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心患
日起日落,云卷云舒。
恬静闲散的竹林生活就这样悄无生气的又过了三天。
三日来,抓阿呆的游戏丝毫没有新的进展,智多星乔木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妙计,一些计谋之复杂,甚至连乔木自己都险些被骗,结果却是无一例外全都被阿呆所识破。乔木甚至怀疑,外表看起来傻乎乎的阿呆,其实能洞察他的心理活动。
既然用计不成,那就用速度与力量来取胜吧。
但这一招棋显然也走不通。
看起来肥肥胖胖的阿呆打起架来竟虎虎生威、猎猎生风,巨翅如利刃、翎羽如毒镖、喙似剑、爪如钩,仿若十八般武器全长在了它的身上。
有了诱捕失败的惨痛经历后,乔木决定不再跟这个无赖进行利益交换。可双方的第一次正面交手,自认为做了充分准备的乔木,一个不留神便被阿呆打了个遍体鳞伤。好在月语婆婆及时制止,更是拿出精酿的寒肤露来给大管家治疗皮外伤。伴随着丝丝清凉之气游遍全身,周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还夹杂着一丝酥麻之痒。
次日,有了前车之鉴的乔木变得谨慎了许多,前一天阿呆所使用的招式套路他已熟记在心,更是强忍着睡意,钻研出了应对的招式和方法,直至后半夜,自信满满的乔木终于睡了个安稳觉,明天的那场“游戏”一定要一举拿下,绝不能在同一个坑中跌倒两次。
但上天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捉弄乔大管家的机会。
固然乔木早已做了万全之策,但无奈阿呆变换了袭击套路,施展的招式竟与昨日完全不同,最终的结果自然一目了然,乔大管家虽然跨过了第一个大坑,却又毫无疑问的在第二个大坑中跌倒了。
月语婆婆又一次笑眯眯的拿着药膏出现在乔木面前,“可以啊,才花了一天功夫,就逼着阿呆变换了套路,你小子学的够快啊。”
“。。。”
浑身剧痛的乔木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细细品味,月语婆婆到底是在赞赏他还是嘲讽他。
与昨日涂抹的寒肤露所不同,今日婆婆手中拿着的是一种土黄色的粘稠药膏,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乔木厌恶至极,捏着鼻子,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臭!”
“大便!”月语婆婆一语惊人,不由分的挖出一坨涂到乔木身上。
随着粘稠的“大便”接触肌肤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炙热之气便随着经脉流经乔木全身,原本身上的红肿淤青也随之快速消散。
“婆婆,好神奇!”乔木惊叹,“万没想到您还是个炼药大师!”
“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识过。告诉你吧,这叫“炙炎膏”,是治疗跌打创伤的良药。”
“果然神奇!”乔木不由得赞赏。
“少拍马屁!这种普通的药剂偏方在咱们南宫家的藏书阁中太常见了,你该不会没去过。。。”
说到此处,婆婆的脸色变得黯淡了许多,必是想起了乔木之前所说的话,如今这竹林外的南宫一氏,早已人丁凋零,荡然无存了。
乔木知道此时要说些什么安慰下这个孤寡的老人,但大管家张了张嘴,愣了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满头银发的悲苦之人。
相比于前两日,第三日就显得和平了许多,面对乔木凛冽的攻势,阿呆不进反退,并没有正面选择应战,而是万分挑衅的撅了撅肥硕的屁股,煽动着翅膀逃之夭夭。乔木自然不会轻易放它离去,于是乎人鸟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比速度。阿呆翱翔在前,乔木紧追在后,化作一根利箭离弦而出,速度之快,以至于眼边的竹林已变成了一抹翠绿。
反观阿呆这边,煽动着巨大的翅膀,托着肥硕的身体在竹林上方惬意的翱翔,面对下方阴影处射来的“利箭”,阿呆也只是轻飘飘的转了个身,便躲过了看似极为致命的一击。
一击不成,乔木变换了方向,将脚下碗口粗细的翠竹踩的几欲折断,借助巨大的弹性,再次呼啸而去。
三寸、两寸,这几日来的第一次,乔木竟摸到了阿呆尾巴上的那根红毛,只是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阿呆一翅膀扇飞。重重的摔了下去,力度之大,折断了坚韧的翠竹,惊起林中的鸟儿四处逃逸。
乔木的斗志终于被彻底激发,他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如何便再次腾空而起。
一次,不中。
又一次,不中。
再一次,还不中。
原本的速度比拼渐渐变成了耐力比拼,继而转变成双方毅力的对决。
只是双方实力差距之大,旁人一眼便知。相比于阿呆神仙般的遨游,下方的乔木就有些狼狈,头发上满是杂草,脸上也夹带着些许伤痕,唯有那对明亮的双目,丝毫没有因为疲惫而变得黯淡,反而愈加的炯炯有神,眼底中熊熊燃烧着刚毅的火焰。
某个树荫后,月语婆婆面露欣慰之色,嘴中喃喃低语,“我们南宫家能有你这样的后人,一定不会灭亡的。”
只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折腾了一整天的乔木,并没有丝毫进展,他也只是在第一次的突袭中摸了下朝思暮想的红色羽毛,但这足以让他兴奋不已,至少说明“拔毛”这个目标并不是不可完成的。
接下来的几日,短暂而又漫长,一人一鸟就这般如此重复下去,每日里阿呆依旧变换着招式欺负乔木,后者也窥得了一丝玄机,倒也乐得其中,不再专注于“拔毛”的目标,转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阿呆变幻莫测的招式上面,如此以来自身武学修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日进千里,令人刮目相看。
至于体力和伤势,则完全不用担心,不管白天在阿呆那里受了什么伤,晚饭后婆婆总能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膏药丸,药效之好,以至于乔木都有些怀疑婆婆是医女出身。
“来来,吃饺子了。”婆婆端了满满一大盘饺子,热腾腾的、冒着诱人的热气。顿时令乔木食欲大开,抓起竹筷就夹了一只扔进嘴巴里。
“烫!烫!”
“哎哟!”
婆婆的告诫与乔木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前者一脸痛心,如年迈的老奶奶责备着摔倒在地的小孙子。后者则一脸幸福,甚至于眼角都有些微微湿润。
嘴中的痛楚不足以抵消心中的温暖,乔木不由得想起了英勇强壮的父亲、想起了温顺慈祥的母亲,也想起了看似严厉实则慈爱的老王头。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烫坏了吧?”婆婆一脸关切,嘴里却厉声责骂,“你是饿死鬼附身啊!快张开嘴让我看看!”
乔木强忍着微酸的鼻头,咧嘴一笑,“我皮厚,烫不坏。”
“我这里有药,专治烫伤,一涂就好。”婆婆还是不放心。
“没事,没事,等您给我涂好药,饺子都凉了。”
“也是,今天是冬至,不吃饺子是要冻耳朵的。”
此话一出,刚要去夹饺子的乔木僵在半空,满脸诧异,“今天。。。唔。。。冬至了?”
“是啊,林子里不比外面,只有春秋,没有冬夏,很容易让人糊涂的。”
“嗯。。。”乔木暗中下定了决心,要更加努力才行,早日拔毛成功,要赶紧出去查个清楚。
静谧竹林的这段闲散日子,终于让智多星从最初的悲痛中缓过神来,重新清醒后的他,平心静气的将事情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当真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
比如,为何早不报、晚不报,偏偏是墨墨不在家的时候,于献来报说汉末城出事,然后自己又离奇失踪?
又比如,为何神秘的蜡丸通知自己的时机那么的凑巧,偏偏赶上墨墨出嫁,盛大恢弘的出嫁场面强烈的冲击着乔木的视觉感官,以至于顿时让他变得癫狂,毫无理性可言,最终的结果便是人尽皆知,无可挽回。
乔木开始冒汗,一股深深的恐惧之感传遍全身,他猛然意识到之前一系列看似毫无瓜葛的偶然事件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整件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默默的操纵着这一切,所有人都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在毫无意识中已被人操纵利用着。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与阿呆的“战争”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为此乔木可算是煞费苦心,不仅呕心沥血的想出了一个连环妙计打乱了阿呆的心态,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模仿着阿呆的套路将其擒拿在手。
“哈哈,终于逮到你了,乖乖撅起屁股吧。”乔木面露喜色,一双手紧紧抓住阿呆的爪子,丝毫不敢松懈。通过这几日来的交往,乔木总算看到了阿呆的真面目,看似憨厚老实,实则鸡贼的很,而且嘴馋淘气。
被擒的阿呆如斗败的公鸡,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索性放弃了挣扎与反抗,圆瞪一双泪眼无比可怜的看着乔木,嘴中不住的哀鸣着。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乔木又不是初次跟这只贼鸟打交道,显然不会被骗。
见苦情戏不管用,两条腿又被抓的死死的,阿呆哀鸣一声,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开始听天由命。
乔木“狞笑”着,一手依旧牢牢抓住阿呆的鸟腿,另一手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尾巴处的那根耀眼的红毛伸去。
就在即将要碰到红色羽毛之际,只听“嘭”的一声轻响,眼前的阿呆仿若水中的倒影开始虚幻起来,伴随着原本实实在在抓在手中的鸟腿也如流沙般从指缝间落下。
乔木大惊,下意识的抱紧阿呆,却发现扑了个空,阿呆原本肥硕的身影越来越淡,继而随风飘散在空中。
乔木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愣,一声响亮的叫声将他从震惊中唤醒,这叫声是那么的熟悉,乔木赶忙竖起耳朵聆听。
不会有错的,这叫声太熟了,是阿呆特有的嘲笑讥讽的笑声,果不其然,身后不远处的竹林,那只肥头肥脑的贼鸟正摇摆着它肥硕的屁股,一副无比挑衅的样子。
乔木正欲起身,另一声同样熟悉的叫声从左侧响起,乔木闻声望去,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阿呆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摇摆着肥硕的屁股,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纷纷出现在乔木的前后左右,各个摇头晃脑、满脸嘲讽,还有若干只在更远的树枝上鸣叫着,乔木刻意数了数,一共九只。
内心无比诧异的乔大管家,仿佛刚刚跳出水井的青蛙,第一次见识到拓卜术的精妙绝伦。
“婆婆当真是高人啊!”乔木瞠目结舌,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连养的一只鸟都能施展九影幻踪术,放眼整个泽西大陆,能达到此种境界的还有几人?”
阿呆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略微施展真实功力后,便让底下的那个年轻人惊讶的如泥雕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听完专管车马的分管家回府后的报告,欧阳族长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他微微皱眉,表情阴沉,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在木桌上轻轻的敲着。
缓慢而又低沉的“咚咚”声,如丧钟般传入伏跪在的两人耳中。
似乎又过了一年的光景,欧阳族长终于结束了令人压抑的沉默,缓缓问出了第一句话,“看清楚是谁劫走的小少爷吗?”
“没。。。没看清。当时我在追赶那个神秘人。。。”分管家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是没看清还是压根就没看见?”族长毫无犹豫的打断了分管家毫无意义的解释。
“没看见。。。我当时在。。。”分号掌柜决定找个替罪羊来转移目标,忙指着身旁的马夫答道,“他一直在马车旁,他应该看到了。”
“我。。。我没看见。。。”马夫万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我正在驱赶那群小乞丐。”
“小乞丐?”族长脸上的疑云更加浓重,他当然不会相信乞丐们会有胆量拦截欧阳家的车马,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是的,当时。。。”
族长挥手打断了马夫无谓的解释,转而冲分管家吩咐道,“让小枝、雨山。。。还有于献速速来见我。”
分管家万没想到今天的族长竟如此宽容,赶忙拉着马夫,逃命似的跑向屋外传令去了。
俞枫的卧房内重新陷入了沉寂,火烛阴影处的他显得有些焦虑,通过刚才那两个白痴的叙述,他敏锐的嗅到了异样与危险,他深知乔羽的离奇失踪绝非偶然,一般的人贩子看到欧阳家的马车,连躲闪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胆量触碰这个大蚂蜂窝?
如此看来,结果只有一个,神秘人的目的就是乔羽。而天底下能对乔羽如此上心之人,在俞枫的印象中,除了已经消失的乔木外,应该没有第二人。
想到这里,俞枫更有些不寒而栗,此举若真是乔木的手笔,那说明智多星已经从先前的颓废中重新振作起来,而振作起来的智多星是十分恐怖可怕的。纵使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俞枫依旧搞不清楚乔木那万花筒般的脑子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匪夷所思的妙点了。但俞枫深知,恢复冷静与理性的乔木会很快查明整件事情的真相,到那时。。。
俞枫下意识的没有继续想下去,其实打心底里来讲,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痛失乔木这条最为坚实有力的臂膀,换回来的不过是司马家名义上的联姻罢了。俞枫心里清楚的很,真正到了危机关头,一直跟随在身边的乔木一定会挺身而出,而司马家则只会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俞枫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同意了小枝的提议,继而默许了她的行动。思来想去,可能只是因为一句话罢了。
“如今家族上下,知道乔大管家的人估计比知道你这个族长的都多,大家对你的只有畏惧之心,对乔大管家的则是由衷的敬佩。各地分号的管家、掌柜们,来到贤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拜乔木的码头。”
小枝的话语持续不断的回荡在俞枫的耳边,刺痛着他最敏感的神经,换做任何一件别的事情,比如爱财、爱色,俞枫都能原谅,甚至可以一一满足他,但唯独不能容忍乔木对权利的欲望。
这是所有为君者心中的底线,也是所有为臣者心中的大忌。
俞枫焦虑不安的表情渐渐被凶狠所取代,他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纵使心中万分后悔,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俞枫的思维,而此刻房间阴影处的族长早已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