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堕落者
王宫最深处的高级监狱里。
暗无天日，唯有一支火把在飘着细尘的黑暗中微微跳动。火把映在照囚犯的头发，却穿不透头发遮盖下的面孔。
“维…拉。”
千年不曾动过的那人，此时突然讶异地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抬起头，银白色的卷发间，露出了一只惊心动魄的眼睛。固然流露出许多沧桑，更多的却是——
无法控制的癫狂。
那人带着女子的气息。纵然感觉沧桑，却并不老，依旧如同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般青春美丽。
貌美如花。
“维拉…”
她又轻声唤了一次。
声音有点沙哑，刚才还无神的眼睛里却顷刻间点燃了希望。
“你回来了，维拉，我等你很久了。”
她喃喃着。外头的雨水打在墙上，不一会儿，监房的铁门咿呀地从外面打开了。
“怎么，想念你的小英雄了，妹妹？”红心女王戴安娜哼笑着走了进来，“你当然会希望利用她来拯救你的王国，一旦真相暴露，看她会现在哪一边？”
白女王本如一潭死水的眼珠转了转，落在了一袭红衣的戴安娜身上。她甜甜的勾起嘴角:“或许吧，但她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是她创造的世界，我只服从于她，我的多头石怪已经找到了她，她不会原谅你的残暴和贪婪，她还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又一次和平，没有外来人类的闯入，没有恶党的侵略攻占，肆意妄为，姐姐，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她静静地说着，好像仅仅在耐心传教的道士，心如止水。年轻动听的声音衬托出她宛如花苞出开的年龄。
然而，千年的等待，已干涸了她的泪水。
戴安娜同样，在与她见面超过一千次之后亦学会很好的压抑住愤怒与冲动。她只是不明白，一向喜欢装善良的妹妹忽然有一天竟说起奇怪的话语，原本一味求和的态度也瞬间大转变，变得如此阴险而平静。
如今竟又从她的话语中听到了新的答案，更是让自己惊讶不已，甚至有些错愕——原来维拉身边的多头石怪是她的人！
听说在另一边的世界里，维拉身边有个不知名的多头石怪在迷惑她，虽说她答应了爱丽丝的帮助，可恨至极，来到仙境反而有利于亲手消灭她，可是即便如此，戴安娜也万万没想到白女王身处囹圄都还有办法派个人出去！
阴险，阴险至极！想不到自己心机算尽，做梦都差点忘了这个图害家人的妹妹仅仅被关起来是远远不够的。
是她做的，又是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果然还是沉不住气。
“没什么，你不会明白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恐惧包围着你，你就等着暗幽女王回来收拾你就行了，无论我将来是死是活，只要她回来了，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的，恢复到那繁荣安乐的盛况，你反正是做不到的。”
“创始者？哼，那不过是传说。”抬起尖尖的下巴，戴安娜高傲地环抱双臂，周围倏地几声在黑暗中出现了几个悬空点燃的火光。
照亮了监狱里的两人。
银白色的长发披身及地，仍旧只露出了眼睛，乍看下就像是个重症病房的疯子似的，凌乱不堪。白女王淡淡的笑了，望着无知的戴安娜，认真地回答了她:“她是存在的，在上一代的红白女王就任期间，她来送过礼——就在你和乔安娜的成人典礼。可惜在女王之战前就出了事故而销声匿迹了，不，她是陷入了沉睡，不知怎的，灵魂去往了另一个世界，连象征力量的名字都被抹消，如今在仙境，很少有人能再记起她或她的名字，所以人们只叫她‘创始者’。”
戴安娜蹙眉，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妹妹，宛若在看着一条说着未知语言的疯狗。
妹妹保持着微笑摇摇头，继续说道:“关于她的事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至少在她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以前，所有的传闻都算不上真相，但是她是存在的，我们都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她是所有使用黑魔法的女巫的始祖，同一属性的生物都探知得到——她回来了。你也不例外。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黑暗中，两人都彼此沉静了一会儿。
戴安娜迟疑了一下，徐徐地转过了身，走到了白女王跟前。隔着一根根竖直的铁栏杆，她眯起双眼，缓缓重复道，“‘我和乔安娜的成人典礼’？那个幽灵？只怕你的脑袋也不清楚了吧？”
沉着脑袋，白女王除了只是笑笑还是笑笑，笑得优雅，笑得丝毫不发出声音，不管得到什么样的质疑和辱骂，总是一副忍辱欠揍的滑稽样，令人讨厌。
戴安娜认出来了，这确实是乔安娜的个性，她的笑容，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家伙根本不同，好像她的身体和心里住着两个不一样的人，这人格分裂的表现倒是栩栩如生。
因为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戴安娜了解她，她从不反驳，能说会道的一向都是自己。
“你到底是谁？”
隔着冰冷的铁栏，戴安娜又探视地问了一遍，“说实话，乔安，你是谁？”
“姐姐，我…”
“说。”
“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想，而是真的做不到。”
看着她不厌其烦地端着善良的架子，一遍一遍说着做不到三个字，戴安娜又烦躁起来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带你去皇家坟场，你知道吗？”
这次，白女王猛地抬头，睁圆大眼，貌似心里真的受到了触动。一双倒眉楚楚可怜，道:“姐姐，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那天的事情你还不相信我？”
“那天的事情？”戴安娜大怒，“你还有脸提起那天的事？！你忘了你是怎么说的，然后离我们而去的？！你的白王国就是从母后那里抢去的！她人都走了，你却说你是冤枉的…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笑话她的，怎么抢走一切的！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强盗，小偷，所谓的女王之战也全部都是你挑起的！”
她忍不住咆哮起来。
“不对，不对，我…”
乔安娜抱着头努力回想，身上的锁魔链哐当哐当响，扬起地上大片灰尘。无奈冲破不了记忆，她开始仰头尖叫。
戴安娜熄灭了魔法点燃的火光，大步离开隐约震动起来的牢房，碰的一声巨响摔门而去。
监狱的长廊里充满了死寂。
戴安娜头也不回地离乔安娜的牢房远去，到处都是她高跟鞋的触地声。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乔安娜生病了。而且病得不清。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异样，尽管她不肯承认，自己也不确定，不过确实，她偶尔会道出自己和她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戴安娜知道创始者的事情，远古时期，仙境的人都在歌颂她，传闻她是个既强大又善良的黑女巫，可惜千年间没再听人提起她的名字，就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戴安娜不想她回来，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这是自己的时代，该由自己来统治仙境。
这是一定的，戴安娜绝不允许像乔安娜这样的混蛋再出现在自己完美的国度里，跟她抢任何东西。
国土，国境，甚至是邻国，那里都不能有她——创始者女王，乔安娜都一样。
何况，不知何时起，她早已不记得她的样子和声音，她甚至对她的半毛印象都没有——就如其他人一样。
说不定这就说明了她再也不适合统治这片富饶梦幻的国度了，这就是天意。
至于可怜畏缩的乔安娜，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装疯卖傻还是另有隐情，姐妹间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见了，乔安娜。”
监牢里的乔安娜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戴安娜，不要走！”
铁门合上后，牢房里又恢复了千年间的死寂和凄凉。乔安娜喊得嗓子都哑了，却仍无法将真相传达出去…
“从来就不是我，是…”
她的身体几乎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不是你还会是谁呢，乔安娜，”忽然一个低沉朦胧的声音如重重回音般响起，“你知道她的性格，即便这是个误会，也绝不会因为往昔的手足情谊而相信你怜惜你。”
话音刚落，乔安娜猛地抬头，嘴里吐着异样的黑气，双眼发出恐怖的紫光，犹如夜里的萤火虫，却令人不寒而栗。
“住手…”
“傻女王，你深知她不会回头来救你，她其实是知道在你身上肯定发生了事，险些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你想怎样，堕落者？”
乔安娜语声颤抖，从喉咙里发出了那个生物的声音，在重归黑暗的牢房角落里隆隆作响，仿佛要吞噬一切。
“千年了，终于找到了，”那声音激动地感慨道，“暗幽女王苏醒的迹象指明了我们的方向，我所设计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灵魂和记忆能随着宿主的成长渐渐恢复真躯。”
他说得越来越大声，乔安娜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自我。
“那个来路不明的…神官？”
“是的，”他冷笑几声，继续，“你忘了吗？那可是你派出去的。”
“维拉？”
黑暗中，乔安娜看上去像个神经错乱的乞丐，披着一身灰白色的礼服蓬头垢面地对着空中时而张牙舞爪粗鲁尖啸，时而楚楚可怜，痛苦地挣扎着。
在与堕落者的反驳中，她得知空白记忆中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声嘶力竭地呻吟哀嚎起来，泪流满面。
“维拉…？”她又重复了一次，“维拉是黑女王，创始者？”
“我没有根据，不过我们很快会知道。而你，不会再记得我们说过的话了。”
说完，一股紫色的烟雾立刻冲出乔安娜的身体，变成一只巨大的手，将她细长的脖子紧紧掐住。
渐渐撑不住，乔安娜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失去了意识，眼皮缓缓垂下，昏迷之际，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维拉小时候来到仙境时的样子。
同样高傲，同样自信，讽刺的是，就好像姐姐戴安娜那般，令人忍不住着迷。
乔安娜笑了。
“原来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