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敢问上仙名号

“你叫听潮？苏叶水族族长鲁来赤是你父亲？”

时隔半个半辰，云渊又重新高坐彤霞宫议事主位，这回却不是宴饮。他注视着大殿中央孤伶伶站着的一个人，身躯瘦弱，耳尖泛蓝，是一个水族人。

水族少年对云渊的提问充耳不问，只是抬首茫然地看着他。

刚才他还跪在无极大营中为流逸将军求情，下一刻就莫名其妙被带到了彤霞宫中。他自小生活在下界水族领地，从没见过以外的世界，就算是到了一十三天的无极大营也和腾蛟将军在苏叶水族的驻扎营地并无一二，可是他在被带来彤霞宫的途中，皆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场景。

赤霞弥天，琼楼玉宇，彤霞宫内外一树树海棠花开得纷繁热闹，风吹如飞红落雨。此时身处的大殿更是庄重无比，红石地砖白玉墙面，状似苍穹的大殿顶上彩绘浮雕，四角喷落的无极之水令整个议事殿祥瑞千条，而比他们水底最光滑的石珊还要照影的两道玉壁横亘在主座之下，玉壁后端坐于主位上的那位银发碧眸的人，就是刚刚在无极大营把他带来彤霞宫的上仙。

咦？这位上仙怎么皱眉头了？

“放肆，我家上仙问你话，何故不回？”

李思一声大喝惊醒了听潮，如梦方醒的他连忙如小鸡啄米。

“是的，我叫听潮，鲁来赤正是家父。”

“你来一十三天所为何事？”

水族少年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李思边上的腾蛟，后者也正好向他望来。

“上仙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看我作甚。”

黑甲将军声音如洪，像在安静的议事殿响起一声炸雷。

听潮紧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扑通”一声跪下来。

“上仙，听潮知道，不经您批准擅入一十三天是大罪，可是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流逸军将的事，如果您要罚，就罚听潮吧。”

云渊眼中一丝诧异闪过，他望向直挺挺站地在座下的腾蛟，以眼神询问。

腾蛟心中叹了一口气，一个跨步站出来，弯下腰向云渊行礼。

“确是末将的副将流逸将人带上天，末将治军不严，遇事不察，还请上仙降罪。”

“不，是听潮一个人的错，请……”

“住口。”

腾蛟瞪了水族少年一眼，打断他的话，“上仙问你话了吗？你未经批准，私上一十三天，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重罪，按我一十三天天规，在无极大营我本来欲将你魔族奸细定论处于极刑，要不是流逸拼死要请上仙定夺，你这会还能有喘气的机会？”

听潮听他提到流逸副将，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硬生生把眼泪又给逼回去。

云渊撑着头，听了个大概，大体明白这其中发生的事了。

他看了看底下的水族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虽然水族生长缓慢，这少年的实际年纪约摸着也有个两三千年的凡时，但是水族甚少外出，他又是水族族长鲁来赤的老来子，怕是更加管得严，大概是在苏叶领地闲得无聊，眼看腾蛟率领的水师仙卫拔营，就想跟来一十三天玩玩？

“好了，本君知了，腾蛟将军，这也无甚大事，这孩子你领回去吧。”

“上仙，万万不可。”

腾蛟大惊失色。

“有何不可，你的人带上来的，不安置在你无极大营，难道还放在我彤霞宫？你这是还嫌我每天处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

“咳咳咳……”

云仙的话一顿，斜了李思一眼，后者一副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

“上仙，慎言，您日理万机，所处之事皆为一十三天重要机密。”

“陪小孩玩也算重要机密？”云渊瞅了瞅跪在大殿中央的水族少年，眼睛内明显有水花显现，他感觉自己耐心要被磨光了，嫦曦刚才在接风宴上闹的那一出他现在的头还隐隐作痛呢，这腾蛟也是，不就一贪玩的小破孩还要特地让副将来请他去一趟，就不会在无极大营配两仙卫陪他逛逛一十三天，完了把人送回苏叶水族不就好了，搞得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路耐着性子听下来，没想到是这样。

“上仙，听潮不是来一十三天玩的！”

听潮拳头紧握，面露愠色，眼睛内的悲切之意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让云渊上怔住了，难道这少年来一十三天内有隐情？

“放肆！上仙不追究你……”

“腾蛟。”云渊打黑甲将军的话，给了水族少年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听潮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砖上不起身，大殿内响起他清朗的歌声。

“满江红水鱼露白，苏叶晶宫今何在，万里石珊无处寻，累累白骨埋他处。我水族儿郎啊，碧血染就苏叶河，我水族娇娘啊，梦中情郎白骨堆……”

水族本就能歌善舞，其清亮独特的嗓音更是天上天下一绝，少年的歌声婉转凄凉，带着低低的啜泣，议事殿在场所有为之动容。

“碧水蓝天白鹭飞，石珊无际鱼儿肥，我水族儿郎何时归，何时归。”

曲毕，余音绕梁。

“唉……”

云渊发出一声不可闻的叹声，他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慢慢走近水族少年。

听潮伏在地上，虽然歌声已尽，可是泪却不止，大颗大颗地落在红珊砖石板上，湿了一大片。

一角白袍出现在眼前，他愕然地抬起头，发现原来在地位上那位银发碧眼的上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上仙……”

嘴巴张张合合，硬是不知道说什么。

“本君想知道，你偷偷上一十三天的原因是什么？”

歌声如此哀切又提及万年前几欲死绝的苏叶水族善战青壮年，是想提醒苏叶水族为神魔大战中作出的贡献，别让三天忘记吗？可是我一十三天日夜遣巡视仙卫视察下界时都会重点在苏叶水族领地多停留几日，换班时也刻意换在其领地与魔族之城的交界处，一听有魔族踪迹出没，立刻派一十三天镇军左将军魔蛟率五千水师仙卫驻守下界，难道还不够重视苏叶水族这个盟友？还是说这样做苏叶水族都嫌不够，竟然还让水族族长之子上天哭诉？

也许是云渊的眼睛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愠色，注意到这一点，听潮原来如百鼓乱敲的心跳渐渐平静，全身的血液开始冷却下来，脸上面如死灰。

这位高高在上的上仙也是来问罪的吗？他被罚了不要紧，可是流逸将军……

流逸将军不能被他所连累！

“上仙。”他的眼中又重燃起火苗，朝地上磕下去，“上仙，私上一十三天的罪名听潮认了，听潮也不再奢求能跟在腾蛟身边左右，只求您网开一面，恕流逸将军无罪，如果上仙肯答应听潮，听潮愿贡献苏叶水族镇族之宝‘紫皇箜篌’，以换取流逸军的一切刑罚。”

云渊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有些不确定地询问：“你是说你想跟随在腾蛟将军左右？这就是你上一十三天的目的？”不是来玩，不是提醒？单纯的只是想跟在腾蛟这个糙老爷身后跟进跟出？他望了一眼全程板着一张脸的黑甲将军，这黑炭有什么好跟的？

“是的。”

水族少年抬起头，直视着云渊，目光一片坦诚。

“这是为何？”云渊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四肢瘦得像麻杆，这样的手脚应该连把重点的刀都握不住吧？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是你这体格，腾蛟将军应该不太会想收吧？要不，你先回苏叶水族领地多吃两碗饭再来谈这件事？”

银发少年觉得自己语气已经非常轻缓了，没想到这少年听完他的话竟然泪流满面，扯着他的衣摆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往他衣服上蹭。

“哎，你这小子的眼泪怎么说有就有，快放开我家上仙，这可是锦丝，库存不多，还是我从流香姐姐那讨来献给上仙的，放开，快放开。”

云渊还没说话，李思倒先跳出来把正哭得伤心的水族少年扯开，还狗腿地把起皱地衣角用手抚平，银发少年面无表情的抽走自己的衣摆。

“你一边去，有你什么事。”

等李思悻悻地跑回原地，听潮才收起眼泪，“上仙，听潮是太高兴了，您不知道，听潮在下界在腾蛟将军身后跟进跟出，只求他能收我入麾下，但是将军一直不为所动，后来将军要拔营回天，听潮一听急得不行，就怕腾蛟将军回了一十三天后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所以才拜托流逸将军带我上天的。”

他胡乱的用袖子往脸上一抹，朝云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上仙，刚才您说我多吃两碗饭把自己养壮一点，您是不是就能让腾蛟将军收下我，让我跟随其左右？”

“呃……”

他有这样说吗？感受到腾蛟的怒目而视，云渊有些心虚的挠了挠脸，棱模两可道：“唔，大概，嗯，是吧？”

“真的吗？”听潮眼睛都亮了，他摆正姿势朝银发少年行了一个苏叶水族最高礼仪，郑重其事道：“听潮替我苏叶水族三千青壮谢上仙之诺，如果听潮有朝一日有幸跟随腾蛟将军左右，学诛魔之法，习御兵之道，那我水族才有生存之希望，为表我水族诚意，听潮愿双手奉上‘紫皇箜篌’。”

云渊一震，愣在原地。

水族少年的脸还带着婴儿肥，声音稚嫩，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庄重、严肃，令人不容小觑。

学诛魔之法，习御兵之道，扶苏叶水族之积弱！这少年，好志气！苏叶水族，青壮竟然只有三千了吗？近五万人口的种族，十分之一的防卫力量都没有，这……

云渊把手搭在他的双臂上，扶起他时才赫然发现这个水族少年轻得像是彤霞宫上空的云，轻盈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这就是水族的少年？如今已经弱到如此地步了吗？银发少年心陡然一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会跟偷偷跟着腾蛟的水师仙卫上一十三天，刚才又在他跟前唱了那么一首哀切至极的歌。他原来以为这个少年只是贪玩，来一十三天图个新鲜，看如此行事，他怕是冤枉这个水族少年了。

“听潮是吧？本君大概明了你此行上天的动机，想跟随腾蛟将军左右学习御魔之兵法，苏叶水族作为我三天六道，三千小界的盟友，既然想学，那就跟着学，如今边界巡逻仙卫时有传来魔族动静，怕是有蠢蠢欲动之态，你水族能多组织抵御也是好的。”

云渊欣慰地看着小脸放光的水族少年，拍了拍他瘦弱的肩道：“你私上一十三天的事，事出有因，本君也就不罚了，你想跟随腾蛟将军的请求，本君也准了，但是想跟着腾蛟将军，你这体格是万万不行的，以后你有可能是一名小兵小卒，也有可能是亲兵、副将、偏将，但是无论如何，腾蛟都是你的主将，你有护主的使命，就凭你现在这样，以后真有一天面对魔族，难道还让主将来救你这个小兵不成？战场可不会因为你是水族族长之子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上仙，您放心，我会的，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多吃饭，少吃菜，操练操练再操练。”

听潮热泪盈眶，只差给云渊来个五体投地大法了。

“对了，上仙，流逸将军……”

“听潮。”云渊断然道：“流逸以下瞒上乃军中重罪，此为其一，其二，不经主将点头或是本君批准私带人上一十三天已犯天规，不管是无极大营还是彤霞宫，任何一处他都要受刑罚之苦，况且他还是无极之营腾蛟将军座下副将，不是营中无名小兵，不罚不足以服众，这件事你不必再求情，若是对他心怀愧疚，今后便把流逸当作后死兄弟也不无不可，想来，流逸也是已经把你当作兄弟才会帮你做如此有出格之事。”

“是，听潮明白了，谢上仙提点。”

听潮的脸上的光又暗淡下去，银发少年可没功夫再哄他，他背后那灼热的目光都快把他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李思，你将听潮带回无极大营交给广虎吧，传本君御令，听潮归一十三天镇军左将军腾蛟麾下小卒，今后事宜都交由他负责。”

“是，小仙领上仙御令。”

李思扯着水族少年就往外拽，他看不惯这小子好久了嘛！拽他上仙大人的衣服，还在上面留下眼泪，那可是他为上仙亲手制的衣服，才见他穿这么一回，上身还不到一个时辰呢，就被小子毁了个干净。

听潮莫名其妙地凭由这个虎着一张脸的神官扯着他的袖子，刚跨出门槛，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回头问道：“上仙，听潮还不知道上仙您的名字呢。”

“本君云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