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女乞丐
果然像朗杰所说的,想走出云藏没那么简单。
路上不但要冲破狂风暴雪的阻挠,还得谨防野兽,坏人的袭击。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可足以在人的心底留下难以忘怀的阴影。
云藏和甘肃两省的分界线非常明显,好像跨出那一步,就是另一片天地。
朗杰跳下马车,将一把精致到华丽的匕首递给她:“吉尔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只能送你到这儿。这个匕首你拿着防身,一旦饿肚子还可以拿来卖钱。”
爱卿接过匕首苦笑,“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因为将要离别,两人的语气都沉甸甸的。
马车本来有两匹马,朗杰解下一匹骑回去。爱卿坐在车边,看他手脚麻利的扯着缰绳,低声说:“谢谢你,没把我交给大人。”
朗杰看她一眼,“我为他卖命,但是不负责管家事。”
爱卿心颤抖着,“我这次回去,恐怕从此要站在和你们对立的那一面,可是请你相信,我是真心感激你们的。”
爱卿已经换上原来的白色棉袍,娇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披风下。一双像雪原白狐的眼睛凄楚发红的看着他。
朗杰心一抖,突然倾身上去,托着她的脑后吻下去。
爱卿蒙了两秒钟,鼻间全是浓浓的雄性气息,嘴里触感分明。她气的想推开他,却反被压躺在车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他的恶意,温热的唇在微微颤抖,呼吸断断续续,像爱极了一样东西,反而不知道该如何碰触。
如果他想要,昨晚她就失身了,何必等到今天。
如此想着,爱卿卸下防备,安静的躺在车板上,朗杰吻了一会,松开她的唇,声音低沉沙哑,“这样,你就不用再感激我了。”
说完,他双腿一用力,直接翻身跃到马上,大喝一声扬长而去。
爱卿呆呆的看着天空,碧蓝无暇,云彩像丝丝缕缕的白绸,蜿蜒延伸。
直到马蹄声消失不见,眼泪已不知流了几斤几两。
她忘记跟他说了,这段日子她很开心。
... ...
几天后,漠王府正门。
林雨唯站在门口,指挥下人往马车上搬东西,被褥,毛毯,炭炉,药箱,汤婆子... ...
李珍珍站在一旁,嘴里一直没闲着,“那个姓殷的肯定是故意的,平时在朝堂上和王爷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突然要请他去吃饭。”
林雨唯指着一个抱着药材的下人说:“放车上前再检查一遍。”
“是。”
待下人走远,林雨唯轻叹一声,斜眼瞧她,“是故意的又怎样?王爷能不去吗?”
“我...我... ...”李珍珍被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真关心王爷,就去看看东西还落下什么没有。”
“是,妹妹这就去。”李珍珍见她真生气了,乖乖的闭嘴向马车走去。
这时,叶子和紫砂朝这边走来,前者一脸焦急,脚步风快。
林雨唯迎上前去问,“怎么就你们两个,王爷呢?”
叶子说:“王爷不让任何人跟着,把我们赶出来了。”
紫砂低身行礼,声音温婉:“王爷可能担心让人看出来,特意让医师备了些特别的药。”
林雨唯深吸口气,脸色发白。叶子急忙上前扶住她,“姐姐。”
“没事,我没事。他都能挺得住,我这点难过算不得什么。”
马车侍卫们在门口等了许久,张珩和暗铮才从枯木雪景之中走出来。
他一身黑色棉袍,金色的麒麟耀武扬威的沿着他矫健的身姿盘旋,两腮微红,眸子灼灼生辉,完全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林雨唯心底发冷,仍旧笑着上前迎接,他的手也是温热的,不像昨晚摸起来那么冰冷。
“王爷。”她很想问他到底吃了什么药,可终究没能问出口,“马车已经备好了,真的不用臣妾陪您吗?”
“不用。”张珩一贯的温文尔雅,轻声细语,神情淡漠,“我走后,府里就交给你了。”
林雨唯愣了一瞬,强笑着点头,“嗯,您路上小心。”
张珩视线扫过紫砂和叶子,紧握了下林雨唯的手后松开,转身向马车走去。
街角的阴影里,有人冷冷盯着漠王府的大门,见张珩嘴角带笑,脚步轻松的上了马车,眉头深锁想了一会儿,然后快步离开。
马车渐渐加快速度,车铃有节奏的跳动,马夫吆喝的很大声,啪啪抽打着马儿的屁股。
张珩端坐在车内,脸色越来越难看,从粉红到苍白,从苍白到昏暗。
“王爷,你没事... ...”石驮刚碰到他肩膀,张珩突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久久挤压在胸口的重量突然消失,张珩脸色好了许多,靠在车壁上轻喘,“把药给我。”
石驮犹豫不决,“您不能再吃了,这可是毒药啊!”
张珩抬头冷冷的瞪着他,嘴角还挂着血水,“给我!”
沉默一瞬后,石驮知道劝不动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瓷瓶,他手拧着瓶塞,却没有打开,“王爷,漠王府不只是您一个人的,请您想想王妃,想想孩子。”
张珩闭着眼睛,好像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听到任何话,“把药给我。”
石驮知道再劝无用,手上稍稍用力扭开瓶塞,车里顿时弥漫起诡异的香味。
曼陀丹,食者三日后会经脉尽断而死,可毒发之前的这三天,可以使人精神焕发,比常人看起来更健康。
张珩看着手心里黑红色半透明的药丸,眼底尽是得胜的笑。
他需要时间,让漠王一派的势力好好保存下来,三天,足够了。
张珩刚要把药放进嘴里,马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整个车厢差点翻到,两颗药丸接连掉到地上,滚到门边。
石驮大声喊:“怎么回事!”
车夫没有立即回话,车外传来男子的怒喝:“臭婊子敢咬人!”啪一声脆响,路人惊叫连连。
“他妈的占别人地儿你还有理了!”
两个男人你骂一句我喊一声,紧接着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车夫捂着额头掀开车帘,“王爷,前面出了点事。”
石驮看张珩闭目不说话,知道他是虚弱的已经说不出话来,急忙起身走出车外。
石驮本来想直接把挡路的人赶走,可当他看见两个大男人对一个女乞丐拳打脚踢时,直接跳下车,给他们一人一脚。
没想到那两人不依不饶,爬起来,挥舞着拳头朝石驮冲过去。
石驮揪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喊:“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车!”
男人尖叫:“不管是谁也得讲道理啊!是那女的先抢我们地盘的!”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叫嚣:“你随便打人!跟我们去衙门!”
石驮被他二人叫的头疼,“就算是她有错,你们也不能打人啊!”车夫见二人太无赖,也跳下马车帮忙,按倒另一个。
女乞丐披头散发,全身破烂不堪,脸上带伤,有气无力的对着安静沉寂的马车哭喊:“大人救我。”
张珩睫毛轻颤,睁开眼睛。
石驮回头,见那女子手把着高高的车沿向上爬,两腿无力的拖在地上,好像不能走路,他急道:“喂,姑娘,你不能进去!”
女乞丐恍若未闻,一只手已经抓到车帘,石驮急忙上去拦阻,可没想到她力气已经用尽,哀叫一声身子滑落,顺带将车帘拽下。
女乞丐的脸从门前滑落,张珩眼睛陡然瞪起来。
深蓝色车帘恰好将女乞丐盖住,石驮想上前将她拖走,却见张珩突然冲出车外,将她搂进怀里,然后跳回车上,“出发!”
石驮蒙蒙的和车夫对视一瞬,急忙赶人的赶人,赶车的赶车。等纷纷乱乱的人群都被抛到车后,坐在外面的石驮才敢掀开车帘,小心唤:“王爷。”
张珩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他不停亲吻她的额头,用毛毯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住。
石驮看呆了,那女乞丐好像醒过来,正伸出肮脏沾着血的手去抚摸王爷的脸颊,“张珩,我终于找到你了。”
石驮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进车里找药。
张珩看着遍体鳞伤的她,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他以为将她送走就好了,她不会再有危险,不会觉得孤独寂寞,那个男人也能照顾好她,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卿卿,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该死,你哪里痛,告诉我,哪里难受?”
爱卿微笑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我不疼,也不难受。见到你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听她这样说,张珩更痛的坐立不安,嗓子一甜,又呕出一口血来。他不想晕倒让她担心害怕,可眼睛沉的不行,重重合了上去。
... ...
一天前,爱卿在这附近听说漠王要路过此地去临城城主府参加寿宴。
她很气,不是说病危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参加寿宴!
关于此事,老百姓众说纷纭。有的说漠王是真病了,为国操劳这些年,南征北战,不得病才怪。有的则认为漠王病重是为了阻止皇帝到西北大营巡视找的借口。
晚上,她在客栈辗转反侧,想起田乃馨临别时的那番话,虽然句句向着张珩,但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气愤,犹豫,思念和不甘,各种情绪搅扰着她,直到清晨,爱卿终于做出决定,她要回去寻找真相,不过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去拍人家家门,她要让张珩心痛,后悔,像捧着心肝一样,将她重新捧回漠王府。
可惜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张珩无声无息的歪倒在她怀里,她心底又悔又痛,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快回去,找医师!”
石驮一脸痛苦的坐着不动,低声说:“王爷待会会醒来的。”
爱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我让你找医师!停车!我让你停车!”
“姑娘!你冷静一点!咱们不能回去!”石驮咬着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爱卿看着怀里的人,疼的全身都在发抖,“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走后,王爷得了一场重病。本来经过治疗,已经有了好转,但是云锦突然自杀,临死前,在王爷的药里下毒。王爷本来就在病中,整天昏昏沉沉的,没人注意到他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医师来检查时,发现王爷已经毒入骨髓。”
石驮低下头,似乎想把自己掩埋进土中,主子被下毒,他作为贴身侍卫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爱卿颤抖着,深吸口气,“继续说。”
“王爷为了皇帝和漠王一派人的安危,将自己病危的事隐瞒下来。可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最近不断有官员以各种各样的名义邀请王爷参加宴席,想看他究竟是否得病。如果不参加,或者王爷病危的事传到皇上和国师耳朵里,漠王一派危矣,大东国危矣。”
爱卿流泪听完,用丝绢擦张珩脸颊上的血,“那他逼我走,又是因为什么?”
石驮整个噎住,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真不知道为什么。
爱卿等了半晌,又冤又气,石驮忙着解释:“不是姑娘想象的那样,王爷的心意刚才你也是看到的。像这种私事,怎么可能跟属下说。”
爱卿冷着脸,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拔下刀鞘,刀身明晃晃映出她决绝的眼神。
石驮吓得站起来,两手成攻击姿态,可以瞬间扑过去夺下她手里的刀,“姑娘,你冷静点,王爷绝对是喜欢你的,属下可以用性命打包票!”
爱卿淡淡的白他一眼,手上一用力,几滴鲜红的血落在张珩嘴里。
... ...
兰州城城主府
城主殷蓝听说漠王的马车已经进城,于是早早等在府门前准备迎接。
副都护许多多上前低声说:“殷大人,朝中都传漠王已经时日不多,可他接到您的请帖,可是推都没推就过来了。”
殷蓝哼笑,“他们传的你也信?”
“难道是假的?”
殷蓝意味深长的望着巷子口,“朝中的事儿真真假假有谁说得清,都说国师是什么前朝余孽。你见过那个前朝余孽会傻呵呵的帮皇帝守十几年的江山?人生有几个十年!”
许多多使劲点头,“那到也是。不过漠王生病既然是假的,您为什么还要请他吃饭。”
殷蓝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好生款待他,证明他没病。又能跟当朝势力最强之人搞好关系,又能给皇帝交差,两下都不得罪,何乐而不为啊!”
“哈哈,殷大人果然好计谋,好手段!”
当然,对漠王身体健康很关心的,可不止殷蓝和许多多两个人。
当漠王府的马车驶进来时,门口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比在街上看杂耍还要热闹。
“王爷到——!”
车夫站在车边响亮一喊,在场人纷纷跪地磕头。
漠王带着重重的威压走下马车,本来还有人想偷偷抬头看好戏,被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强大气场压着,再也抬不起头来。
“都起来吧。”
“谢王爷。”
众人起身时,发现漠王的确带着病容,只是眼神动作还很有精神。殷蓝装作不知,笑着上前迎接,刚要开口,却见漠王转身看马车。
有小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双可爱明亮的眼睛,“王爷,这样不太好吧。”
“下来吧。”漠王嘴角眼睛眉梢都带着笑意,“我说可以就可以。”
女子点下头小心的跳下马车,小碎步跑到漠王身旁站着,垂着眸子不说话。
在场人都惊讶的看着她,虽然长的很漂亮,但是一身破烂,披头散发,像是刚从贫民窟领出来的乞丐。
漠王也不嫌脏,疼惜的摸摸她的头,对站在一旁发愣的殷蓝说:“备水给她洗澡,再准备几件像样的衣裳。”
殷蓝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是。下官马上派人准备,王爷里面请。”
一群人呼央着往门里进,爱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演技如何?”
张珩微笑着,眼中星光点点,“很好。”
漠王并没有像众人所想象的那样神采奕奕的出现,也是给了殷蓝一个好机会,他引荐自己府里的毛神医为他诊治。
张珩来者不拒,其他官员见漠王并不忌讳别人诊治,于是纷纷推荐自己的医师过来。
几个医师围着张珩转圈圈,爱卿坐在一旁心底非常紧张。
虽然张珩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可按石驮的说法,他已经连吃了两次曼陀丸,再加上先前云锦给他下的毒,她真的没把握自己这点血就能完全治好他。
医师把脉之后,坐在一起“会诊”。
只要一想到,这些大夫聚在一起不是想治好一个人,而是在想法设法想证明一个人有病,爱卿心里就特别难受。
张珩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大手透着力量,让人觉得心安。
许久后,殷蓝家的医师站出来说:“经过仔细研究,我们一致认为,王爷得的是... ...是相思病。”
听到这话,不但周围人惊讶,连爱卿自己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