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一）

当肖刚和张伟、韩年东感到九监区的时候，监区长麦海龙正陪着主管狱政的副监狱长孙东、主管教育的副监狱长张涛从监区大院往外走。三个人边走边说，神色格外的严肃。

“三位大科长来了？你们来晚了，陈科都已经被送到监护医院去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部下，孙东背着手，一脸的不悦。

“监狱长，听到消息之后我们就立即往这里赶，但还是来晚了，让二位领导亲自来了，实在不好意思！”见孙东有些生气，韩年东赶紧走过去解释道。

“哈哈哈哈，不要担心，孙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九监区距离监狱四十多公里，而且路也不好走。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已经不错了。至于我们两个，刚好在九监区现场办公，监区大院里就出了这件事情。如果我们也是从监狱出发的话，不一定比你们快！”见韩年东和肖刚等人有些紧张，张副监狱长笑着说道。

“走吧，监区会议室去开会，情况在会上说吧！”听完张涛的话，孙东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韩年东等人说道。

“哎，对了，肖刚回来了啊？协助省公安厅办案子的任务完成了？听雷监说，省局对于你的表现很满意，还要求我们监狱对你进行表彰呢，臭小子，关键时候就是长面子，不错！不错！”在刚才回头的时候，孙东看到了走在韩年东身后的肖刚。于是，一边走一边说道。

“监狱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什么表彰不表彰的？还是免了吧！只是今后如果我肖刚犯了什么错误，您少骂两句就行了！”听到孙东的表扬，肖刚谦虚的说道。

“哈哈哈哈！”肖刚的一席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还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了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解。

走进民警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副监狱长孙东、张涛紧挨着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首位，肖刚等人则分坐在两旁，九监区监区长麦海龙则和另外两名狱警忙着给参加会议的人倒水。

“麦海龙，你给老子坐过来！监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思搞这些面子上的东西？老子不喝你的水，你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了！”大家刚刚坐定，孙东就对着正忙着倒水的孙东骂了起来。

抬起头看看孙东，麦海龙赶紧放下手中拿着的一次性纸杯，低着头走了过来，坐在了肖刚身旁的椅子上。

“就在刚才，九监区服刑人员陈科都自杀。自杀的工具是监区打扫卫生用的一把铁锹。现在人已经被送去了监狱医院，能不能抢救过来还不得而知。这个罪犯已经是六十二岁的高龄了，又流了这么多血，是否能捡回一条命值得怀疑。麦海龙，再有三个月的时间，今年的工作就要结束了，省局监狱系统的年终考核马上就要开始。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你们监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是这个监区的监区长，给大家说一下怎么回事！”孙东板着脸看着麦海龙，一脸的愤怒。

“监狱长，对于陈科都这名罪犯我不是很了解，关于自杀和为什么自杀我更不清楚。是不是让他的分队长和主管民警跟您汇报一下？”虽然被孙东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也担心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可能会被骂的更凶，但生性耿直、从不弄虚作假的麦海龙还是抬着头看着孙东说道。

“那好，现在就让主管民警说一下吧，时间太紧急，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跟你扯淡！”没等孙东发脾气，张涛赶紧冲着麦海龙眨眨眼睛，然后说道。

孙东欲言又止，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张涛，然后嘀咕了一句：“这些王八蛋全让你给惯坏了！”然后，顺手从张涛面前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低着头抽起烟来。

“二位监狱长，各位领导，我是罪犯陈科都的分队长，也是他的直接管理民警。陈科都自杀这件事情是一件很大的监管安全事故，作为这名罪犯的主管民警，我的工作没有干好，给各位领导添麻烦了！总结……”

“总结你娘的蛋，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给我们添麻烦？事情就这么简单吗？一个鲜活的生命，入监之前好好的，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弄不好就有可能死在监狱里，这是一个添麻烦就能说清的问题吗？你的不尽责是对一条生命的不负责，是对服刑人员家属的不负责，是对海福监狱荣誉的不负责！”没等这名民警把话说完，孙东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抓起面前的茶杯，狠狠的摔倒地上，然后指着这名民警大声斥责道。

孙东的暴怒，不但把正在发言的民警下了一哆嗦，就连肖刚、张伟等人也吓了一跳。肖刚抬头看看孙东，心里一个劲的纳闷：孙副监狱长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呀？

等孙东坐在椅子上，那名狱警接着汇报：“陈科都，男，今年62岁，海福县人，入狱前是一个农民，因犯强奸罪被判刑十三年，被送到我们监狱服刑改造。截止到今天，他已经在我们监狱服刑10年，期间获得减刑两次，累计减掉刑期两年。到今年年底，他就可以减掉余刑，刑满释放了。对于这件事情，他陈科都是知道的，因为监狱对于服刑人员的减刑是要公示的，他陈科都就在公示的名单里。可就在这个时候，平时表现的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他，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却莫名其妙的产生了自杀的念头。监狱长，你可以骂我，甚至撤我的职，但是，到现在为止，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说到这里，这名民警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会议桌上，抬头看看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孙东，坐到椅子上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你不知道？不要紧，我们大家帮你找原因。你详细的说一下，这个陈科都自杀前前后后的情况。”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暴怒有些唐突，孙东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位民警说道。

见孙东的态度出现了360度大转弯，那名民警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微笑着站起身来，然后打开面前的笔记本。

“坐下，坐下，又不是让你演讲，站着干嘛？”孙东有些不耐烦的冲着这名民警摆摆手。

“哈哈哈哈！”看着孙东不耐烦的样子，再看看那位民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神态，在座的所有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监狱长！”这位民警尴尬的笑了笑，还是坐到了椅子上。

“陈科都从结束入监教育分到我们九监区之后，我一直是他的分队长，也一直是他的直接管理民警。我所带的这个分队有三十六名服刑人员，年龄最小的58岁，最大的72岁，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弱病残分队。平时，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是参加监区组织的政治学习，劳动项目也只是打扫一下监区的卫生、到菜地干一些拔草等力所能及的活儿而已。今天上午，我带着这些人到监区菜地收南瓜，整个过程中陈科都的表现很稳定，与其他的服刑人员有说有笑。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分队的小陈警官来到菜地，说陈科都的家人来监狱探监，让他回去。这样，我就把陈科都交给了小陈。但万万没有想到，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这个老家伙竟然自杀了！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至今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陈科都在监狱已经呆了十年，已经是六十二岁的人了，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刑满释放，回归社会了，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杀，反正我是想不明白！”说到这里，这位民警合上笔记本，不解的看着大家。

听完他的话，会场上一片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按照这位民警的说法，陈科都自杀的理由确实不成立。可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端行为，在马上就要获得自由的时候选择自杀呢？谁也搞不清楚。

“他们家谁来看他了？他们之间互相说了些什么？”这时，肖刚看着那位民警问道。

“小陈，你把情况跟肖主任说一下！”听完肖刚的话，刚才汇报情况的那位民警看着身旁的一名年轻狱警说道。

小陈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看着肖刚严肃的面容回答道：“今天来监狱看望陈科都的是他的一位邻居，探监证明上说是他的表哥。把他们带到探监室之后，他们两个在里面说话，我就在门外等着。因此……”

“服刑人员探监的时候，民警必须在场监听。他们两个在说话，你却在门外等着。也就是说，他们两个说的什么，你都不知道呗？”没等小陈说完，狱政科科长张伟怒目圆瞪，看着小陈质问道。

“陈科都是监狱的老犯人了，来看他的也是一个老头，我想他们也干不了什么。再说了，当时，副监区长叫我帮他整理一份上报监狱的材料，所以就……”也许意识到自己已经惹了祸，小陈低下头，有些紧张的解释道。

“然后呢？”主管教育改造工作的副监狱长张涛皱着眉头，看着小陈问道。

“探监结束以后，我带着陈科都回到了监区大院。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发现他情绪有些低落，于是就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对我说，没有事，只是自己的亲戚走了，心里不好受。听了他的话，我觉得在理，所以就没有当回事。回到监区之后，已经到了服刑人员午餐时间，所以，我就没有把他送到菜地的劳动现场，而是让他回了监舍。可没有想到的是，我回到办公楼没有多长时间就传来了陈科都自杀的消息。当我慌慌忙忙的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到监狱医院去了！”说完，小陈心有余悸的看看一直怒目圆睁盯着自己的孙东和狱政科科长张伟，低下了头。

“罪犯探监没人监听，回到监区后没有专人看管，我想问一下，海福监狱制定的规章制度对于你们九监区有没有作用？我还想问一句，有法不依，有制度不执行，麦海龙，你到底想干什么？”听完小陈的话，心情刚刚有点平静的孙东再次发怒，指着麦海龙的鼻子骂道。

麦海龙没有说话，低着头，汗如雨下。

“监狱长，我看问题是不是出在这里！”肖刚把手中的钢笔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了看孙东和张涛。

“哦。对了，这个陈科都刚入监那会儿，肖刚你应该在入监教育监区，对他的基本情况应该该有所了解。你把这个情况给我们讲一下，也许我们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肖主任，你赶快说一下！”见一直生闷气的孙东不说话，张涛看看肖刚，冲着他点点头。

“对于陈科都这名犯人我是有印象的。他刚入监的那会儿，我刚到入监教育监区，正好是他的主管分队长。”肖刚冲着孙东点点头，然后点燃上一支香烟，然后继续说道：

“陈科都因强奸罪被判刑13年，入狱的那一年是52岁，而他强奸的是他神经不太正常的外甥女。”说到这里，肖刚停下话题，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

“简直是个畜生！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死有余辜！”听完肖刚的话，张涛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参加会议的二十几名民警也都小声议论起来。

“由于所犯罪行实在龌龊，所以，他唯一的女儿和她断绝了关系，监狱的民警包括服刑人员都看不起他。因此，刚入监那会儿，陈科都的情绪非常低落，甚至一度有轻生自杀的念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曾亲自去了陈科都的女儿家。他的女儿一谈起自己的父亲干的这件事情就义愤填膺，甚至下定决心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任凭我们如何做工作都无济于事。后来，在我们监狱和地方民政部门的共同努力下，虽然陈科都女儿的态度有所转变，也来监狱看过他几次，但大多是为了应付我们而已，态度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根据这个情况，我个人认为，现在的陈科都马上面临着刑满释放，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表哥来监狱看他，是不是给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比如，他唯一的女儿不愿意接收他，让他对自己刑满释放后的生活产生了绝望？大家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回到社会上后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唯一的女儿又不愿意管他，这让他怎么生活？心中的那份绝望不言而喻。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说到这里，肖刚停下话题，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然后，用眼睛巡视了一下众人。

“我觉得有道理！”孙东端起面前的水杯，先是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着肖刚点点头，继续说道：“虽然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个人认为肖刚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这件事情也给我们敲了一个警钟：服刑人员释放后的安置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与我们监狱的工作、与我们的监管安全稳定息息相关。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服刑人员减刑假释工作期间内，一些服刑人员家庭中存在的问题和自身对社会的恐惧感，势必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影响，如果不及时化解，就会出现像陈科都这样的事故。因此，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狱政科、教育科和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要联合出击，及时了解罪犯的心理动态，发现不好的苗头及时制止，坚决杜绝类似的事情发生！”

孙东的话刚一落地，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时，一名民警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来，他看看麦海龙，然后又看看孙东和张涛，一时不知道该向谁汇报。

“有话就说，站在这里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孙东皱着眉头看看这位民警，闷声闷气的说道。

“报告监狱长，根据医院传来的消息，陈科都因为失血过多，现在生命垂危，监狱医院的意思是把他转往县医院抢救。他们打电话让我来请示一下......”

“请示个屁，还不赶紧送到县医院抢救！等你请示完了，人也死翘翘了！通知县医院，马上把陈科都送县医院抢救！”没等民警把话说完，孙东就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并着急的冲着他挥挥手。

“是！”那位民警向孙东敬了个礼，然后大部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一旦陈科都不治而亡，这对于海福监狱来讲就是特大监管安全事故，到时候，省监狱管理局的“大棒子”就会毫不留情的砸下来，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我和张监、狱政科的张伟去县医院，处理陈科都抢救的事情！”孙东一边站起身来收拾东西，一边看看肖刚，继续说道：“韩年东和肖刚去一趟陈科都女儿家，做好罪犯亲属的思想工作。虽然平时他们不管不问，但一旦出了问题他们就可能一反常态，追究我们监狱的责任。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说到这里，没等肖刚说话，孙东提着手包，疾步走出了会议室。

肖刚和韩年东也拿上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涛拉了一下肖刚的衣角，然后走到边上，悄声对肖刚说道：“回来后马上去一趟三监区找一下服刑人员卜慌，我们之前的一些做法可能不合适！”

肖刚微笑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