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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招魂(上)
程无实赶来时,林岁安正坐着发呆,她身前宽大的褐色床板上,平放着燕茴零散的肢体,血肉模糊的断口,青灰色的指甲,那张漂亮而鲜活的脸,也已经因为斑驳的伤痕而迅速干瘪。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饶是程无实这样的性子和阅历,也难免一阵晕眩。花不寿扶了他一把,被人轻轻推开:“没事,我撑得住。”
程无实小心走过去,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岁安忽然开口道:“程老板。”
极其冷静的语调,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有办法吗?”
程无实缓了缓,道:“先招魂。”
“麻烦了。”
着压抑的愤怒与痛苦,仿佛就差那么一点,便会喷涌而出,淹没这里的一切。
“呵。”林岁安冷笑一声,肩膀微微颤动,眼泪便落了下来。可她说话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改变,依旧彻骨的寒冷。程无实想去安抚她,然而他的手伸了一半,还是无力地垂下了。事到如今,能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他来之前,便听得花不寿说燕姑娘遇袭,知道情况不妙,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糟糕到这种地步。尸体残破不堪,怕是找回来的魂魄,也无法保持完好。程无实飞快地盘算着,只听林岁安道:“程老板要做什么,尽管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程无实恭敬了作了个揖,道:“请楼主务必信我。”
林岁安默不作声,程无实只等了片刻,便悄然退下。
“多多,你也到外面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花不寿愣住了:“任何人?”
“是,任何人。”林岁安闭上眼睛,“下去吧,我安静一会儿。”
花不寿顿了顿,没有多加劝阻,转身出了屋子。他抬头望了望天,东边的夜空中,已经隐隐有发白的迹象。不太妙啊,他微微叹气,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站了一会儿,花不寿便脱下他的外袍,向上一抛,打了个响指,将整座春风得意楼罩在下面。
从现在起,他要掌控这个地方的任何气息。花不寿握了握拳头,苦恼地去寻程无实。
年轻的术士正在布阵,荞麦抱着所需的器具,站在一旁,遥遥地见人走过来,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其他人都还在睡?”花不寿问道。
“是的,楼主刚刚来找我,不知道什么情况,阴沉着脸,让我准备准备,跟在程先生后面。”荞麦面露忧色,“花先生,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天一亮,就是初一,得出门拜年呢!”
花不寿看了她一眼,算了算,大抵林岁安瞒住了这件事,便宽慰着:“无妨,你把手头的东西给我。”
“好。”
“今年不出门了,楼主心情不好,若是别家问起来,就这么说,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回去歇着,前头的事情还需要你帮忙打理呢。”花不寿轻描淡写地说着,却让荞麦心里的困惑越来越重:“花先生,到底怎么了?我这心里扑通扑通的,感觉很不好。”
“没事儿的,能有什么事儿呢?”花不寿不知道是在安慰惴惴不安的荞麦,还是在安抚略有茫然的自己,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头次显露出一些寒意。
荞麦见状,也不敢多话了,便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花不寿一动不动地盯着程无实,完全忽视了她的目光。
荞麦还是走了。
“程先生,这个阵,要结多长时间?”
花不寿似乎还是头一次唤程无实为先生,这让他手头的动作顿了顿:“我们去下一处,很快就好了。”
“嗯。”
林岁安一个人坐在屋内许久,直到那二人回来。
“都好了?”
“都好了。”
林岁安没有动,仍然面无表情地呆坐着,程无实上前一步,站在床角,点上一支蜡烛。豆大的火苗只跳动了几下,便迅速熄灭了。程无实愣了愣,紧蹙眉头,又再次点燃。
“情况不好吗?”林岁安问着,抬手咬破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鲜血在燕茴的指甲上,“约莫是这样子的,我听说亡魂会寻着生前最亲近之人的气息回来。”
程无实垂下眼帘,默认了林岁安的说法。他按照方位,在燕茴尸身的周围,依次点上九根蜡烛,修长的身影一下子被衬得模糊起来。林岁安眯着眼睛,恍惚地问道:“程老板,燕茴真的能被拉回来吗?”
“不好说,可能地府的人比我们快一步,也可能因为身体残破,灵魂也被撕裂了。”程无实说着,将一符黄纸贴在了燕茴的印堂之上,道,“在此一搏了。”
林岁安呆呆的,花不寿将她拉起来,站到了一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哄着她。这样的情况,任何言语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程无实开始念动咒语,似是一种吟唱,肃穆而沉重,令人没由来地心生悲悯。豆大的烛光逐渐黯淡下去,慢慢地,便萎了。不多时,那九根蜡烛就彻底熄灭,没了动静。林岁安的呼吸有点急促,心慌慌,难道真的被地府的人抢了先?转念一想,这倒是好的,万一魂魄灰飞烟灭了,她该怎么办?
程无实并没有停下,继续吟唱着,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风,那熄灭的蜡烛陡然恢复,只见 那黄纸轻轻飘起来,绕着尸身缓缓游走,便飞一样地钻出门缝。
“追!”程无实大喝一声,攒起来的手指仿佛捏着一根细线一般的东西,林岁安问声而动,踹开房门便跟了过去。
外头天光未破,花不寿只吹了一声口哨,那微弱的曙光便又沉了下去。林岁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万籁俱寂,一如深夜。她想,当年的赌约,还真是下对了地方。
“在那里!”程无实嚷着,林岁安抬眼望去,一家馄饨店。
她突然发现,自己是看不见燕茴的,因为她只是一介凡人。
程无实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再次念起了咒语。这一次明显急促了许多,颇有一种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感觉。只见那黄纸绕着飞舞了两圈,裹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缓缓飘来,直接钻进了程无实手中的瓷瓶里。
“程老板,燕茴看起来好吗?”林岁安不敢去碰那个小瓶子,仿佛一碰就碎。
“不太好。”程无实想起林岁安大概是看不到的,只能拙劣地给她描述,“她刚刚就坐在那个店门口,两眼无神,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她又像在等待着什么东西,总之,面上的表情很奇怪。”
林岁安沉默不语,燕茴有事无事都会来吃一碗馄饨,仅仅因为很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
“程老板,我能摸摸那个瓶子吗?”
程无实正在给瓷瓶贴封条,听她这么一说,便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林楼主拿着吧,我贴了符文,不会碎的,你放心。”
“多谢。”林岁安双手攥着瓷瓶,手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出汗,“我们回去吧,程老板就住我楼里,我命人收拾一间屋子给你住。”
“好。”程无实没有犹豫,“只是我要回家一趟,取一些东西。晚一点,我再去楼主那儿。”
“嗯。”
三人就此分别,花不寿又吹了一声哨子,整个世界瞬间鲜活起来。
“你这么着急吹做什么,我还没到家呢!”林岁安似有不满,花不寿只摇摇头:“不敢欠人太多。”
林岁安捂着瓶子,没有再说话。天空亮的飞快,因为时间已经被耽搁了一会儿,再多,东皇陛下就该怪罪了。
“古怪的老头!”林岁安愤懑地嘟囔着,并向云里的那位表示感谢。
荞麦正候在门外,内心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激增。见到林岁安朝这里走来,更是着急迎上去,正欲开口,却被人止住。
“荞麦,你在外头看着些,就说我染了风寒,正月里不见客。姑娘相公们的事宜,你看着办吧。”林岁安说着这话,没有给人发问的余地,径直往里头走了。花不寿也未曾多言,荞麦心想不对,也只能强压着困惑,着手去忙活。
林岁安回了先前那个屋子,再次坐了下来。
她这一坐,便是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