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雁门关外

鸿雁是一种雁形目鸭科雁属鸟类，是家鸭的祖先，常居于西伯利亚。每到秋季则向南长途迁徙，到中国温暖的南方过冬，年复一年。它们在长达一个多月的飞行途中，喜欢排成“一”字形和“人”字形飞行，经常变换着队形，并发出“呱呱”的叫声，从天空传到地面，显得十分高旷悠远。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是的，呼斯楞一首《鸿雁》，引发了多少人对大漠苍茫、时序转换、人生苦旅、世事无常的慨叹。

山西大同，是中国著名的九大古都之一。它的北面是万里长城，南面是内长城，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位置，自古以来，大凡涉外之战，它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堪称时间跨度最大、经历过战火最多的古都，确认、没有之一。

而大同，就是大雁南迁的中部通道。

现在从大同出发，经高速公路南去太原，远远地就会看到一条屏障线，那就是逶迤蜿蜒的恒山山脉。随着汽车的飞速迫近，会让游客产生一种很独特的视觉体验，那就是山型在逐渐收拢，人和车就像沿着一条直线，在往一个“人”字的顶端冲去。

近了，近了，到了壁立的山脚下，这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雁门关，它也被誉为“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第一雄关。

从战国时期，到抗日战争，几千年来，这里历来是抗击入侵、抵御外侮的北方战线。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杨业都是镇守雁门关的千古名将。汉时的王昭君也是借由雁门关而出塞和亲，以一个女人的牺牲，换来了无数将士的生存及祖国的平安。

雁门关的东面是倒马关、紫荆关、平型关，其中平型关以八路军115师的抗战，而一举驰名于天下，在繁峙县，距大同约130公里。

张国力的家乡，就在大同市南郊区。

他之所以能当上游击队员，是因为大同在1937年8月27日即已沦陷，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到他成长为一个少年，大约15岁，他就逃过雁门关，想去参军抗日，可是八路军见他长的像个缩小版的非洲难民，怕他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时，一下子被人挑起来坐了土飞机，那可不是好玩的，会要命，从人道主义出发，就拒收他。

他没办法，死皮赖脸混入了游击队。

好在游击队对人员的要求不高，可以说没有要求，什么歪瓜裂枣都来者不拒，只要你勇于抗日就欢迎加入，至于你是裤裆藏雷，还是手撕日本鬼子，请自便，随你自由发挥。如果顶不住日本人的攻势，被日本鬼子劈了还是撕了，请不要后悔，也不必悲伤，因为找不到人来为你负责。

游击队吃的百家饭，肚子缺油水了，有时候就打打土豪劣绅，改善一下生活。

张国力在游击队混了两年多，长壮实了，敢于跟小日本单挑了，这时抗战胜利了。他再去找解放军报名参军，招兵的同志见他长的虎背熊腰，一下子就同意了。于是他汇入了解放大军的洪流，去解放南方受苦受难的人民。几年下来，他从一个普通战士，当上了副连长。

谁知在朝鲜战场，因为荷尔蒙发育良好，导致了一场人生劫难！他提着铺盖卷，灰溜溜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大同市南郊区。

昔日熟悉的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自己的亲人，竟只剩了个老娘。

他卷起裤脚，就会露出左小腿上因敌机轰炸而受伤的的疤痕，正因为这个疤痕的存在，让他总觉得走起路来，地球不再是原来那么平坦。而且，从此自己的身体具备了天气预报功能，每当要下雨之前的一两天，他就提前感知了信息，因为那种隐痛，痛彻心肺。

要说人的心理也真怪，假如他出去这十年，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他的老娘，大约也不再有人会挂念他。

偏偏他还活着。活着就活着吧，当个普通一兵，回来也就回来了，可他，张国力，在解放战争中就入了党，而且提拔当了副连长。他是党员干部，蒙了一场不白之冤，然后就这样瘸着跛着回来改造地球，兼当义务气象预报员，他不服哇！

这事，换任何人也不会服，因为他并没有戳董秋云。董秋云最清楚这码事，可是她不幸在跟敌人搏斗中牺牲了。

不服怎么办？申诉，上访，逢人便讲，除此之外，暂时没招。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张国力的家乡。大同市南郊区，如今仍然是中国政府最著名的管理混乱区，之所以这样说，你可以问一下度娘。小小的两个乡，不过三五万人口，这里居然设了三个公安分局，十二个派出所，有八个税务所，其余的政府机构，可依此类推，成为中国一景。

也许你认为，政府机构这么繁密，当地百姓一定幸福感爆表，因为办任何事的效率，那是相当的高了。

没错，在抢答环节，你率先按下了抢答键，但你的答案并不正确，非但不能加十分，反而要减十分！

是的，傻子都看得出来，如此繁密的政府机构，其办事效率，也一定是最低的！因为按中国人的习惯，有好处的事，他们会抢着干，而要担责任、有风险、很麻烦的事，一定会一推二拖三踢。

那么，结果呢？你认为会有结果吗！

张国力同志刚回乡不久，就感到了自己问题的严重性。这里是指，他想申诉，到底该进哪个门的问题。这事不采用科学的排除法，是很难弄清的。

于是他跑完了三个分局，十二个派出所，最终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该归谁管。

再跑武装部，三个武装部，还是不清楚归谁管。

张国力不傻，他懂去找上级部门呀。可是省里要他找市里，市里要他找县里，县里要他找区里，区里要他找乡里。这些都还好办，到了乡里就麻烦了，他就像一个皮球，被踢了一大圈，又得重新开始。

在这个痛苦的申诉过程中，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得到了一场意外的婚姻。

他的老娘，以她的世界观来说，是不是党员干部身份，那都不算紧要，儿子既然还活着，回来了，那得赶快找个媳妇，过上像家的日子，才最紧要啊。

而且儿子一晃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腿又受过伤，干部身份也弄没了，在部队据说还受过处分，这条件，就是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对象，亏他还万事不着急的样子，当娘的，那是真急呀！要是自己哪一天腿一蹬断了气，到阴曹地府如何给他爹交代啊。

这南郊区，是大同矿务局所在，那些煤矿工人在井下的情形大家看不见，上井后，一般都搞的像土豪似的，非常吸引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普通的单身汉，从硬件上比，很难占优势。

关于个人问题，张国力不是没有想过，他也想解决这个裆前问题，好让老娘安心，也享点天伦之乐。可是，这事说好听点，讲缘分，说难听点，讲条件，哪里是你着急就能办的事情！

人说山西好地方，长得好看的大姑娘多的是，关键是他瞧得上眼的，没一个瞧得上他。首先是，年龄偏大，第二是，腿脚有点高低不平，三，家里无兄弟姊妹，干个农活啥的么，无人能帮忙，第四点一般没说出口，性犯罪，开什么玩笑------你不要脸，我还要名声呢？

却说本乡有个小媳妇叫晴姑，27岁，带一个小女孩，他的老公在搞农田水利建设时，自觉去当敢死队员排除哑炮，非常不幸的是，哑炮在他手上发言了，于是他成了英雄。

在农村当了英雄也没啥好处，晴姑哭肿了的眼睛刚刚消肿，各路媒婆就纷至沓来，要为英雄的遗孀解决后续问题。张国力的老娘听闻这个消息，赶忙求人保媒，希望毕其功于一役，能升级2.0版，当上公婆，并顺利升级到3.0版，一举当上奶奶。

张国力听说是个二婚，本来兴趣不大，因为他虽说当年差一点就跟董秋云成就了好事，但实际上并没有办成事。如果他真的经验丰富，比如具备袁子弹的泡妞水准，那还用二人坐在床头做思想工作吗，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小树林打野炮了。

可是架不住他娘的宏观分析，分析来分析去，结论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好像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张国力就只有打一辈子光荣的老光棍了。

其实张国力无所谓，作为男人，谁还不会采用国际男士通用的心理结合生理之手动放松减压法来排解释放压力，他被逼的没法了，只好去帮他妈相一个儿媳妇的亲，了结他母亲的心愿。

有时候男女之间还真讲究个缘分，叫作眼缘。在乡场上的小食店，双方代表、媒婆、双方当事人一见面，张国力和晴姑一对眼，似乎立即就找到了通电的感觉。

却说这晴姑，并无过人姿色，若有过人姿色，大约也轮不到今天还能跟张国力见面相亲。她的左眼睑下面，有一块蚕豆大的胎记，不少人认为这块胎记，破相了。

然而那时代的女人都是原装正版，实打实的素面朝天，让相亲的人借一双慧眼，把她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在今天，有这么明显的缺陷，早就用粉底像摊煎饼那样给厚厚地抹了一层，哪怕一走路就满地掉粉，也在所不惜呀，化妆嘛。

张国力看见了那块胎记，但他无所谓，因为他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他关心的是女人的身材。所以他的眼睛忽略了其面部小缺陷，话说在战场上比这脸难看、丑陋、恶心的脸，他见的太多了，别忘了他曾经是专业掩埋死人的人。

他看中了晴姑那傲人的双峰和圆实的屁股，从人生阶段来说，少妇的体型比一般的少女，肯定会多了些魅力，他对这魅力感到满意。他认为男人的冲动必定发源于女人的前胸后臀，落实在桃源洞，说其他的都是扯淡，因为每次他手动减压时，冥想的都是女人的这些部位。他估计女人就算美若天仙，仅凭一张脸，绝对不能引发男人的高潮。

晴姑对张国力的观感，也挺满意。女人对男人的感觉，首先是从男人眼睛里看出来的，他见张国力对自己眼神来电了，她就有了好感。前面相亲的男人，可没谁能用自己的身体外形充电。作为过来人，她深知男人越爱自己，爱起来才越有激情和动力，耐力也越好。否则，爱的就会乏力，流于形式归于平淡，不带感。

有了眼缘，后面的话就比较好谈。媒婆把双方的不足之处，用太史公的曲笔，和文过饰非的手法给带了过去，对双方的优点，却用放大镜和显微镜给发掘了出来，让听的人都很满意。最后，张国力掏钱，请大家豪华地吃了一餐饭。

以时过六十年的眼光来看，这餐相亲饭依然赶得上潮流，值得回味，现在简介如下：

餐前开胃小吃：浑源凉粉。这是大同地区最流行的小吃，浑源是大同的一个县。凉粉是用马铃薯粉制作，晶莹剔透是它的外观，筋道Q弹是它的口感，搭配萝卜丝、黄瓜丝、豆腐干、黄金豆（蚕豆）、卤鸡蛋、香菜是它的特色，有凉白开汤水、加山西老陈醋和油辣子，组合起来就形成了非常有创意的带汤凉粉，真的是好吃极了。

当地人一年四季都喜欢吃凉粉，当然，冬天可以是热汤凉粉。

餐前小吃吃过，胃口大开，这时厨师兼跑堂兼老板，给每人端上来一碗羊杂烩汤。同时，还配上了一大盘当地名吃“黄糕”。这就是正餐。

大同羊杂，是以羊的头、蹄、心、肝、肠、肺、血等原料烹调制成的地方小吃，亦称羊杂烩汤。羊杂烩汤里加山药粉条，煮好后，红白相间，热气腾腾，油而不腻，令人垂延欲滴，是一道暖胃驱寒的保健佳肴，被称为山西十大羊杂割之一。

而黄糕，是用黄米面蒸制,类似南方年糕的食品,唯其色泽金黄,故名之。黍子去皮即成黄米。说起来,造物主也真够公平,大同地薄不打粮,地下煤炭却储量丰富；黍类作物虽然低产,黄糕的味道却好极了。因言道“大同有两宝,乌金和黄糕。”

大家伙一口气吃上了大同当地最有名的三样小吃，满脸冒汗地打着饱嗝，都很满意，当即散了。

什么，他们吃的不算大餐？这话问的离谱，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非常豪华的大餐啦！还有只用一碗凉粉，就讨了个老婆的呢！

晴姑改嫁过来的时候，是初秋。他娘白白捡了个孙女，很开心，但她更期望抱上亲生的孙子。为了不耽误儿子儿媳做造人的工作，她主动承担起帮别人带孙女的工作，喂饭，换洗衣服，哄着小家伙拉屎拉尿的事，她拳打脚踢包圆了。

张国力与晴姑，没有小孩的骚扰，互相又看的对眼，于是放手开展工作，呼叫的那个爽劲，让婆婆听了，老是暗自埋怨老公走的太早。

张国力通过实战，总结出了经验，实战中的那种紧握感和通过感，是那些采用国际男士通用减压法所无法比拟的。所以，他曾经想给国际男士减压协会发个电报，号召男士们人人都应该早点娶老婆。可是，他却不知道联合国有没有这个协会，该协会在哪里办公，只得算了。

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就在张国力他娘刚抱上亲孙子不久，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开始了。

什么是大跃进呢？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具体来说，要“超英赶美”，工业就得大炼钢铁；农业要大放卫星；农村要成立人民公社，要兴办集体食堂。

于是乎，在报纸、广播宣传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全国各地开始有人吃草根、树皮、观音土了，然后开始了人口急速非正常死亡的启动模式。

很多人一直误以为，战争是让人类大规模死亡的元凶，其实，饥饿的威力，远远大过战争的残酷程度和杀伤力。2005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对1959年至1962年全国大饥荒的历史档案有限制地解封，这是官方正式内部公布的权威数据：大跃进时期非正常死亡总数是3755.8万人。

据专家统计，在中国2129年的历史中，共发生203次死亡万人以上的重大自然灾害，共死亡2992万多人（《大自然探索》1984年第十期，陈玉琼，高建国《中国历史上首位一万人以上的重大气候灾害的时间特征》）。两相对比，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山西在大跃进中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在除新疆、西藏、内蒙古之外的排序中，占倒数第一，仅仅死亡了6万人，占总人口1621万的0.4%，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可是，张国力的老娘，还是驾鹤西去了。她要疼儿子，要疼孙子，把锅里碗里那点可怜的山药蛋干货，总要扒拉出来让人，这就注定了她无力拒绝死神的邀请。

丧母之痛，放在那个时代已经比较淡化了，其实张国力还经历了一次人生最大的政治风险，想来都后怕。

那时很流行“大鸣大放大字报”，公社、大队、生产队，层层发动群众开会，干部们笑眯眯地鼓励群众们发言，要大家给党提意见，而且提的意见越尖锐越好。

张国力是在政治上吃过大亏的人，轮到他发言，他表示坚决拥护党的领导、拥护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总之他是一万个拥护、一万个支持。

公社副书记启发他，你在部队受到了不公正处理，你就没有意见？对处理你的人就没有看法？回来之后，本来可以享受干部待遇，如今却在搞农业，对组织就不会有不满情绪？前些年搞申诉搞上访，遇到那么多部门互相踢皮球，你对这些部门和同志，莫非连一句牢骚也没有吗？讲出来，有什么都讲出来，这里是党的民主会，这是帮助党发展和进步，说真心话有功，提意见、讲缺点有功！

可是张国力明白，自己的烂事还无从说起，你这样威逼利诱，万一再整出点幺蛾子来，咱这辈子可伤不起啦，得了吧，任你说破嘴皮，我是只坚持往好处说。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多少热血青年和政治单纯的人，最终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从此过上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政治运动员”生涯。

平安即是福。张国力跟晴姑、晴姑前任的女儿小苹、亲生儿子大力，总算熬过了最难熬的三年时光，活了下来。这三年间，偶尔有力气的时候，张国力也耕过晴姑的自留地，可是奇了怪了，那个年代的女人很难怀孕，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许多女人自觉进入了避孕模式。造物主真是神奇。

“饱暖思淫欲”，到了1963年，全国大量的青年人忙着结婚了，1964年，人口生育的高峰到来了。

晴姑有了营养，所以在这一年也赶上了趟，给张国力再添一丁，取名小力。

就在这一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国力又燃起了申诉平反的愿望。

那是在一次搞“四清”运动中，下来的工作队中有一个干部叫谭云，他是张国力的老乡，张国力当副连长的时候，他也在另一个团当副连长。后来张国力出了事，二人从此失去了联系。没想到他后来已经升到了正团级，后来转业到大同来，在市里做了个副处级干部，这次给抽调下来搞“四清”（即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运动。

二人相见，都很激动，张国力连忙邀请谭云到自己家作客。谭云也不客气，当即应允了。

张国力回到家，告诉老婆今天有贵客临门，要把当家的手艺和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晴姑问他是啥样的人？他说是老战友。晴姑说，老战友，做点好吃的饭菜也就够意思了，为什么要把当家的东西都拿出来办招待？张国力告诉他，这个老战友在市里当领导，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平反的问题，如果我落实政策了，你就是干部家属了，听懂了没有啊，傻逼？

晴姑觉得自己真是傻逼，这么重要的好事，还要磨叽那么久，于是立即同意了张国力的杀鸡方案。

杀只鸡，还需要搞个方案？是的，家里有两只鸡，一公一母。对于它俩来说，谁也不想死，对于主人来说，两只都不想杀。倒不是主人仁慈，而是想卖钱，这是明摆着的事。如果万不得已，一定要选择一只，张国力宁愿选择杀公鸡。

公鸡只有精子的贡献，母鸡却能下蛋。没有了这只公鸡的精子，母鸡会在村里四处招摇，遇到了公鸡，只要母鸡自愿，没有公鸡不愿意上的。甚至没等征求母鸡的意愿，公鸡就强行上了。

鸡蛋对于农家来说，非常重要，俗称“鸡屁股银行”，母鸡因为有这个专长，平均寿命比公鸡长了许多，所以母鸡具有实用价值，它保住了小命。

谭云来了之后，散给张国力的烟，是大前门，这是当时有身份的人才抽得起的好烟，相当于现在在街头牛逼哄哄地给人派软中华的感觉吧！张国力平时是自己卷叶子烟抽，终于享受了一回国家干部的待遇。

坐在炕头上，谭云左看右看，他看出了张国力与自己的生活水平差距，不由得感慨了好几句。

而对于张国力来说，了解原来部队和战友的情况，才是最主要的。

真的，一回到农村，就感觉与这个世界脱了节的感觉。

二人喝着当地产的一种白干，边喝边聊。老婆孩子，则躲在另一间房里吃饭。大力八九岁了，却一个劲地捡鸡爪和鸡头、鸡心、鸡肠来吃，他以为这些东西是好东西，被他娘不停地骂傻蛋，教训了好几回。

当从谭云口里听说老首长王近山，前几年因犯生活作风错误，被开除了军籍和政府公职，下放去河南新乡一家农场，张国力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赫有名的战将啊，中将呀！共和国元勋哟。

谭云又告诉他，王司令住的窝棚听说四面漏风，他天天挽起裤腿挑粪，吃的可能也不比你好。

张国力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他端起酒杯说：“谭局长，相比于王司令和我而言，你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兄弟忽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我诚心祝你平安幸福，平安是金，幸福是本，来，兄弟一起走三个，今夜不醉不归，我先干为敬，干了！”

谭云也动了感情，他说：“国力呀，你必须洗清沉冤，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最怕做亏心事，不亏心，必能澄清冤屈的。”

“理是这个理，可是谁能帮我洗清沉冤呢！要是包青天还在世多好哇。”

二人探讨了一阵，理出了一些头绪。谭云告诉他，首先，在省市县跑来跑去没用，这部队的事情，地方根本插不上手。第二点，董护士牺牲了，但她原来的单位还在，要找她过去的单位和战友，看有无什么得力的线索。三，你可以多找一些熟悉的老战友，发动他们帮忙，多点出击，东方不亮西方亮啊。

听了他的话，张国力立即从内心点燃了希望。他开出了一串名单，拜托谭云通过在部队的战友查找，只要找到这些人，事情就比较好办啦！

由于走对了路子，大概只过了三个月，张国力就收到谭云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列出了他所需要的八个人员的名单和单位、地址。

他拿着这封信，激动得双手发抖。名单显示：

原920医院副院长陈驰，现任南京军区医院骨科医院院长。

原920医院保卫科干事郑大庆，现在重庆国棉总厂701分厂当保卫处长。

原920医院护士长彭淑云，在成都军区陆军医院护理部当部长。

原502挑夫班监管员向春风，后来调去了坦克部队当指导员，再后来在南京军区搞专业创作，正团职。

原502挑夫班监管员鲁正彬，保留党籍，复员后在河南开封农场当职工。

原502挑夫班班长吴一凡，以副营职转业，在成都5028邮箱一家军工企业分厂当党委书记。

原502 挑夫班成员袁子弹，已退伍，在吉林省辽源县农资运输公司当司机。

原505医院护士董秋云，已牺牲，老家在山西省运城地区闻喜县八里台村。

张国力怀着激动的心情，把这份名单看了又看，他觉得无比亲切，那每个名字背后浮现出的面孔，都显示出生命如此多娇！

是的，这份名单，见证了他的青春和梦想，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他们，不管恩爱情仇。

可是高兴劲过后，一想，问题来了。这名单里，最直接的证人董秋云，牺牲了。跟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的人，包括陈驰，郑大庆，彭淑云，现在三个人，在三个地方工作。陈院长还能召集他们二位开会吗？涉嫌弄虚作假的郑大庆和彭淑云，能承认自己当年作了假？

而老鲁当年曾经与董秋云在一起工作过，他对董秋云了解多少呢，手上掌握什么情况吗？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反复思考，他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就搭了个拉煤的顺风车，去市里找谭云，跟他商量方案。

谭云如今在做领导，思维反应相当快，只看了几眼名单，就帮他理出了思路：

“以后牵涉到南京要找陈院长的事，你就找向春风。在成都重庆要找彭淑云和郑大庆的事，你就找吴一凡，就这么简单。离你最近的是鲁正彬，而且他跟董秋云是一个单位的。现在你先给向春风、吴一凡、鲁正彬取得联系。我还要开个会，就这样吧！”

张国力出门，看着煤城永远灰蒙蒙的天空，想了一阵：莫非当官能让人的脑子越来越好使，而在乡下，呆久了，人就变笨了吗？

他的这想法，怎么说呢，有理，也没理。有理之处在于，环境不同，地位不同，当然对人的历练不一样，久而久之，人的分析判断能力，甚至反应速度，都有了差别。

而他的错误之处在于，人与人的差别，在于经验和能力，绝对不是自己的智商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