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墙内外（二十）

当贾青和李欣赶到三监区的时候，唐占海已经在监区大门口等他们。也许是刚才在电话中被李欣批评了一顿，所以，当贾青和李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卜慌现在在哪里？情绪怎么样？”看着有些拘谨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唐占海，李欣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的问道。

“出事以后他就关进禁闭室了，现在是马警官在看着他。从早晨到现在，情绪一直不是很好。中午还是在我的逼迫下才吃了一个馒头。我跟他谈过话，问他这次违反监规的原因，他一直说是自己错了，愿意接受监狱的任何处罚，其他的闭口不谈。监区长，贾导，是不是这次事情纯属偶然，而没有其他原因啊？卜慌自从入狱服刑改造以来，我一直带他，按照道理来讲，有什么话他是会跟我说的，可是......”说到这里，唐占海停下了话题，并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忙着给贾青和李欣发烟。

“这样吧，我和贾导去我的办公室，你进监区大院把高风提出来，我们先跟他聊聊，看看有什么情况然后再说。你说呢，贾导？”接过唐占海递过来的香烟，李欣一边跟唐占海说话，一边掏出打火机给贾青点烟，同时看了看身边的贾青说道。

“嗯，就这么办吧。小唐，你顺便到食堂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这吃饭的点早就过了，到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又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你们监区长真不是个东西！”躲在一边猛猛的过烟瘾的贾青一边冲着李欣点头，一边看着唐占海笑着说。

“哈哈哈，贾导，没有那么严重吧？”见李欣追着贾青打，唐占海笑着继续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还没有吃饭，所以让食堂把你们的饭留着呢！我现在去监区大院提高风出来，你们两个借着这个机会赶紧去食堂吃点饭，再晚了就该凉了！”

说完，唐占海转身向监区大门走去。

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回到办公室，李欣和贾青刚喝了一口茶，门口就传来了怯怯的一声“报告”声。随后，唐占海和高风走了进来。

“监区长好，贾教导员好！”走进李欣的办公室，高风并没有像其他服刑人员那样紧张，而是微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由于改造岗位的特殊性，他经常和李欣、贾青等监狱领导和民警打交道，所以，即便是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身份差异，但由于接触的较多，相互之间的那种陌生感和身份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淡化了很多，交流起来也没有了那么多的禁忌。

“嗯，坐吧！”李欣同样微笑着看看高风，先是冲着他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说道。

“高风，精神状态不错嘛！是不是和刚结婚有关系啊？怎么样，你爱人来监狱看过你没有？她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坐在李欣身旁的贾青一边点烟一边笑着问道。

“报告贾教导，自从结婚之后，妻子每个月都会按时来看我。她的病也基本痊愈了。她每次来都告诉我，让我转达对各位民警的感谢！”见贾青问自己，高风赶紧站起身来，立正站好，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坐下，坐下，今天人少，没必要这么讲究！”见高风笔直的站着，李欣微笑着冲着他摆摆手。

“高风，知道我们今天把你从大院里叫出来是为什么吧？”贾青看着高风，一脸认真的问道。

“啊？我真的不知道。监区长，教导员，我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误吧？如果是，我愿意接受监狱的处罚！”听完贾青的话，刚刚才坐到凳子上的高风赶紧站了起来，紧张的说道。

“做贼心虚了是不是？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没有被我们发现吧？”见高风如此紧张，李欣故意板着脸看了看高风。

“监区长，真的没有。我平时的改造表现您们都了解呀。唐警官，您给我证明一下吗！”情急之下，高风转过身来看看坐在一旁的唐占海，着急的辩解着。

“哈哈哈哈！”高风的举动把李欣、贾青和唐占海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高风，你不要当真，我和贾导是跟你开玩笑的！”看着高风着急的快要流汗的样子，李欣冲着高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把你找来，就是想问一下卜慌的事情。卜慌到三监区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违纪现象。他这一次与李毅发生冲突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他们两个之间确实发生了矛盾，还是其他原因？你是和卜慌在一起改造的人，而且关系也非常好。所以，我们把你叫来就是问一下这方面的情况，以便及时处理。我先跟你说清楚，我们之所以找你，是觉得你高风改造态度端正，能够积极靠拢政府，所以，你一定要跟我们说实话！”

说到这里，李欣停下话题，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高风。

高风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亦或是预料到了监狱民警找他的意图。所以，他并没有表示出震惊或者惶恐，而是微笑着看着李欣，没有说话。

“高风，能把你叫到这里来调查这件事情，充分说明了监狱对你的信任。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有所顾忌，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告诉我们。你要知道，卜慌的这次违纪现象很严重，有可能会影响到他这次减刑。所以说，无论是出于同是服刑人员，还是你们是关系不错的狱友，你都要实打实的反映情况，以便监狱做出公正的处理。你知道了吧？”这时，坐在一旁的贾青看着高风，神色严峻的说道。

高风看了看李欣，又看看贾青，然后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说道：“谢谢二位领导对我的信任。我高风虽然是个罪犯，因为触犯国家法律而进了监狱，但是，我最起码的人格还是有的。所以，我接下来的话都是真实的，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虽然我说的话您们可能不爱听甚至对您们有些冒犯，但您们既然问了，我必须实话实说！”

李欣和贾青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冲着高风点点头。

“其实，卜慌这次与李毅打架，虽然与李毅说话不着调、玩笑开的太过火有关系，但主要因素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监狱。”说完话，高风停下话题，看着李欣和贾青，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高风，你说话可要实事求是。卜慌与李毅打架，责任为什么会在监狱？是我们监狱民警鼓动他们打架的吗？你把事情说清楚！”这时，坐在贾青身旁的唐占海有些不解甚至不高兴的说道。

“小唐，不要打扰高风，让他继续说！”李欣冲着唐占海摆摆手。转而，把一支香烟撂倒高风面前，微笑着说：“贾导刚才说了，你不要有任何包袱或者顾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拿起李欣撂倒自己怀里的香烟，接过贾青递过来的打火机，高风点上烟吸了两口，然后转过头来看看唐占海：“唐警官，您不要不高兴，这是真的！”

“我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理解不了，你继续说吧。”唐占海冲着高风笑笑，然后说道。

“三位警官应该知道，一年一度的服刑人员减刑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减刑假释是我们这些服刑人员最期盼、最关心的事情，能不能减刑、能减多少是我们这些人在劳动间隙或者是饭后、睡前经常讨论的问题。前几天，我和卜慌也在说这件事。按照他和我在考核期内获得的各种奖励情况，结合监狱关于服刑人员减刑假释的规定，我们两个在年底这次减刑时完全可以减掉剩余刑期，提前回归社会。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归社会，与家人团聚了，卜慌和我都十分高兴。”说到这里，高风停下话题，欠了欠身子，把手中的烟头轻轻的放进李欣面前的烟灰缸里。

“这不是挺好吗？最后造成卜慌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呢？”借着这个间隙，贾青不解的问道。

听完贾青的话，高风回过头来看看唐占海，有些为难的不知说什么好。

“说吧，没事的。你们帮着监区整理服刑人员减刑材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贾导也知道了。针对这件事情，监区会对相关民警做出处罚，但与你们没有关系。怎么了，就是因为帮着监区民警整理减刑材料，才导致卜慌心情不好的？”李欣从高风为难的表情中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先是看看唐占海，然后微笑着对高风说到。

唐占海用手挠了挠头，然后对着李欣尴尬的笑了笑。

“监区长，您猜对了！”接过唐占海给他递过来的矿泉水，高风先是对着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对李欣说道。

“啊？还是真的啊？说说看！”听完高风的话，李欣有些吃惊的问道。

“有一天晚上，我和卜慌在《育新周报》编辑室帮着马警官整理服刑人员减刑材料。但翻到卜慌卜老师的材料时，我发现问题不对。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卜老师应该是获得了七个改造积极分子称号，可减刑材料里却记录的是五个。三位警官是清楚的，按照监狱的惯例，一个改造积极分子的减刑期限为三个月，如果按照这个计算方法，卜慌完全可以减掉剩余刑期，提前获得释放。但如果按照五个计算，他的减刑期限就只有一年三个月，还有近半年的余刑。半年的刑期啊，对于我们服刑人员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于是，趁着马警官上厕所的机会，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他。当时，他也大吃一惊。我想让他跟马警官说说，及时更正过来，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说看看情况再说。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对卜慌卜老师感到十分的佩服。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他能保持如此的冷静并能判断出问题的起因，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的人！”说完，高风笑了笑，心悦诚服的摇摇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小子能不能快点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坐在高风身后的唐占海有些着急的走到他的面前，先是把一支香烟塞到他的嘴里，然后着急的催促道。

“哈哈哈哈！”唐占海的举动把李欣和贾青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点上香烟，高风一边吸烟一边继续说道：“第二天，监狱教育科的韩科长来我们《育新周报》开会，对我们宣布了《育新周报》明年三月份参加全国监狱狱内小报比赛的通知，并告诉我们，省监狱管理局把参加比赛并力争取得名次的任务交给了我们《育新周报》，希望大家早做准备，努力完成省监狱管理局下达的任务。听完韩科长的动员，我们当时很兴奋也很激动，但是，只有卜慌老师格外的冷静，只是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最后，在韩科长要出门的时候，他拍拍卜慌的肩膀说道：卜慌，再努力一下，争取给咱们监狱争个荣誉回来，你的服刑生活就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听完韩科长的话，卜慌应付着冲着韩科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再后来呢？韩科长跟你说什么了吗？还是卜慌跟你说了什么？”借着高风喝水的间隙，贾青着急的问道。

“韩科长倒是没有跟我说什么，卜慌老师却跟我聊了一个晚上。”把矿泉水瓶子放在桌子上，高风继续说道：

“韩科长来的那天晚上，高风满腹心事的把我叫到阳台上对我说，他的减刑材料上莫名其妙的少了两个改造积极分子，完全是监狱民警故意而为。其目的就是让他参加完全国监狱系统小报比赛后再出监。看来，他年底减余刑的希望彻底没有了！但是......”

“那他跟李毅打架又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的事情与李毅有什么关系呢？”没等高风把话说完，李欣便着急的问道。

“眼看着自己提前刑满释放的希望即将落空，卜慌的心情可想而知。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毅这个倒霉蛋正好撞在枪口上。”把喝干了的矿泉水瓶子撂倒垃圾桶里，高风重新坐回到板凳上，继续说道：

“第二天上午，我们正在埋头写稿子，站在门口值班的李毅溜了进来。他走到卜慌身边，一脸奸笑的对卜慌说道：老卜，昨天韩科长的话你听清楚了吧？看来你小子想减余刑提前回家的希望不大了！你是监狱的人才啊，这么大的活动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放你走？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改造吧，其他的就不要想了！正在为这件事情愁的要骂人的卜慌哪能经得起李毅的这番挖苦？于是，二话没说，一拳头砸在李毅的脸上。李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站起身来就和卜慌厮打起来。情急之下，卜慌拿起身边的一个小凳子狠狠的砸在李毅的头上，李毅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他身后的电脑也被飞起来的凳子砸了个稀巴烂！”说完这番话，高风如释重任般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接过唐占海递过来的香烟抽起烟来。

听完高风的话，李欣和贾青相互对视了一下，两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身响亮的“报告”声。

李欣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应了声：“进来！”

负责禁闭室安保工作的马警官走了进来，冲着贾青和李欣敬了个礼，然后一脸愁容的说：“监区长，卜慌的情绪很不好。从早晨到现在，除了唐副监区长逼着他吃了一个馒头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吃。我和他说话他什么都不说。并且告诉我：一定要见监狱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的肖主任。这怎么办呢？如果这样下去，他卜慌还不饿死啊？”

听完马警官的话，李欣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看着贾青说道：“还是给老肖打个电话吧，问问他怎么办？”

贾青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我早就这么想了，可这个家伙就是不接电话怎么办？”说到这里，贾青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并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手包找手机。

这时，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贾青赶紧拿出手机一看，什么话也没说，张嘴就是一顿骂：“肖刚，你他娘的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