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9章 江空无畔 凌波何处

传说——这世上有鸟荆棘，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开巢穴之后，就在不停地寻找荆棘树，当它找到之后，会把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扎进荆棘之中，在鲜血和最后一首泣血高歌里气竭命陨。

没有人明白荆棘鸟花费一生，最后为何要那样悲壮的死去……

后来，懂爱的人明白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荆棘树是它此生认定的归宿，是它漂泊太久赖以呼吸的避风港和幸福所在，也许…..它只是累了，再也飞不动了，最终在恐惧和迷茫中心无所恋。

如果我死了，请你把我遗忘在昨天，不要在今天和明天再为我伤心。我像荆棘鸟一样辉煌美丽过，我无愧此生……

阴雨连绵，景城的空气也显得格外潮湿，有人喜欢冬天，会在雪花满天飞的时候心存欢喜和激动，但不喜欢冬天的人，看到乱絮翻飞会感到心烦气躁。

天气阴沉，天空除了灰白色，再也窥探不到任何颜色，低垂下压，仿佛就在头顶上方，伸手就能触摸。

相较外面的天气，风家气氛一直很凝滞，甚至让风家佣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透着的不寻常，平静之下，处处都让人感觉压抑。

明明室内很温暖，但他们却觉得四面无墙，一直暴露在风家大院里，那么冷，传递寒冷的不是冬雪和寒风，而是风家的主人们。

风胤云在景城下飞机，还来不及去公司，风御行的来电便在他的预料中响起。

“爸！”风胤云试着用轻松一些的语气开口说话，可是才张嘴，那声称呼却仿佛有些无力。

“不管你现在在哪马上回家？我在家里等着！”随即，电话便关了。

风胤云苦笑一下，看着电话的眼神，有些愣登。

他的确是去认墨非白的。

不想，墨非白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惊喜，也没有抗拒，总之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平淡了。

他对风家，是真的从未抱过要认祖归宗的心思，从头至尾，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周围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演戏，而他，稳坐钓鱼台，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有一丝涟漪。

风胤云想着，人已经走进了西苑的主楼客厅。

“孙少爷！”风衍难得见到风胤云回家，每次看着心里都高兴得什么似的。

“风伯！”对风衍，风胤云始终尊重。

“没什么，哦对了，少爷在楼上书房等你！”风衍尴尬笑笑，然后举步欲走。

“风伯，风菲她在c国，你可以放心！”终究不忍，风胤云还是先说了出来。

“孙少爷，你说她在c国，她去那里做什么？”风衍见风胤云已经解读了他的表情，倒也不再隐瞒。

风菲，是这个老父亲一生的包袱，如今，风菲早过而立，而他，也年近七旬了。

很多次想过和风菲脱离父女关系，可每次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风伯可以放心，是我带她去的，我会给她在c国找个好姻缘！”风胤云没有再去看呆若木鸡的风衍，很快上楼。

看样子，风御行在书房里面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整个书房都充斥着烟雾。

“爸，您今天说要见我，是以父亲的身份还是以风氏财阀董事长的身份？”风胤云心有点虚，也累……

毕竟，他这么做没有经过风家人的同意。

利用dk主人的强势，主动逼退最近和风氏财阀签有订单的大客商。

只为了阻止“mo”再存在于世的可能性。

目前“mo”似乎在dk没有再留下什么隐患，可是从鱼箬笠的表情里，风胤云分明读到了什么……

所谓的劳伦斯，还有后招。

既然百里耀要保劳伦斯，那么就让劳伦斯在除c国以外的地方彻底失去存在的意义。

就让他做单纯的劳伦斯好了。

风胤阳既然和风家没有关系，那么劳伦斯存在与否，也不在值得他关注了。

因为他的任性，风氏财阀的股票一跌再跌，如此下去，倒不如早些关门大吉的好。

他风御行早就厌倦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想早些收摊。

可风家，又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而且，不只是风氏，连梁氏也同样有股票下跌的迹象。

似乎，梁澈和风胤云两人在暗中结盟了？

“怎么，这两个身份在你看来有什么冲突吗？”风御行微微低着头。

直到风胤云走进办公室，风御行才开口，语气完全敛去了父子之间的花调，脸色黑如浓墨。

“如果爸是以公司的身份来的，那么儿子就是拼尽所有也会弥补风氏财阀因为我而遭受的损失，如果，爸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的，那么您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有时候，再多的钱，也不如一个人来得重要。”风胤云有点累，说话声音带着嘶哑。

“你是说，整个风氏也不如你心里的一个女人，老三，如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是不会再坐视不理的。”风御行站起身来，和风胤云平视。

“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能让箬笠一个人陷在c国，我要救她，我要娶她为妻！Dk和风氏都曾经遭受过不明黑客的恶意侵袭，一开始我以为是风胤阳，可在他以c国大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突然我感觉，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要的，只有箬笠一个，可是我不能这么看着箬笠跟他，我知道，是林烨航做的，可是，如果没有风胤阳，风家不会遇到今天这样的困扰，一旦系统被攻破，风氏财阀的所有系统和财务数据都将公诸于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箬笠也不会留在c国，爸，这次你要一定要支持我！”风胤云薄唇微微阖动，明显可以听出话里的隐忍。

“支持？老三，如果你是公司的一份子，为风氏效力，那么公司我可以不在乎，就是我们以后都不做生意，还可以另觅出路，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以又站在什么立场来要求我支持你这么做，你的这些行为让我以什么说辞去堵住那些悠悠之口？Dk和风氏是不可能同进同退的，难道你不明白？”风御行的话里没有过分的苛责，他知道，风胤云会这么做明面上是在折损风氏的利益，暗地是为了要维护风家。

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风胤阳，不是林烨航，至于是谁，风胤云不说，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儿子在给他还债，他能说什么？

可他不只是一个父亲，背后还有整个风氏。

一旦风氏在他的手里瓦解，那么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也就彻底毁了，他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爸，我为什么会成为dk的主人，您难道不清楚吗？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我只在意箬笠一个，我可以不计较自己的身份，我可以放弃一切，爸，你同意我这么做吗，如果可以，我宁愿离开风家。不过我以后还是会孝敬您，不过，只在心里罢了！”风胤云的脸很平静，语气里有冰霜。

“爸，并不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可以把之前所有被我影响的合同跟风氏续约，不过，我必须离开风家，这样，对方就不会在公司做文章，因为不是风家人，所以，危险也就不重要了！”风胤云笑容转暖，脸上看不到温度。

“老三，为了鱼箬笠，你真的要这么做？”

“爸，您还有回答我的问题！”风胤云见自己的父亲避重就轻，“好意”提醒。

风御行这一刻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问我，那么黎思嘉呢？既然你比我专情，为什么还要去招惹申家的女儿，为什么在自己有了女儿之后，还去招惹鱼箬笠？你这么做，又比高尚多少！”风御行气急了。

“看来，我要感谢你，父亲大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风流基因，我有如何能跟鱼箬笠相遇，和她相爱，不过我比你好一点，至少我是不会在确定了自己一生所爱之后，再去招惹别人，对黎思嘉，我是辜负了，可是如今她的幸福，你难道看不到？可是当年的珊妮公主呢，你在遗弃了她之后，难道午夜梦回 ，你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还有所谓的大哥，难道你从来都没怀疑过他的来历，失踪半年，你对他就没有起半点疑心？”风胤云说话的时候没有再看风御行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御行心里打了个突结。

他没有怀疑？

他早就知道了，可是茫茫人海中，那个孩子他要如何去找，而且，他一定存在吗？

风御行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申泽林摆了一道。

当初，才五岁的风胤阳来到风家，是申泽林亲自把小男孩的手放在风御行的大掌中间，告诉他：【孩子，这是你爸爸。】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时至今日，他不敢忘。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三十五年前的风御行年方二十，第一次见到珊妮公主的时候是在法国，从相见，到相识，到分别，从头至尾，不过短短两个月。

那天晚上，风御行很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不是个容易喝醉的人，可是那天晚上，他似乎喝得并不多。

因为风靳去法国谈一笔生意，后来接到路易十五的王宫请柬，邀请他和当年还不到二十岁，才刚毕业的风御行一起去宫里赴宴。

那一次，风御行和珊妮已经在宫外见过几次，并不算是陌生人。

可是，他们彼此并不了解。

风御行喝酒之后，被宫里的侍女带到偏殿里休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头很晕，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子。

仿佛，似曾相识。

在他醒来的第二天，那个女孩仍然躺在他身边，身无寸缕……

酒后乱性？还是情不自禁？

他只知道，一切，非他自愿。

可是那个女孩告诉他，她愿意，她说，她喜欢他。

当时的那一幕，音容宛在。

珊妮说：【风少，我喜欢你！】

珊妮公主长得很美，如梦幻般的蓝色眸子，有明媚和羞涩交织在一起的腼腆笑容，像是从风御行空白的感情世界里装点出来的花朵，美丽而又醒目。

当时的风御行眸光清冷，氤氲中浓墨泼洒，一片漆黑。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完全没有分寸。

他对珊妮的身份也只是在昨天晚上的宴会上得知的，而对于他风家少爷的身份，珊妮知道的也并不比他早。

当时的风御行以为自己的这一趟巴黎之旅是被风靳安排的，可是，风靳在当天跟见面的时候就否定了。

那么，真的是他情不自禁吗？

虽然风靳当时那么说，可后来，他却先风御行一步，离开巴黎回了景城。

风御行和珊妮两人就是在那之后培养出来的感情。

有感情吗？他不知道。

珊妮公主很有些学识，是被王室家族培养出来的未来储君接班人。

可是那一天，那几个小时，那……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几个小时，却是把她送往末路的通行证。

风御行离开巴黎之后，珊妮未婚怀孕的消息很快就消息传遍整个王宫，路易十五勃然大怒，把她的王族身份除名。

从此，没有了公主，只有一个珊妮。

从此，没有法国的女储君，有的，只是阶下囚。

墨非白就是那样的情况下被珊妮生出来的。

废弃宫殿的地下室，还没进门就能闻到浓重的发霉味道。

里面仅有的几件旧家具，还是从前珊妮身边忠心的侍女偷偷送来的。

唯一值钱些的缝纫机，是珊妮被关押之后，身上仅有的一件首饰换来的。

那件首饰，是风御行在离开巴黎的时候，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风御行说：【珊妮，你戴着这个手链，等我学成毕业之后，我就会来巴黎迎娶你！】

风御行说：【珊妮，你不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却是最打动我的女孩，因为，你的眼眸深幽如海，锁我经年！】

风御行说：【你今生不嫁，我便不娶！】

后来，风御行听说，她变心了，和王宫里的一个侍卫闹出绯闻。

后来，风御行听说，她死了，死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

后来，只要有暴风雨的夜晚，风御行无论醒着还是沉睡，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个金发的蓝眼睛女孩。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沈绿乔，她……像天使一样向他走来。

直到，沈绿乔和他相爱之后，那个喜欢穿白衣的身影，在他心里，渐渐变淡……

直到六年过去，直到申泽林把风胤阳带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他和珊妮还有一个孩子。

后来，他才知道，有一种深爱，即使身处寂寞，也会开花结果。

不知是否因为愧疚，风御行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甚至对他的爱多过另外三个。

一半，他宠溺这个孩子，一半，他也在毁灭这个孩子。

后来他才知道，就在他离开巴黎的第二天，珊妮就被路易十五关了。

后来他才知道，就在他和沈绿乔热恋的时候，珊妮就已经含恨而终。

而那个孩子，被他的女朋友的前男友救起，然后带到他身边。

那个孩子的音色脆生生的，他喊他：【爸爸！】

风胤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突然，有些曾经深深篆刻在脑海里，却在经年变淡的句子渐渐显露出来。

突然，他感觉脊背一凉，仿佛有件他不知道的事情，被很多人隐瞒了多年。

“爸，风胤阳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年，难道你就从没怀疑过他的身份吗？当年，申家也有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去哪里了，你有没有问过申伯父，之前，你就没见过申家的那个孩子吗？”风胤云走进两步，冷森的气息突然夺走了房间里的适宜温度。

突然，整个世界都冷下来了。

曾经，风胤云的这个问题，他也在心里考虑过。

可是，事实证明了，风胤阳和申泽林并没有血缘关系。

是他让风家人去给申泽林采血的，对比过程，也是他亲自监督的。

结果，事实证明，风胤阳的血液样本和申泽林DNA不符。

后来，风御行把剩下未对比玩完全的血液样本跟自己的DNA再次做了对比，可是这次，对比的结果却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鉴定结果，直系血亲。

而那个时候，风胤云在亚马逊接受地狱般的死亡训练，风胤雪在美国读书，风胤雷……还没出生。

血液样本不可能复制。鲜血也是即时采集的，不可能从万里之外带到景城。

“你到底想说什么？”风御行死死盯着风胤云，仿佛在他生想要找出说谎的端倪。

虽然风胤阳和他长得并不怎么像，可那是小时候，成年之后的风胤阳改变了很多：鼻子变高、眼眶变大、嘴上也渐渐长出了凌厉的唇峰。

事实如此，不容质疑！

“风胤阳根本不是风家的孩子，他是申泽林的儿子，申程勋，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儿子怎会如此平庸，哦，也许现在的他混得还有些人模狗样，可是在风氏工作的风胤阳，当时他玩弄家佣，还调戏女下属，甚至把手伸到了申氏，和申氏的高层暗通款曲，虽然风家人基因里有您的风流本质，可是真的找女人，会像他那样饥不择食吗？司薇是什么货色，他都可以多年恩宠，难道风家人的眼光就这么差？”

“他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对珊妮的不管不顾！”风御行按照自己心里的意思说出来。

底气，似乎渐渐变淡了。

“他不是风胤阳，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风胤云连尊称也省了，直接称“你”。

“我承认，我对他的身份的确有过怀疑，可是我暗中监督了采血的全程，而且在做DNA的时候，我从头到尾身边都是最信任的人，难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了？”

“那个人是谁？风明何？”风胤云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地嘲讽。

“他算是你的祖辈，好歹你该叫一句风医生！而且，当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风氏的股东亲自监督，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再做一次！”

这一下，风胤云没有再说话了。

难道墨非白骗了他？

还是……申泽林为了报复风御行的夺爱之恨，所以才会在临死前拍了那样的似是而非的话。

难道，风胤阳不是申敏浩吗？

风胤云的脸上顿时被一片阴霾席卷，墨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