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已是深秋十月,潞州大地是一天比一天萧瑟,百草枯黄,寒风渐起。
史德统自三月领军出征至今已有大半载,看着妻子符氏寄来的家书,史德统心中一阵酸楚,思乡之情尤甚。
军旅生涯本就枯燥、难捱,连史德统这样的铁血男儿都有了思乡之情,何况戍边的数千将士。好在史德统向郭威陈情,朝廷允诺,来年三月允许戍边的将士们归乡。
深秋的原野空旷寂静,天空湛蓝如洗,一望无际的山野上,满是枯败之色,其中星星点点地生长着朵朵野菊,却在瑟瑟秋风中傲然挺立。
由于菊花盛开在百花凋零之后,人们爱它的清秀神韵,更爱它凌霜盛开,西风不落的一身傲骨。菊作为傲霜之花,自古以来为文人士大夫所偏爱,古人尤爱以菊名志,以此比拟自己的高洁情操,坚贞不屈。
眼下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正是沙场点兵教战的好时候。
潞州城外的校场内,人马喧天,一杆‘史’字帅旗下,史德统站在高台上,一双虎目眺望着前方队列完整的军伍。向训,潘美侍立再侧,党进、高怀德、王审琦、石守信及韩通站在阵前,分列左右。
旗帜猎猎,战鼓如雷,诸军闻鼓而上,再鼓而击,闻金即止,再闻即退。
中军官手中的令旗挥舞,忠义军马军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脱阵而出,他们奔驰如风,侵掠如火。阵中的其他殿前军马军也不甘示弱,伏在马背上,竞相追逐,勇猛向前。
此次赶赴昭义的两千殿前散员、铁骑两支部队原本就是马军,出京时又被郭威特意下旨,在战马极为缺乏的情况下,调拨了不少战马,勉强达到了一人双骑的水准,这些殿前禁军同样也是弓马娴熟之辈,他们与忠义军马军协同在一起,兜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结阵的步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步军阵中的弓弩兵们则配备各式的强弓劲弩,他们被依次分为三列,弩手在前,弓手在后,如行云流水一样有条不紊地反击。没有箭头的箭矢在人丛中纵横交错,马军冲破了弩兵的箭阵,狠狠地撞在了步兵的盾阵之上,不可避免地有人因此受伤,失去控制的战马被步军‘砍翻’在地。
步军由两千忠义军军、两千安北军包括一千州兵组成,他们用巨盾劲弩,承受着马军一次又一次迅雷般的挑衅与攻击。
尘土飞扬之中,从侧后方又杀过来一营马军,将步军后阵撞得人仰马翻。步军不得以,将厢车结成车墙,抵挡马军的攻击。这种规制狭小装有鹿角的厢车可在狭小地带通过,行军时内中可盛放军用物资,接敌时可内藏两位兵士,车四面木板有射击孔,供内藏的军士往外射击,史德统希望以此,能减少己方在面对契丹大队骑兵时更多的反制之力。
偶有突入步军阵中的马军,成了众步军围攻的对向。下砍马腿,上拉骑士,步军后阵的兄弟们勉强击退了这一营马军,不幸落马的马军,被蜂拥而上的步军将士围住群殴。
这近乎实战的演练,让史德统手下的统兵大将们惊惧不已,他们既肉疼断了腿的战马,也害怕部下们不慎伤在自己人手中。
向训、潘美曾都劝说过史德统,然而史德统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即将发生的大战,此时严厉一些,以后再上战场士兵们就不会太过紧张,现在伤了几个人,今后能多救几条人命。
角号声忽然变了调,由急促变成了稍悠长的声调。冲阵的马军放弃密集的冲锋阵型,三三两两地各自组成一队,游离在步军大阵一箭之地外,只要一看到机会,便又立即聚少成多,向步军大阵最虚弱的方向起攻击。
步军在各营指挥使与都头的指挥下,沉着应战,大阵左前方由一支百来个擒着巨盾的州兵步军结成的方阵,忽然出现了漏洞,阵外游弋的几名马军见有机可乘,呼啸着杀入了步军阵中。
漏洞稍纵即逝,忽然又弥合了起来,大半人高的巨盾迅地挡在蜂拥而来的马军面前,突入阵中的几名马军发现自己已经被木制巨斧和木质钩镰枪所包围,众步军挥舞着手中木质兵器,一阵上前喊打喊杀。
“孬货!你们不会当真要伤了我的坐骑吧?这不过是演武,我们陪你们玩玩而已!”一马军都头破口大骂。
“那就爽快点束手就擒,别像个娘么似的!”步军军士则回骂道。
“我们马军从来就没有投降的可能!”被包围的几名马军当即拒绝。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给我上!”
一场声势浩大的步骑对抗,瞬间成了一场大混战,演武场上顿时人喧马嘶,人仰马翻,潘美见状忙举令旗示意,让战阵之外的马军停了下来,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乱。
观战的一众将军们不由的纷纷转头,也同时看向主帅史德统。
“好,士气可嘉!若是用这种劲头对付辽人,纵是他们来了,又有何惧?就是他日收复幽蓟也未无不可! 演武到此,鸣金收兵!”史德统及时地让步骑分开,以免死伤了士卒。
“就是不知这辽人什么时候来!上个月汉军南下,辽人也跟着凑热闹,还未开打,结果辽国内乱,让我等憋了一身的力气,也没地发泄,此番这群辽狗要是再不来,某可就要率军杀过去了。”党进咧嘴笑道。
“辽人只是内乱,等其境内安定,其必再度卷土重来,我等可不能掉以轻心。”向训谨慎道。
“这也算是天意吧!虽然上个月辽人未能与汉军一同南下,不过却给了我们抢收庄稼的时间,也给了我们更宽裕的时间来备战。”史德统说道,“如果在九月时,辽人真的大举南下入侵,后果就真的难料了。可是如今,我昭义二镇粮食已经收割完毕,粮草也收归府库,各州县城池又经过彻底缮修,各交通要道上还修建了关卡坞堡。一旦有警讯传来,所有人口与粮食全部转入州城,我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就是此时契丹人南下,我等又有何惧?”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
高怀德此时却感叹道:“哎,从来都是辽人入侵我中原,听到的也尽是杀我军民,夺我城池的丧气消息,什么时候,我们能御敌于国门之外,或是深入敌境作战,那该有多好!”
史德统拍了拍他的盔甲道:“放心,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的,那辽人猖狂不了多少时日了!”
“军上,今日收到朝廷文书,询问我镇为何要再增五千兵额?”掌书记李昉问道。
众人明白,史德统这几个月来除了将自己直属的忠义军扩充至万人,又募集附近各州壮士,将安北军又重新扩充,再加上来自京师的殿前军散员、铁骑军等禁军,总兵力达到万五千人,而且都属精锐力量,每月所耗钱粮如天文数字一般。除此之外,史德统一改初来潞泽时的表现,连番上奏,要钱要粮、要兵要甲,尽可能地扩充实力,这当然招来了朝中某些人的疑问,甚至有可能是郭威的疑问。
史德统正欲解释,忽然,一骑飞来。
“报,汉兵与辽兵三日前自团柏南下寇边!”信使禀道。
“敌军兵力多少?”向训一惊,当即问道。
“汉军约有二万,辽军不知,但数目应该不下五万!”信使继续说道。
“嘶…”众人闻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耶律述律上位之后,契丹内乱随即平歇,但是国内平叛的各个贵族们损失不小,此番亦将到天寒地冻之时,所以辽国的贵族们纷纷习惯性的又把目光转向了中原,新任的辽穆宗耶律述律应契丹贵族之请,派遣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统率奚、契丹五万人马南侵,北汉刘崇闻讯也巴巴的亲自统领二万军队出阴地关侵犯晋州,一时间,三晋大地又是战云密布。
众将还未完全消化这个消息,一时间有些愕然:辽兵果真南下了?并且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五万,怕是太看得起我们了吧!
史德统皱着眉头,背着双手踱着步子,党进急不可耐,遂大声道:“军上,军情紧急,你下令吧。”
史德统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道:“这太奇怪了,敌军明明三日前就已近南下,前锋怕早已过了沁州,我潞州方向怎一个敌方小卒都未遇到?难道…”
“难道辽军只是遮人耳目,南下攻我潞州是假,真实意图却是晋州?”潘美接口道。
“晋州原节度使王晏与徐州节度使王彦超刚刚奉旨对调,晋州如今尚无主帅,北汉和辽人如果真去围攻晋州,后果可就真的难料了!”史德统缓缓说道。
众将听了史德统的分析,更是大惊失色。看来刘崇此次怕是做了万全准备,趁晋州节度使王晏离任,率兵出阴地关,迅将晋州包围,打了晋州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晋州是一座雄城,历任节度使都不遗余力的营造它的城防,汉军以往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令史德统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一次刘崇和辽军却并没有向晋州起攻击,他们只是将晋州围了起来,围而不打,而大军则是越过晋州西南地界,隐隐有向泽州的沁水进发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