的棺材钉对准了僵尸的喉咙...
此时的僵尸一动不动,如同看一个孩子一般嘲讽这向其冲过来的恒远先生。
噗...
一股僵尸口中的恶气瞬间扑面而来!掺含着尸毒的雾气惊得稍微迟钝了些许的恒远先生急退数尺之远。
好在,那跟棺材钉稍微刺入了僵尸的皮肤...
恒远先生没有放弃,他知道此时的僵尸必定是受制于那根棺材钉,否则就不是单单喷出毒雾那么简单了。
只要将那根棺材钉全部刺入他的咽喉,阻隔了他的尸气,那么他便再也做恶不得。
没有人敢冲上去帮忙,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势单力薄的恒远先生在跟一个凶狠的僵尸在做斗争。
他们不知道恒远先生猎僵师的身份,也不知道作为猎僵师的勇气也绝决,他们只知道冷眼旁观,仿佛勇气早已经消失在了对僵尸的恐惧之中...
尸气再一次从僵尸的口中喷涌而出,恒远先生身上的法器已经被尸毒侵蚀,早已失灵无用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冲上前去按住那根刺入了僵尸咽喉的棺材钉,然后将其深深地插入...
唔...
恒远先生的身体为了推进棺材钉而跟僵尸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随后一张黑色弯曲的尖爪瞬间刺破了恒远先生的胸膛,一股鲜红色的热血在僵尸的手中缓慢地流出...
“爹!”年幼的封渝大喊了一声,他没有看到父亲骄傲的正脸,只看到了父亲伟大而不屈的背影,这一幕让他哭不出来,因为父亲教过他,面对僵尸,一定要心如磐石!
“伏尸现世,有死无生...呵呵,想不到我封某人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这么一个僵尸!”恒远先生的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毒血,在月光的映射下竟然闪出了丝丝幽幽的绿光。
伏尸者,集天地之煞气浑然一身,能化人形,变化莫测,有呼风唤雨之能,也有鲸吞天地之本领。
恒远先生知道,这个僵尸应该是传说中的伏尸,否则不会被先代前辈用九道极阳镇尸符画在棺上镇压至今,今日能靠这跟棺材钉制服他,完全是因为他葬棺其中被封印得太久实力难以恢复罢了。
那口祭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棺材钉,恰好封住了他的咽喉,将其埋在早已枯败的喉结中的怨气一击击散...
他失去了强势复出的机会,也失去了幻化回人形的契机...
而恒远先生,却在月色变得鲜红之际,以断剑穿心,永远失去了生机...
...
翌日。
“祭封府恒远公,为人正直,公正不阿...”
祭文在封家念起,村子里的人们无不感悲痛。
封家的祭礼上,留下了年少的封渝。
生来便是无一物,怎去人空事不休?
年幼丧母,年少亡父。
独自一人坐落在灵堂的旁边,焚烧着米黄的冥纸,留下的,便仅仅是那只从伏尸身上留下来的半颗碎牙还有一些家族典藏。
他将那颗碎牙封存了起来,父亲留下的典藏还有笔记,足以让封渝好好承接这一代的使命。
猎僵师...
古时以猎僵为生,但凡僵尸出没的地方,也有着猎僵师的身影。
昔日人皇伏羲,僵口掠食;太公子牙,引僵渡水。
黄河沉棺,伏灵镇魂;长江天堑,以断魅魃。
始皇帝平六国、壮天威,借蓬莱以求长生。北筑长城,内重徭役,百姓生不得相伴妻子,死不能魂归故土...
故匆匆三年,僵患起于北境,中原大地民不聊生。
敕太卿蒙毅,手持道家遗物渡僵印,七十七人甘为先,沐雨风餐猎除祸僵...
后陈胜吴广,揭竿为旗;高祖刘邦,弑籍灭楚。
天下久乱新定,渡僵印一分为二,从此北猎南征,千年再无相合...
后南宋式微,应天府算尽天灾人祸,唯遗僵患未卜。
宋帝赵昺祖庙崩塌,不忍百姓外受匈奴兵祸之苦,内有僵尸为患,故引血自裁,纵身崖山求天地庇佑百姓...
时人感其大义,请渡僵传人除国之僵祸,天下方定新安。
北有猎僵师,南有渡魂人...
他们唯一的信仰,就是正邪对立,搏斗终生。
传到封渝这一代,已经是八百多年了...
空旷的大厅内只有稀疏的几人,一个个敬重恒远先生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脚下扬起的灰尘久久没有沉寂下来。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家属谢礼。
老村长拄着拐杖走到了封渝的面前,他弯下了身子,眼角尽是泪光。
昔日多得封恒远先生,方保村子长治久安。
村子里文化程度相对较低,也是恒远先生将一些先进的科学常识教导给大家,让人们知道了些许浅显的物理化学的知识。
所以村里的人,听闻恒远先生因为僵尸而罹难,无不痛心...
“渝儿...”老村长尽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恒远先生生前曾与我有言,希望能让你到城里去读书,将来做个普通人...”
封渝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个熟悉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显得是那么慈祥...
去城里读书,这就是父亲的遗愿么?
可是封渝心里满腔热血,虽然年少,却也深明大义...
僵祸未除,猎僵师绝不能断了传承!
他从心底里打定主意,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真正的猎僵师,杀尽天下祸害百姓的僵尸,维持世界原本的秩序。
“村长爷爷,我是不会放弃成为猎僵师的!”
封渝心中憋了一口气,虽然伏尸是制服了,但是他的父亲却因此失去了生命,他想要将来亲手了结了这具僵尸,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唉。”村长叹了一口气,落寞地坐在一旁,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封渝从小的脾气,也知道他是多么讨人喜爱的孩子,却要在这种时刻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心中不免有一些感慨。
可是他并不知道,封渝的内心是多么坚定;也不知道,封渝的双眼,透露着绝不后悔...
此时猎僵师的执念,已经深深地扎入了封渝的骨子里。
僵尸,一个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