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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薄信

作者:何嘉树 | 发布时间 | 2017-07-11 | 字数:4680

在第八顶灰布小轿慢悠悠的向街角而去的同时,一身黑色裘衣的另一个雨山正骑着黑色骏马,踏着积雪飞快的向城外奔去。雨山走走停停,时不时瞄一眼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个身影,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

终于,在一片肃杀的青松林子中,雨山勒住了缰绳,同时调转马头,与尾随的那人面对面相向而立。

那人一惊,似乎得到了信号一般,赶忙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一阵尴尬的沉默,尾随的那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走了,显得异常坚决,没有一丝迟疑和犹豫。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周围除了雪花飘落的声音外,再无任何异响,一阵寒风吹过,雨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雨山搓着冻红的双手,努力哈着热气以求暖和一点,枝头上不知何时飞来的乌鸦“哇哇”的叫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

“。。。”终于,青松林中传来一阵异响,一大队人马缓缓浮现,他们身披白狐皮、脚穿白皮靴、手持白柄弓箭,唯有箭头上带着淡淡的蓝色,显然是涂了剧毒所致。

“人呢?”领头之人一把扯下白色兜帽,竟是欧阳家当今的族长,欧阳俞枫。

“跑。。。跑了。”雨山也显得十分费解,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跑了?就这么跑了?”俞枫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白柄弓狠狠的摔到雪堆里。

“应该是,我就只是调转了马头而已,他一看见我转过身来,就勒住缰绳,然后二话不说,直接逃之夭夭了。”

愤怒的俞枫尚有一丝清明,他敏感的察觉到眼前的雨山有些怪异,虽然音调一点不差,但说话的语气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之前那种令人恼火的、恃才傲物的、冷冰冰的态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阿谀奉承、有些献媚的下贱姿态。

俞枫一跃而起,将黑马上的雨山一把拉下,后者一声惊呼,没有任何反抗,直接摔入雪窝之中,不住的呻吟着。

“你到底是谁?”愤怒的俞枫如一头狮子般咆哮着,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粗鲁的将地上的雨山拉到距离自己不到三寸远的距离,无数唾沫星子喷了他满满一脸。

雨山哆哆嗦嗦,从冻青的嘴唇中挤出一句,“我是雨山啊。”可他 连脸上的唾沫都不敢擦拭。

俞枫心凉了,他漠然的松开紧握衣领的双手,任由雨山如雪球一般重新滚落在地,他当然知道此刻脚下之人绝非雨山,因为真正的雨山绝不会被他一把拉下马来,更不会任由自己的唾沫星子喷的他满脸都是。

令他纳闷的是,既然他不是雨山,那雨山此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骗过所有人,甚至瞒着自己,让另一个人乔装打扮成他的模样,究竟是为什么呢?

气急的欧阳族长想了片刻后,依旧想不出雨山的目的何在,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更为直截了当的方法。

于是乎,蜷缩在雪地的“雨山”又一次被俞枫拎了起来,俞枫示意身后的两个人过来,分立左右两侧,架着假雨山的左右臂膀,自己则团了一大团雪球,死命的在“雨山”的脸上蹭了蹭。

伴随着大块大块蜡黄的肌肤纷纷落下,那个人原本的模样便显露出来,竟然是个贼眉鼠目的下人。

“谁让你扮成这样的?”欧阳族长的眼中弥漫着死亡气息。

“您啊!”那人吓得战战兢兢,伴随着一股子尿臊味从裤裆处缓缓散出。

俞枫厌恶的皱了皱眉,退后两步,方才厉声问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吩咐你装扮成这样的?!”

如此以来,那人更是面如土色、欲哭无泪了。

俞枫深吸一口气,发现若是这么问下去也问不出个什么,于是上前两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柔声吩咐道,“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复述我听。”

那人如获大赦,如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雨山先生说,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交付于我,我这一介平民百姓,历来得不到孝敬主家的机会,如今这么大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啊。。。”

只是这“啊”字还没说完,俞枫便冷冷的打断了他那虚伪的表忠言论。

“说正事儿,我没空听你啰嗦。”

那人赶忙咽了口唾沫,开始娓娓道来,“雨山先生吩咐我,让我模仿他的行为举动,还说这事儿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能说,包括族长您自己。”

“那他去哪里了?”俞枫问道。

“他坐着灰布小轿走了啊,具体去哪里了,我也不太清楚。”那人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什么?他在灰布小轿上?那之前跟我密谋的人是你?”俞枫有些难以置信。

“呃。。。嘿嘿”那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自己的模仿能力之强,竟然连族长都没有发现,将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谈资。

“我们之间都聊些什么?”俞枫还是有些不信。

“你问我有几分把握,我说五分,你还又问了句怎么这么低。”那人说到兴头上后,竟真的将雨山的口吻模仿的惟妙惟肖

“够了!”俞枫冷然打断那人的自吹自擂,此刻的欧阳族长感觉自己如同一只红屁股的狒狒,被人耍的团团转。

见族长生气,那人顿时想起怀中的那封薄信,他还指望着这封信送出后,再换来两个钠加呢。这样他就不用在窝窝囊囊的寄人篱下,可以去乡下买两亩薄田,还可以娶一房媳妇儿,安稳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个是雨山先生让我交给您的。”那人从怀中掏出那封夹带着体温的薄信,恭敬的呈递到族长手中,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日后的美好生活。

俞枫族长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薄信,一阵寒风吹过将他的整齐的乌发吹散在脸边,让人看不清表情。

伴随着雪花纷纷落下,一柄巨大的冰斧在空中悄然成型,呼啸着狠狠劈下,将那人从头颅开始,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俞枫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的扔向远方。

随着欧阳族长的愤然离去,大队人马也紧随其后,不多会便消失在呼啸的北风之中。

周围却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离去而重归宁静,反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无数只黑毛乌鸦纷纷从各个方向飞下枝头,争相吞食那具新鲜的人尸,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聒噪,一只比平常乌鸦大了一倍不止的黑乌鸦现出身来,它青头绿尾,只有眼白的双目中散发着恶毒的光泽,最奇怪之处是除了正常的两条腿之外,在那黑乌鸦胸脯的正下方,硬生生的长出了第三条腿来。相比于一般的乌鸦,三足乌明显霸道许多,它一出现,其他贪婪的乌鸦顿时退避三舍,只是这只三足乌还没来得及享受盛宴,越来越多的三足乌便加入了争相抢食之中。

雪地上的那个纸团,不知何时被凛冽的北风吹展开来,里面的内容也得见天日,却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头歪歪扭扭的大耳朵肥猪,懒懒散散的蜷缩在信纸的一角,冷冷的注视着争相抢食人尸的乌鸦们。

暗黄的烛光下,于献蜷缩在角落处瑟瑟发抖,他面如土灰、满脸惊恐,努力贴着黑石墙面以试图最大限度的与屋中的另一人保持距离。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必有一劫是毋庸置疑的,他甚至不敢正视屋中那人的眼睛,只是这般低着头,机械的抠着指甲。

“为何要骗我?”冰冷的话语带着无尽的怒意刺破于献的耳膜,敲打在他那颤抖不止的心脏上。

“我。。。”于献欲言又止。

“死神”缓慢而又坚定的向于献走来,他的周身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将所到之处全都焚烧殆尽。

“你若想活着出去,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懦弱的于献竟少有的表现出刚毅的一面,他将自己的嘴唇咬的毫无血色,愣是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于献此举显然超乎了乔木的预料,他挑了挑眉毛,眼中鄙夷之色淡了许多。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把将墙角的于献拎了起来,塞到实木红椅上,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只有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将于献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还是不想说?”乔木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仿佛一只挑逗老鼠的猫咪。

“。。。”于献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依旧选择了沉默。

其实他并没有外表看着的那么坚强,他之所以选择守口如瓶,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深知欧阳俞枫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若是现在告诉了乔木实情,纵使躲得了这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被欧阳一氏捕获后,下场估计比现在还惨。乔木最多也只是将自己杀掉,反正这么多年自己也享受够了,算是活够了本,死了也不算太可惜。但若是出卖了欧阳一氏,将来被抓住后,可就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了,他们会慢慢的折磨你、从精神上摧残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献见过老族长当政时欧阳氏族的残忍手段,有些人直接被折磨致死,有些人到最后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变得疯疯癫癫,还不如死了痛快。

乔木似乎看透了于献心中所想,他已从最初的盛怒中缓过神来,不再暴戾、也不再审问,而是淡定的拉了另一把木椅过来,与于献面对面相视而坐,又给自己泡了壶新茶,挑亮了蜡烛,还从房屋中搜罗出几本书籍来,慢慢的品着茶、悠悠的看着书,显得异常悠闲自在。

一个时辰过后,乔木伸了个懒腰,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做了几个舒展的动作,活动下略感酸困的肩旁。

两个时辰过后,密道外开始飘起鹅毛大雪,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的守在甬道出口处,任由大雪落满肩头。

三个时辰过后,于献宅子里的老管家哆哆嗦嗦的端了四菜一汤进入密室之中,竟还烫了一壶热酒。老管家放好食盘,慌乱的瞄了眼昔日的主子,便匆忙离去。

待老管家走后,乔木不由得称赞,“于大管家很厉害嘛,把家里的下人调教的这么通情达理。”

于献抿着嘴,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满是牙印。

乔木一边说着,一边刻意在于献面前倒了一杯热酒,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的“吧唧吧唧”嘴巴,显得十分享受。

于献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咕咕”叫了几声,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强忍着闭上了眼睛,但诱人的香气和咀嚼声还是传了进来,以至于他那早已饥饿难耐的肚子变本加厉的抗议起来。

送完吃食从密道中走出的老管家并没有立即回屋,而是哆哆嗦嗦的走到甬道出口处,那个早已落满积雪的人影旁,恭敬的问道,“饭菜已经送过去了,要不要也给雨山先生送点吃的过来?”

“不用。”雨山淡淡答道。

“外面雪大,先生要不要进屋里坐坐?”

“不用。”雨山依旧保持着同样的站姿,甚至于连嘴皮子都没有怎么动。

“那要不要。。。”

“你不必如此献媚,只要你守口如瓶,我是不会灭口的。”雨山一眼便看出了老管家心中所想,“你不用管我了,一日三餐正常往密室里送饭菜,一切照旧即可。”

“是。”老管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行了个礼正欲离去,却又一次被雨山叫住。

“照顾好那两个轿夫。”

雨山说完后便重新归于冷漠,将自己隐没在这浓浓的雪夜之中。他对于寒冷与冰雪似乎一点都不抵触,甚至于有着一丝丝的享受与兴奋,眼中洋溢着童稚般的天真与欣喜,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酷气息截然相反。

丑时三刻,一个苗条的身影叩响了于献家的大门,老管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来,披了件羊皮袄就向外门走去,在路上他刻意看了下角落处的那个人影,雨山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一动未动,仿若一座冰雕。

门外之人显然出乎了老管家的预料,竟是一个相貌颇为俊美的女子,纵使女子刻意化了浓妆,但眼角处的皱纹依旧出卖了她的年龄。

相比于老管家的愕然,女子则淡定了许多,也不答话,只是一侧身便没入门内,待老管家关严了大门,再次回到庭院之时,那个女子已经站到“雪人”旁边,低声的叙说着什么。

老管家当然不会管这闲事,他逃跑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内,关严了门窗,吹灭了蜡烛。

“一切顺利。”这是艳姐的第一句话,她似乎在汇报,又好像在安慰,以不让那个冰冷的男子再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写了一封信,还要麻烦你交给司马家。”

“司马家?”艳姐反问道,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对,司马家。”

“需要易容吗?”艳姐又问道。

“不用,你就以欧阳家侍女的身份送过去即可,易了容反倒会有些奇怪。”

“遵命。”纵使艳姐一万个不明白为何这时要给司马家送信,但她依旧没有多嘴询问,只是恭敬的接过信封,塞到自己的贴身衣服内,又怜惜的看了眼几乎已成“雪人”的雨山。

“这么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住下,让那个老管家给你安顿好食宿,这封信明日正午前送去即可。送信之前再来找我一下,有些事情还需要交代你一二。”

“嗯。”艳姐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暖色。

于是乎,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乔木与于献两人在密室中僵持了一整夜。

庭院中的雨山,一动不动的站了一整夜。

艳姐在屋中静静的看着院中的那个雪人,足足看了一整夜。

这一夜,唯一酣然入睡的似乎只有老管家,因为雨山先生说了,只要他嘴巴严,他就会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