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幕 消失四年的张辰逸

当下网上有一个流行的网络词汇，“freestyle”，是指不遵守各种规章制度，即兴发挥的意思。人们总会相互问一句：“你有freestyle吗？”我们医生，有freestyle吗？用事实说话，医生当然也有，而且各个科室经常见到。

介入科医生的freestyle

医院副院长的母亲得了子宫内膜癌，不过庆幸的是早期。让介入科的医生和妇产科实行子宫动脉栓塞切除手术。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把子宫给切除了。介入科的大夫长舒一口气：“这次，咱们把院长的老巢给端了！”这个比喻让在场的所有人捧腹，这比喻太形象了，这样的幽默，这样的freestyle，估计只有在医院的老司机才能听懂。

护士的freestyle

医院的门口外边有很多的小商贩，每天早上我来医院的时候都顾不上吃饭，就买个肉夹馍、要杯豆浆，逐渐的就和摊主熟悉了。听护士们说，有一次冬天，卖肉夹馍的摊主感冒了，自己吃了些药没好，来医院看。检查完，给他开了些注射药物。总共花了不到200元，见到值班的护士，那护士美眉刚好认识他，就给其抱怨说：“你们医院真是太黑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要我小200，现在打个针也要排那么长时间的队。”

当时那护士美眉就顺手拿了一个50ML的注射器，附上超级粗的针头，对其说了句：“我给您扎针，保证让您吃不了亏。就用这个给您打，量大实惠，就像您卖给我们的肉夹馍。”在那一刻，我想小摊主一定是被护士美眉的freestyle给惊到了。最后护士美眉还不忘来一句神补刀：“要是觉得一针亏了，再赠送你一针！”

内科医生的freestyle

曾听说内科的李主任出席普通门诊，来的是个“小黄人”，不用说，一看就知道这人肝脏有问题。上来先把手机放在李主任的面前，照片里还有一张贴在墙上的广告，大意是“专治肝病、肝炎、乙肝、肝硬化、肝癌，两针，只需两针，就能治愈。”下面还带有电话号码。那“小黄人”对着李主任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两针就能治愈，咱们这儿就不能给我治好吗？”李主任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高级职称证，对着“小黄人”笑着说道：“我周三上午出席专家门诊，算是这个医院的专家级别的，我就是给您扎上100针，再赠送您50针，把您给扎成刺猬，您的这病也彻底治愈不了。”不得不说李主任的freestyle起来也是很可爱。他有这本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咋不上天呢？）

我们在医院里经常遇到拿着街头的号称神药小广告，包治百病，一针搞定。我们也都知道，所谓包治百病的神药那都是骗子，蒙人的，但就是有些人走投无路时选择去相信那些神药。当这些人来到你面前时，说出的话总能让你哭笑不得，咱们也只能用一句“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样的freestyle来回答他们。

外科医生的freestyle

泌尿外科曾有一位50多岁的患右肾透明细胞癌的男性，需行肾脏切除手术。当把情况告诉他后，坚决反对切肾，并且一直再说，男人若是没有了肾以后可怎么过活？看来是深受小广告的影响。“没有事儿，先前有个得Dick癌的，二十多岁还没结婚，我们都照样给切了，换了一人工的，你这都是浮云。”瞬间被这个freestyle给惊到了，主治医生怎么这么大胆说呢？原来，这住院的患者是主治医生的亲叔叔，不用担心投诉。对于当时说的英语，就我这两把刷子，事后还查了查度娘，着实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我们放射科的freestyle更是能让人感到哑口无言。

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上午，来做检查的患者不是很多，我们也很奇怪，怎么今天突然来做检查的患者少了，莫不是这也看黄道吉日？

恰好那天正是K哥的班，我们三个在科室里坐着聊天，插科打诨，之后来了一个做胃肠钡餐的患者，K哥看了看我，不用问，我已知晓K哥何意。转身和韩宁拿着胃肠室的启动器走了出去。

来到胃肠室后，韩宁问那患者说：“早晨吃饭喝水了嘛？”

“没有！什么都没吃！”患者说道。

“那就行，站到机器上去！”韩宁说了句。

“大夫，我早晨就喝了一杯牛奶，这可以吗？”患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真特么篮子，我草你个爹的，拿老子们逗闷子呢？韩宁摇摇头，叹了口气，对着患者说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吃喝嘛？”

“对啊，我就喝了一杯牛奶！”患者还感到有些委屈。

“你，你，你下来吧！没办法做，不知道做胃肠钡餐不能吃喝东西嘛？”韩宁气呼呼的说道。

“一杯牛奶也不行嘛？”患者还不罢休。

“一口都不行！下来吧！明天再来做！”韩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这患者气呼呼的走下机器转身离开了。

韩宁看着我说道：“这特么哪里来的逗逼，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叹口气说道。

正说着，又走进一个患者，“大夫，是在这做钡餐嘛？”

“没错！早晨吃饭喝水了嘛？”韩宁又一次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患者说道。

为其准备好钡餐之后，端到他面前，患者看了看说道：“大夫，就这么一杯？”

韩宁一愣，说道：“对啊！不然呢？”

“我花120多块钱，就买这么一小杯？”患者显然很不高兴。

韩宁说道：“你稍等一下！”说着韩宁走到操作间内拿了一个近五百毫升的塑料杯子，灌满水之后，又倒进钡餐，端到他面前，说道：“看到嘛？你喝了那一杯，我再送你一大杯，既然你说120块钱就买这一杯小的，那我自作主张，送你杯大的，另外再多给你透几个部位！”

患者撇撇嘴说道：“大夫，我还是喝这杯小的吧！刚刚跟你开玩笑的！”

韩宁没再理会他转身走进操控室，关好铅门之后，我对韩宁说道：“真有你的！一句话让他既挑不出毛病又没了下文！”

“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用常人之法。”韩宁说了句。

做完之后，写出报告，给了那患者，让其去找大夫看看，患者说道：“大夫，这钡餐多久能排出体外？”

韩宁对其说了句：“最迟也得三天排出去！”

只见那患者咧咧嘴，说了句话：“还好没喝那一大杯！不然岂不是要三个月排出去了？”

韩宁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打开电动铅门让他走了出去。

当我和韩宁走出胃肠室的时候，楼道里坐着一个人，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在他转过身的一刻，我愣在了原地，失口喊出“张辰逸！”

韩宁看我的脸色不对，问了句：“你怎么了？这是谁啊？”

他一问我我才缓过神来，说道：“没事！一个哥们儿！”

不错，是张辰逸，这个消失了近五年的人，这个曾经与我在高中时代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这个曾经陪我度过高中三年的兄弟，自从毕业之后就没了他的消息，我一直通过各种方式来询问他的下落，可最终的结果就是无功而返。

我走到张辰逸面前说了句：“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说着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辰逸冲我一笑说了句话：“小宇，我回来了！”

韩宁见状立时说道：“你有事啊？有事你先去忙，这儿有我呢，我给K哥说一声。”

我说了句：“谢了！”

韩宁看看我说道：“别整那没用的了，去吧！早去早回！”

随后，我和张辰逸走出医院的门诊大厅，此刻的张辰逸已然开上了车，“走吧，咱们去哪儿？”

看着这开车的张辰逸，忽然让我觉得他有些陌生，已然不是曾经和我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张辰逸了，总感觉他怪怪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走吧，去咱们先前常去的地方，南湖龙启山！”

在车上，我们两个一句话都没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前的那种兄弟情义俨然成了一种虚幻飘渺的东西，很微妙。

将车停好之后，我们两个走上了龙启山的山顶，站在龙启山顶的凉亭，辰逸转过头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小宇，还记得嘛？四年前的高考结束后，我们兄弟三个就是在这义结金兰的。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段时光，那段兵荒马乱的高三时光，那段和你们在一起时的年少轻狂！”

我看了看他说道：“你小子还记得啊？还以为你把那些都忘了呢！”

“怎么可能？四年前那些岁月里发生的事情我又怎么能这么忘记？记得当时的你还对我和浩子说，情同手足的我们，曾经在绝望乏味的岁月里相互搀扶，没想到最后还要因为高考这座独木桥而彼此展开近乎残忍的搏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一种怎样的安排？”

“对啊！当时的你回答是这或许是命中注定，而我们只能选择接受。浩子的回答是，我们已然无处可逃。”我说。

直至现在我依然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当时，浩子和辰逸的脸上痛的尤为苍白，没有任何的表情可言。那些温暖但又有些哀伤的夕阳将我们三个的身躯剪成了忧伤的剪影，留在了那芳香四溢的龙启山顶。

“当时的我们都是那么的年少轻狂，放荡不羁，只是那些岁月里发生的故事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你说的，有些故事还未讲完就算了吧，那些已然消逝的岁月中已难辨真假，我们年少的心在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变得已经是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至少那些春夏秋冬里还能有这些兄弟的陪伴！”辰逸看着我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嘛？怎么想起说这些东西了。”我总感觉现在的辰逸有些不正常。

“唉，一言难尽！”辰逸叹了口气说道。

“卧槽，你特么到底怎么了？咱们还是不是兄弟？消失了近四年多的时间，一个电话没有，哪怕是一条信息，你也没有，如今回来了，还整这么些没用的！草，若是再这么玩，我林晓宇就没你这么个兄弟！”我顿时有些着急。

辰逸看看我说道：“小宇，你还是老样子，还是急脾气，一点都没变！”

“你特么到底说不说？老子这旷工跟你出来，你就打算这么玩？”我说道。

辰逸点了根烟，长舒一口气，说道：“小宇，我这四年之所以没有和你联系，是有原因的。四年前，我去了内蒙上大学，以为四年之后毕业能够回到家乡，咱们兄弟能聚在一起，干一番事业。可是一切终归是让我想的过于简单，在大二那一年，我跟着宿舍的几个兄弟做起了兼职，给别人上街发传单，送快递，总之什么样的兼职我都干了，也积攒了些钱。期间还找了个女朋友，当时我们的感情也还可以，她对我也很好，只是后来让我不曾想到的是，后来她变了，变得贪婪奢侈，最后竟选择去当援交女，我特么以为遇到了真挚的爱情呢。当我知道的那一刻，心里很是伤心，我就只觉得，我的信仰在崩塌，梦想也在变质，我不知道我的未来生活还能不能够改变，我还能不能过上最初想要的生活，单纯而质朴的生活，有你有我，有情有义，有始有终，有生有死。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茫了。当时的我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学校，我将自己重重的摔倒在床上，内心复杂纷乱，情绪无法平息，纠结、愤怒、委屈、恐惧、疼痛……就像一群疯狂的蚂蚁一样，大口吞噬着我的肉身，我辗转反侧，大声的喊叫，那些事如刀，刀刀刺在我的身上，刀刀见血，让我无处可逃。”

我没想到辰逸大学还遇到了这样的事，刚想说什么，辰逸说道：“你别说话，听我说完！”

顿了顿，辰逸又接着说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走出这件事带给我的阴影，我整日用酒精麻醉着自己，每天浑浑噩噩，后来我去酒吧喝酒的时候，看到了她，正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我走上前问她，到底为什么，可被那男子带来的人给痛打了一顿，一刀将我的胳膊刺伤。我彻底死心了，没想到会是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渐渐走出了阴影，我又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兼职，打工上，我要努力的挣钱，打算靠自己赚来的钱供自己读书，不再依靠家里的父母，可在我大四的时候，我的确也积攒了些钱，以为能回到家找你们这些昔日的兄弟，可没想到，竟鬼使神差的和宿舍的一个兄弟迷上了投资，将自己平日里积攒的那些钱全部压了进去，最后全部赔了，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幻想着能够再赚回来，于是，我找上了高利贷，仅一个星期的时间，利滚利滚到了十二万五，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那些讨债的人追到了学校，追到了宿舍里，逼我还钱，没办法，我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还钱，可我一个人又能还多少呢？最后他们逼得我实在没了办法，我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打伤了他们其中一人，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那时我才知道放高利贷的那些人是些骗子，犯罪团伙，让我在局子里待了七天，之后把钱还给了我，因为进了派出所，错过了最后的毕业典礼，我上了四年的大学，最后竟没有拿到毕业证。没办法，我去求我的老师，还好老师帮了我很多，让我和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一块再考一次。没办法，我只能是先选择回家等待。唉……”

我没想到他一个大学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以为他是干什么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看来，他也是有苦难言。我走上前看着他说道：“你小子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承受，兄弟是干什么的？你忘了？四年前离别时的那首义兄情，你忘了嘛？”

“没忘，我怎么可能忘记？龙啸九天锋芒起，义薄云天结兄弟；肝胆相照系深情，同甘共苦永不弃！对吧？”辰逸说道。

“你小子还知道啊？特么的，老子以为你忘了呢！”我沉声说道。

“四年前分别的前夕，我们兄弟三个还在耀杰的坟前立过誓言，我又岂能忘记？”辰逸叹了口气说道。

说到这儿，四年前分别前夕的一幕又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依稀记得，四年前的我们兄弟三个一同去了城郊的墓地，我们的好兄弟耀杰永远安息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凌乱不堪，周围长出了杂草，墓碑上的照片在岁月的侵蚀下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那个年少轻狂、纯真无邪的少年，只是他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胶片上的那丝微笑里。耀杰静静地长眠在那冰冷阴暗的坟墓里，看着眼前的种种，记得当时的我心里像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莫名的痛了。

辰逸将手中的鲜花放在了耀杰的坟前，目光一直盯着墓碑上的照片久久不肯离开，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中的纸巾悄悄的将眼角的泪滴拭去。浩子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放在了墓碑上，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屡屡青烟随风飘散，烟灰散落在坟前的杂草上。

当时的三个少年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墓碑前谁都不说话，任由烟草燃起的阵阵青烟在我们的眼前飘过，随风散去。“今生信有缘，同义结金兰；来世若为鬼，结拜尤亦然！”虽然一切都成为了过往，但曾经发生的事情却丝毫不曾淡忘。

依稀记得，当天我给K哥打了个电话，没再回去上班。当天晚上，我和辰逸一直喝酒喝到很晚，最后摇摇晃晃的走出饭店，想着先前发生的种种，我突然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劣质的酒精开始不停地刺激着我们的胃，我们开始不停地呕吐，吐过之后我和辰逸又相互看了看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同时笑了出来，笑过之后眼泪开始顺着脸颊流下，那一刻，我似乎又找回了四年前甚至是五年前的记忆，和兄弟一起哭、一起泪、一起伤、一起醉酒的日子，在那一刻，我和辰逸又一次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

当晚的一切又都像极了朴树的那首《生如夏花》的歌词：这是一个多美丽而又遗憾的世界，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当青春远去，回忆里掺些水分打些折扣并没有什么，只要那些画面还能令你感动，还能让你找回某些仅仅属于青春里的情怀，也算是对的起曾经那个年少叛逆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