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峰回路转

青袍老者靠椅安坐，在楚卓轩和寒萍玉的注视下意态神闲，给自己的杯内注满茶水，轻呷一口，摇头轻叹：“这里的山茶产自于南山深处的孤岩，虽名不见经传，却能延年益寿，特别对我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来说，胜过世间的一切奇珍异宝。”

楚卓轩愣愣地瞧着他，这老头一举一动令人捉摸不透。

寒萍玉道：“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

青袍老者哈哈一笑，打断她道：“人死如灯灭，万事成空，谁又能看得开呢？自然是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况且这世界如此精彩，我还未看够。”随后放下茶盏，向楚卓轩道：“小兄弟为寻药救人，不惜甘冒奇险，必然与我有相同的看法。”

楚卓轩有散奇这前车之鉴，怕这老头同样不肯服老，试探道：“前辈?”见他神色毫无变化，继续道：“前辈热爱生命，所言甚是。”

青袍老者笑道：“忘了自我介绍，老夫孙居客，虚长几岁，小兄弟不必拘礼。”

寒萍玉秀眉微皱，孙居客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忽地娇躯一颤，望向青袍老者，正要讲话，后者回望过来，一对眸子神光暴涨，洞穿肺腑。

寒萍玉一时为他气势所慑，话到嘴边，哑口无言。

青袍老者忽然露出不解的神色：“姑娘眉宇间蕴含死气，三日前就该命丧黄泉，今日死气中生机渐生，真是怪哉，怪哉！”突然闪电般出手，擒住寒萍玉的手腕，以楚卓轩之能亦无法及时做出反应，不过天视地听之下，楚卓轩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青袍老者闭目沉思半晌，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楚卓轩，赞道：“好精纯浑厚的内力！”话锋一转，续道：“要想暂时接续断裂的经脉，只怕这还远远不够。”

楚卓轩暗道：“这老家伙果真不简单。”心中不禁生出希望，探手入怀，将老道士留下的信笺送到老者跟前。

青袍老者观看完毕，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良久之后，心悦诚服道：“留下这药方之人真乃当世奇人也，换成老夫用药，亦不过如此。”

楚卓轩喜道：“请前辈不吝出手相助。”

青袍老者摇头道：“正如药方中所言，若想救治这位姑娘的性命，非得药王府的五气沁灵丹不可。”

楚卓轩颓然一叹：“且不说药王府守备森严，传闻中孙九常除了一身高明的医术，更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特别是他那根名震天下的烈阳针，既能救人，又可取人性命于无形，要想拿到五气沁灵丹谈何容易。”

青袍老者淡淡：“老夫与孙九常乃生死之交。”

楚卓轩微微一怔，登时又来了精神：“前辈可否带我们……”

青袍老者叹道：“药王孙思邈又号孙十常，孙九常一生苦研医术，始得其九成真传，所以自命九常，他若想更进一步，达到其祖的医学境界，唯有靠世间仅存的一枚五气沁灵丹。老夫作为他的知交好友，若帮了你们，便是对朋友不义，不过若是见死不救，那是老夫不仁。小兄弟教我该怎样做呢？”

楚卓轩想起彭大锤等人，若有人让他做对不起他们的事，他自然不肯，心里不禁左右为难，既想救寒萍玉，又不想青袍老者做不义之人。

寒萍玉道：“生死有命，先生尽力就好，请勿强求。”

青袍老者略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姑娘青春年华，对生死二字看得倒是挺开。”接着手掌反转，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一寸见方的锦盒，放到寒萍玉跟前道：“这里面有一颗老夫精心炼制的丹药，可再延续姑娘三天的寿命，若在这三天之内，你们能混入药王府，见到孙九常，老夫便帮你们求取五气沁灵丹。不过你们勿要认为老夫这是多此一举，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这是老夫为人处世的原则。”说完，起身下楼而去。

杨业久久伫立于城墙，目光空洞，形如雕塑。

幽州城外，树木被砍伐殆尽的荒野一望无际。

一队五百名的天波府兵在烈日炎炎下赤膊操练。他们是杨业北汉的旧部，从金沙滩一役中幸存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亲若子侄的三位少主战死当场，心中复仇的怒焰熊熊燃烧，随着刺出去的长戈，化成一声声震天的咆哮。

杨延景轻轻来到父亲身后，眼眶中泪珠滚动，张了张嘴，几度哽咽：“爹……辽人送来了三位兄长的尸首。”

杨业身体微颤，空洞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缓缓转过身来，发丝凌乱，鬓角带霜，仿佛几日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四郎、五郎和八郎呢？他们有没有消息？”

杨延景摇了摇头，突然跪倒在杨业脚下，放声大哭：“昨日娘……娘来信，问我几位兄长和爹的近况，孩儿该怎么回复她老人家？”

杨业轻抚爱儿的头顶，心中的伤痛如同泻闸的洪水。

这时传令兵来报：“禀令公，辽军已退至七十里外的兰陵城安营扎寨，潘元帅命令公即日领军扼守两狼山。”

杨业曾对幽州方圆百里的地形做过深入的研究，两狼山乃是幽州北面的一座孤山，山下的一条峡谷是直通幽州的要道，虽说扼守此处，可有效阻止辽军入侵的步伐，但两狼山无险可守，若是被人重兵围困，切断粮草补给，迎来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所以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人就绝不会在哪里设置兵营，可潘仁美偏偏下达这样愚蠢的决定，足见金沙滩的失利让辽人对他极其不满，促使他不得不明目张胆地将自己这大宋的重臣、辽人南侵的绊脚石送入狼口，以此来讨好韩昌。

杨延景轻唤道：“爹……”

杨业目光投往城墙下方：“回信告诉你母亲，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回家团圆了。”

五百府兵紧握长戈，重复突刺的动作，出如狂龙，威不可当，映射刺目的阳光，如同直立的倒钩，划破苍穹。

寒萍玉服下青袍老者留下的丹药，气色逐渐好转，但楚卓轩内心深处一日比一日焦灼，掰着手指算日子，药王府大宴宾客已经过了两天，前来拜寿的人不见减少，反而日渐增多，要想硬闯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两日来，楚卓轩为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断变换易容，今日装扮的便是一位留有山羊胡的教书先生，一袭长衫打满补丁，略显落魄。

寒萍玉则是一位粗布木叉的乡村农妇。

两人相对而坐，像往常一般遥望药王府。

“今日太阳落山前，小兄弟仍想不出入府之策，老夫便要继续云游去了。”

声音有些耳熟，楚卓轩愕然瞧去，赫然是两日未见的青袍老者。

楚卓轩苦笑道：“你老人家可否再宽限两日呢？”

青袍老者摇头道：“老夫能等，这位姑娘却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卓轩望向寒萍玉，这才想起自己不再是两日前的采药人了，心中讶异道：“他奶奶的，这老家是如何看破老子的身份呢？”

青袍老者似乎看破楚卓轩心中所想，哂道：“小兄弟的易容之术虽然高明，却并未学到家。世上哪有像你这般孔武有力的教书先生，又哪有像这位姑娘一举一动中透出雍容华贵的农妇？有点江湖经验的人便可一眼瞧破你们的伪装。”

楚卓轩再次露出苦笑：“晚辈救人心切，根本懒得去注意这些旁枝末节。”

青袍老者淡淡道：“虽说这只是旁枝末节，但行走江湖，任何一个失误，别人都可置你于死地，特别是这两日你心境大乱，老夫刚才若想取你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楚卓轩心道：“纵然我处于巅峰状态，以你老人家的武功出手偷袭，只怕我也不易抵挡。”

青袍老者续道：“不过这也足见你乃有情有义之人，看在这一点上，老夫便带这位姑娘先入药王府，免去你的后顾之忧。明日太阳升起前，你我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说完率先下楼。

寒萍玉冲楚卓轩莞尔一笑，盈盈起身，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楚卓轩愕然道：“你就这么走了？你不怕他……”

寒萍玉笑道：“我们与孙老先生萍水相逢，但他老人家古道热肠，若想害我，只需在留给我的丹药中稍作手脚，何必要多此一举呢？”随后压低声音，正要讲话，楼下传来青袍老者不满的冷哼声：“丫头，老夫耐心有限，若你再与他多讲一句话，莫怪老夫见死不救。”

寒萍玉吐了吐舌头，第一次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迅速追上青袍老者。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通往药王府的石阶。

寒萍玉低声道：“孙伯伯闲云野鹤，为何要故意为难楚先生呢？”

青袍老者冷声道：“能被你看上的人，老夫自然想称称他有几斤几两，若是连老夫这一关都过不去，寒烈又怎会看得上他？”

寒萍玉娇嗔不依道：“谁说人家看上他啦？”

青袍老者哈哈一笑：“即使你不喜欢李德明，女孩家还是要嫁人的。”

楚卓轩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中醋意微生：“这老家伙一脸的褶子，都可以当你爷爷了，怎比得上老子身强力壮？这几日老子还尽心尽力的救你，也没见你对我笑半下，真他奶奶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