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才的技师

“这.........”丁丙寅被这样的阵势吓坏了，他的手抖个不停，若不是他的儿子扶着他恐怕就会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他的声音里面此刻戴上了一种哭腔，“可是小民犯了何事吗？”

对于这些新来的统治者们，丁丙寅在船厂听过很多传闻，有人说他们是番夷，有人说他们要生吃活人，反正无一例外的都对这些人们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感，尽管商会的人们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安抚当地人的情绪，但在短短时间内要转变人们的思想还是不可能的。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这本就是华人聚居的区域，现在却除了大街小巷的近卫军街上的人们都躲到了远处偷眼望着这边，生怕这些脸上涂着颜料像是恶鬼一样的军人干出什么生吃活人的事儿来。

此刻，往日热闹繁华的街市寂静的可怕，除了远处人们看着这边的轻轻议论声，更大的声音是来自于士兵们机械般的步伐和动作，皮靴踏在地上和齐步时候衣袖挥动的声音成了主旋律，白色的翎羽是他们的标识。

丁丙寅被吓坏了，除了哆嗦着嘴唇说出一连串吐词不清楚的音节，他身边同样脸色煞白的儿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说些什么，两个人靠在一起，惊恐中带着一丝疑惑看着这些只是在自家门口站定却丝毫没有进来意思的军人们。

似乎这些人只是站在那里，而后脚步生根了，他们沉默而且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煞气，这种气氛迅速蔓延开来，似乎大门外面成为了进入地狱的通道一般。

沉默渐渐蔓延开来，不安和令人昏厥的气氛让人冷汗直流，丁丙寅的目光四处搜索着，此刻仿佛向远处伸展无穷尽的街道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不管怎么样总算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丁贤兄！”待到丁丙寅被这呼唤声惊醒，他才回过神来看见骑着马飞驰而来的人影，却是自己的朋友张奕珐，两个人可谓是忘年交，船厂的工作还是张奕珐给他的，张奕珐疾驰到门口，一名士兵为他牵住马缰。

“兰芝贤弟，”丁丙寅似乎看到了救星，他看见士兵们对张奕珐身为恭敬就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把他迎进来，他的眼睛一边不安地瞄向外面，似乎害怕那些可怕的军人们一下子突然冲进来，“此等情形，兰芝贤弟缘何而来？”

“丁贤兄切勿慌张，”张奕珐握住丁丙寅一双经过长年累月劳动显得粗糙非常的双手，带着一种温和的语气安抚他的情绪，“吾已是新任吕宋总督，管辖在籍华人，此次吾特意为公爵举纳贤才，特推荐贤兄作匠之才，丁贤兄快去热茶，公爵须臾至矣！”

丁丙寅眨巴着眼睛，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但好歹知道了这些狰狞的士兵不是来抓自己的，当下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在张奕珐轻声的连连催促下，他才让自己的儿子去热茶以招待那位神秘的公爵，在张奕珐的陪同下，丁丙寅走出门带着一种不安的忐忑情绪看着远方。

很快，远方的街角传来一阵更加响亮的，伴随着低沉闷响的马蹄声，十几名骑兵在前方开道，在他们身后数十名骑兵的拥簇下，一道高大的人影却异常的醒目，这不光是他身穿的衣着完全不同，乃是黑色的罩袍链甲衫，而且他还和自己身边的一个人时不时地低声交谈，随意之处却带有一种指点江山的凛然气势，教人的眼球一下子就集中在他的身上，似乎这个并不算英俊的男人有种引人瞩目的魔力一般。

“贤兄，”张奕珐看着在骑兵们拥簇下的黑色人影，眼中与语气中充满了一种赞叹和激赏，他捋捋自己不算长的胡须，“那位便是公爵阁下，乃是艾斯国的大公。”

“兰芝已是一方大员，”丁丙寅一激灵，他突然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一个是官员一个只是卑贱的匠人，身份早已经差了千里之远，“现在贤兄万万不敢当了，您唤我贱名即可。”

“贤兄哪里话来，兰芝虽成为官宦，然万不敢忘记贤兄救命之恩，此情吾之侄孙亦当待君如长辈。”

“这...........”

“贤兄勿当多言，”张奕珐神情一肃，“吾此为为国选材，非是因私情而为也，望贤兄切莫多言，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兰芝非是那等凉薄之人，贤兄永为兰芝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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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丙寅坐在自己已经快要烂成碎片的草席履子上，显得就像是阳光暴晒下的一汪小水潭，他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快要紧张得变成氤氲的水汽了。

坐在林世举对面的丁丙寅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衣襟，因为经过张奕珐的介绍，他已经知道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一国之君，这个年轻到可以当他孙子的人看着自己时，丁丙寅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和他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已经紧紧地攫住了他。

此外，丁丙寅还能够感受到一种冰冷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着，仿似随时准备捕食猎物的野兽，那种充满凌厉的眼神从没有离开过自己，就在年轻公爵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穿华丽军官服饰的女人，她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而她的目光却是那么的冰冷，和她姣美的外表完全就是两回事，像是冰冷的剑刃蹭着他的脸颊一般。

“我已经听兰芝说起过您，”林世举轻咳一声，却没有想到这一下把丁丙寅这个可怜的老头儿吓得一哆嗦，于是他只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和蔼，“他说您的技艺精湛是整个吕宋最为出色的匠人。”

“那也只是同行们的过谦之词罢了.........”丁丙寅哆嗦着手做了一个稽首的动作，他愣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您也不必这么紧张，”林世举笑得更深了，他对丁丙寅的反应颇有些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而已。”

丁丙寅连连点头，但是看他现在紧张得汗水流的更多的样子，林世举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出现什么毛病，索性只得转移话题，直接开门见山，“在我来到南洋一来，已经多次听人提起中国的技师是多么的伟大而且富有创造性，就连兰芝也曾经说，您是其中的翘楚，在制作船只方面，您的工艺是当之无愧的玳瑁港第一等。”

丁丙寅的造船水平是很高的，以至于在此刻他都忘却了谨慎，脸上有些得意，嘴中还在谦虚，“实在是抬举小老儿了。”

林世举嘴角微微一扬，他喝了一口有些涩口的茶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非常抱歉，我看见过最多的就是吕宋的商人，说实在的，我觉得中国船非常一般，除了黄金和香料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林世举一边说着，一边还若无其事地瞟向张奕珐，后者一阵汗颜惭愧，急忙低下头去。

丁丙寅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有些酸涩，他浑然没有像林世举想象当中那样一下子跳起来，然后对受到质疑产生强烈的不满，而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气氛在陡然间变得有些怪异，林世举和张奕珐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丁丙寅现在的样子。

林世举很沉得住气，他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间房子的布置——————他的对面是一张已经缺了一角的檀木桌子，下面被用一块砖头垫起来，两张竹藤椅子放在一边，虽然旧了些，但是很干净。

加上自己和张奕珐坐的这两张椅子就是这里唯一的可以坐的东西，此外别无他物，除了尽头上的一件挂在墙上的蓑衣蓑帽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至少这里还能够遮风挡雨，看样子虽然过的不富裕，但也算不上很差劲。

张奕珐却有些着急了，他生怕林世举有什么不耐，急的在林世举不注意的时候连连朝着丁丙寅使眼色，后者却视若无睹。

终于在良久的思考之后，丁丙寅挥手唤过自己的儿子，声音中透着一种颓丧和无力，“去把我的箱子拿来，那里面有公爵需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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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当林世举召集众海军军官和此次随行前来的造船方面专家们集中在一起，观看丁丙寅吩咐自己的儿子拿出来的一系列图纸的时候，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长时间的沉默，只是对着图纸发着愣，上百个人分看图纸，全部都鸦雀无声。

“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林世举对海事一窍不通，他本就不擅长物理，看着那些线条更是觉得不耐烦，将图纸递给身边的塔里娅，提醒已经陷入了灵魂出窍状态的人们。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脸上——————本次海军船只后勤保养工作的总负责人，艾斯普瓦造船厂的副厂长，皮克里斯 多拿克先生身上。

这个人眼神不是太好，长时间研究图纸使得他现在不得不在意块放大镜的帮助下才能够正常工作，他的放大镜有一块支架，可以毫不费力地从胸前放到眼睛前面，他在同伴的轻轻一碰下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走出来。

“公爵阁下，我只能说中国的技师是一群天才！”皮克里斯毫不掩饰脸上的夸张震惊，他像是一只鸭子挥舞自己的手臂，看上去滑稽非常，语气却偏偏那么的认真，“如果这张图纸真的是中国人的杰作，那么我认为它比我们的战舰更加适合在南洋这样的地方航行，它吃水很深，结构坚固，续航能力很强，除非是很强烈的暴风，否则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对它们的结构造成任何的影响，当然我认为它除了容易横漂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大的缺点，而且它们在龙骨的结构上接了一块横板，可以起到稳定的作用，它们头部很尖，体型却较大，帆叶很有特点，所以比较适合载货远航。”

皮克里斯还没有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而且在舵叶上多开小孔，更加便于操舵，我想应该可以只用五个人就能够在大海里面乘风破浪了，舵叶能够方便的上下浮动，这样可以保证不同吃水的深度，总而言之这是一艘非常精妙的船！”

“那么我们的船就没有什么强过它们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公爵阁下，在很多的地方我们的设计都比他们强不少，但是总的来说我们更加适合在大洋上作战，在这样狭小的水域中我们的战舰过于庞大会导致操作不方便，所以我们的远程攻击力方面是比他们更好的，但是它们更加适合抵近格斗，尤其是它们的撞角，我敢肯定我们的船不会是它们的对手。”皮克里斯指着图纸上标志着各种复杂线条的地方，尤其是船上的帆叶，“它们的动力主要在于16条船桨，两条桅杆，短距离的改变航向和逆风时候会很迅速。”

在场诸人的交流全部使用法语进行的，丁丙寅让他的儿子丁勉前来作为指导者，这个人年近四十，经验虽然不如他的父亲，但也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船匠，而且还继承了他父亲老实巴交的性格，现在这个人却在一边摸着脑袋，就算现在已经嗡嗡嗡地响彻一片他也浑然不知道众人在说些什么。

“丁先生，”林世举在丁勉被身后卫兵冰冷的目光看得满骨悚然的时候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祝贺您，您现在已经是艾斯普瓦公国吕宋马尼拉造船厂的一员了，既然令尊大人不愿意为我们工作，那我想正式聘请你作为造船厂的厂长，召集您认识的所有中国技师，让我们立刻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