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审问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

经过昨天一整夜暴雪的洗礼，整个贤仁城显得异常干净，仿佛所有的灰尘污垢随着雪花的落下都消失殆尽。

一束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书房，照射在昏暗黝黑的甬道中。那扇敞开的黑色石门，迎来了许久未见的朝阳。

门内木椅上，一个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后如野猫般死命的甩了甩自己的脑袋，瞄了眼一旁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嘴角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乔木拿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隔夜茶，泼到了正在熟睡的于献脸上，后者第一反应竟不是恐惧，而是饥渴的舔着流到嘴边的茶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看到于献的这个举动，乔木显得十分满意。

“怎么样？想好了吗？到底说不说？”乔木并不着急，慢悠悠的问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于献舔干净嘴边的最后一滴茶水，终于缓慢而又沙哑的说出第一句话，“你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欧阳族长。”

“我肯定是要去问他的，但是我害怕自己贸然出现，会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只能先叨扰于大管家了。”乔木的话语带着深深的寒意，冷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通过于献的表现来看，乔木早已确定先前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绝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他之所以坚持让于献开口，只是抱着一个侥幸罢了。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个误会，而不愿相信俞枫会过河拆桥，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看走了眼，更不愿接受墨墨对自己无端猜忌的事实。

于献略微一犹豫，便露出一个极其可怜的表情，“乔大管家，不是小的不愿说，而是不敢说啊，你知道欧阳族长的手段，小的若是说了，还能留个全尸吗？”

“怕他不怕我，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手段不行咯？”乔木面带讥讽，踱步走到于献面前。

“不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不待于献解释，便被乔木冷然打断。

“其实我的确不够凶残，我讨厌鲜血，也不喜欢哭喊与呻吟，我这人还是太温柔、太善良，审问的时候只知道将人绑起来，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乔木无辜的摊了摊手，重新坐到木椅上，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于献死死的盯着乔木倒茶的手，嘴巴毫无意识的做着吞咽的动作。

“怎么？口渴了？”乔木体贴的将快要送到嘴边的茶水送到于献面前，后者努力伸长脖子，以求快速喝到“甘露”。

只是，距离于献嘴唇半寸远之时，乔木手中的茶杯停了下来，乔大管家略感惊讶的嚷嚷着，“哎呀，茶凉了，怎么能让于大管家喝凉茶呢？”

“没关系！没关系。。。”于献近乎绝望的看着乔木将杯中的清茶倒在脚下，若不是身上绑着绳索，他恨不得此刻直接跪在地上舔饮茶水。

在于献的提醒下，乔木拉了拉床边的那根细绳，不多会，老管家便“吭哧吭哧”的跑了过来。

“烧壶热茶过来，顺便带点糕点，对了，再洗一碗冬枣端过来。”

老管家得令，又赶忙“吭哧吭哧”的一一照办，不多会，一碗晶莹剔透的冬枣，一壶香气四溢的清茶，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便呈现的乔木面前。

“于大管家，想吃冬枣吗？”乔木捏起一枚如玉石般剔透的冬枣，放在手中细细的把玩着。

“想吃！想吃！”于献如贪吃的野猪，努力前仰着脖子，伸长了舌头。

发白的舌苔也只是刚刚接触到湿润的冬枣，便听到“哎呀”一声轻呼，乔木有些夸张嚷嚷着，“天冷手滑，竟然掉了。”

于献丝毫没有注意到天冷与手滑有什么联系，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地上的那枚沾满泥土的冬枣身上。

“要不喝杯热茶？”乔木将地上的冬枣一脚踩碎，继而给于献斟了满满一杯茶，冒着腾腾的热气，送到他的嘴边。

这次，清茶准确无误的进入了于献的口腔，可他并没有体会到久旱逢甘霖的快感，反而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出，眼中含着泪光，如长途奔袭的狗，努力伸长了舌头喘着粗气。

“天杀的乔木！你玩老子！”八面玲珑的于献终于缓过神来，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没有打算让他喝水，刚才的那口沸水烫的他满嘴水泡。

“都提醒你了是热茶，你还是这么猴急！烫着了能怪我吗？”乔木并不生气，给自己斟了杯茶后，捧在手心暖着，慢悠悠的品着。

“什么热茶凉茶的！等那热茶放凉后，你又会说“茶凉了，再换一杯新茶！”你压根就不打算让我喝水！准备渴死我，对不对！”于献显得极其愤怒，竟被乔木猫捉老鼠般玩弄了这么久而不知。

面对于献的质问，乔木的回答倒显得干脆利索，“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乔木捏起碗中的一枚青枣，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你！”于献万没想到这厮竟承认的如此干脆利索，如此以来，自己反而有些接不上话。过了好一会，于献方才恶狠狠的嚷嚷着，“你渴死了我！就没人告诉你真相了！”

“反正于管家又不准备告诉我，就算不渴死你，我也不知道真相，不是吗？”

于献一咽，瞬间如斗败的公鸡般耷拉下脑袋。

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唯有咬青枣的“嘎嘣”声和乔木的品茶声。

于献已经一整天没有喝一口水了，他的嘴巴因为刚才的热水而起满了水泡，嗓子又干又痒、如同一团沙子在蠕动， 胃中如着火了一般、烧的他异常难受，全身的汗毛孔恨不得全部张开，变成一张张小嘴，吞噬着空气中的水汽。

吃完这碗冬枣后，乔木自来熟的又一次拉响了金铃，吩咐老管家洗几个果子端过来，再煮一锅玉米羹，放点蜂蜜。

伴随着一锅热腾腾的黄粥摆在于献面前，于管家终于妥协了，他虽不知欧阳族长会用什么手段惩处他这个告密的叛徒，但他相信，惩处的痛苦绝对不会强于他目前的感受。此刻，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苦的呻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变得异常粘稠，越流越慢，最后凝固在血管之中。

“我说，我说。”于献蠕动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唇上裂口处的鲜血早已被他舔舐的干干净净。

“哦？”乔木却并不着急，至少从表面上看一点也不急，他依旧有条不紊的削着苹果，随意翻看着手上的书籍。

于献绝望了，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沙哑着嗓子祈求道，“给口水喝，好不好？先给我一口水喝，就一口。”

“你先说。”乔木以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此刻的于献显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那日，俞墨小姐与秉仲公子一见如故，他们。。。”

“我看你还是不够渴啊，死到临头还嘴硬。”乔木冷然打断了于献的诉说，“我倒想看看，你若真是死在这间密室里，欧阳族长能不能想起你的忠心。”

“乔管家，我没有骗您啊，乔大管家。。。”乔木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于献顿时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乔木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定，甚至有一丝丝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万一那真是墨墨自己的选择呢？万一这根本就没有任何阴谋，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呢？万一刚开始的方向就整个全错了呢？

乔木急需要静一静，他拿起床上的被子盖到了于献的头上，免得睁眼闭眼都是于献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又将那扇厚重的黑石门关上，考虑到这石门关上后可能需要机关才能打开，而具体的机关操作显然只有于献知道。乔木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故而并没有关严，特意留了一条缝隙出来。

“智多星”吹灭了房间内的蜡烛，整个房子顿时归于黑暗，唯有一缕柔光从门缝处泻下。

足智多谋的乔大管家揉捏着太阳穴，又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反反复复推敲了一遍。

长久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静默，稳住了乔木微微有些动摇的决心，却彻底葬送了于献企图蒙混过关的信心。

当蜡烛又一次亮起之时，薄被被人一把扯下，映入眼帘的是乔木冷酷至极的双眸，他只轻轻吐出一句话，“你若不老实交代，我会放干你的血，看着你慢慢死去。”

这次于献信了，乔木眼神中的杀意刺得他不敢直视，他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了，他已经管不了以后欧阳家的惩罚，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说实话，很可能连这个年都过不去。

于献也不敢再讨要水喝，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缓慢而又沙哑的叙述。

“小枝姑娘找到我说，欧阳族长决定对乔木进行清理，还说我十分有潜力，是一个可以委以重任的栽培对象。于是，在小枝姑娘的帮助下，我将汉末城的业绩做的十分漂亮，为的就是引起族长和你的注意，这样一来，即便将来顶替了你的位置，有业绩在身，其他掌柜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么说汉末城的业绩全都是假的了？”乔木冷冷问道。

于此同时，门外传出一声轻微的“咦”，只是屋内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罢了。

“也不能说是假的，小枝姑娘知道你聪明，做假账会被你一眼看出来的，账面上的盈利是实实在在的。”于献惨淡一笑，“你想啊，倾全族之力，暗中帮助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城，难道还有不成功的可能吗？”

“你们也真舍得下本钱啊，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我们，是他们，我只是一个棋子罢了。”于献舔了舔嘴唇，试探性的问道，“能给口水喝吗？”

乔木出人意料的并没有拒绝，干干脆脆的倒了杯温茶送到于献嘴边，后者一饮而尽，末尾还发出极为享受的“哼哼”声。

纵使这杯清茶只能算杯水车薪，但却让于献恢复了不少的精力，他努力挪了挪早已僵硬的身体，继续说道，“以我的级别是不可能知道全部计划的，我只能将与我有关的部分告诉你，全部的计划。。。应该只有小枝跟雨山知道吧。”

“小枝。。。雨山。。。”乔木脸上的嘲笑之味更加浓郁，“欧阳俞枫看得人还真准，不是前族长的旧人就是服侍过欧阳俞榛的长老。”

“不然呢？”于献反问道，“不重用他们难道重用你？你在欧阳氏族中的权势已经够大了，再委你重任的话，他这个族长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乔大管家，纵使你聪明绝顶、善于谋略，但你对“功高盖主”这四个字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啊！”

“继续说你们的计划。”对于于献刚才那番话，乔木选择了不予理睬。

“通过汉末城的骄人业绩，我成功的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也让你对我产生了好感，这份信任为我们下一步的动作奠定了基础。”于献的脸上挤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下一步什么动作？”乔木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已开始颤抖。

“很简单，小枝姑娘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妙计——联姻。这样既可以暂时稳固住因继承人争夺而受到影响的家族势力，也可以打击一下你在家族中如日中天的地位。如若你真的就这么一蹶不振，下面也有我顶替着，虽然我不擅武道，但待人接物、拉拢人脉是我的强项。”

“那如若我心坚如铁，丝毫不受影响呢？”乔木冷笑道，竭力掩盖着自己周身的杀气。

“那就再打击第二次，如果还不行，那就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你一蹶不振为止。”于献说的风轻云淡，仿佛不是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而只是在跟街边的小贩讨价还价。

乔木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压抑，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以免忍不住冲过去杀了眼前那个人。

“具体计划我只知道一部分，我的任务就是拖住你，让你分身乏术，让你无暇顾及，让你没时间思考，小枝姑娘十分害怕一些细节处理不当，会让你看出端倪，特意嘱咐我说，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吸引住你的全部注意力。”

“于是就有了汉末城暴乱，其实那是个假消息，根本就没有什么失火与暴乱，这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对吧？”乔木问道。

“不错，不过小枝姑娘也真是多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按计划行事，你就急匆匆的骑马而去，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如此看来倒是我太认真了。”乔木眼中闪现过一丝悲哀，轻声低吟，“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乔大管家，不是我口出狂言，莫说在这贤仁城中，就是放眼天下，还能有几人如你这般为了东家死心塌地的拼命？现如今，大家全都迷恋着、追求着那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什么忠义？什么道德？都是狗屁！”

“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乔木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脑袋，嘴中喃喃低语，似在反驳着于献的话，又似乎是在暗示自己。

过了好久，乔木方才悠悠的问道，“万没想到这个欧阳小枝竟如此歹毒，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针对于我？”

“她的歹毒早已是人尽皆知，只有你后知后觉罢了。”于献哀叹一声，“不光是她，欧阳俞枫、雨山、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听说陷害你的计谋中，还有雨山的手笔。”

“他？我与他素无往来，他为何要陷害于我？”

“乔大管家，你现在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可笑吗？亏你还被人冠以智多星的名号，我只问你一句，陷害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乔木反问。

“需要吗？”于献又一次反问，气势之盛，仿佛此刻被五花大绑的不是自己，而是乔木。

这场对决最终以乔木的低头回避宣告结束，而于献却没有胜利者应有的得意，他同样显得十分落寞、十分悲哀。

“我尊敬你的为人，才对你说了刚才那番话，换作他人，我连说都懒得说。”于献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个沉重的话题，毕竟如今的这种世道，不是一两个人、甚至一两个家族就能轻易改变的。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至于他们是怎么骗的俞墨小姐，我没有参与其中，无法告诉你详情，我只知最后的结果令欧阳族长十分满意，俞墨小姐至今还毫不知情，心甘情愿的维持着那段政治婚姻。”

乔木正欲再问，背后却冷不丁的传来一声轻喝。

“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