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千年流离
龙王受邀前去天上的蟠桃盛宴,曾听宴上一神笑语,说这天地虽高,却不及沧海之深,大地虽广,却不比这沧海之阔。故想必这天上地下便都没有这沧海来得快活。
龙王谢过其言,坦然应曰,快活与否,只在于心。沧海之广,为身之广,此为优悠;快活之广,为心之广,此为自由。
沧海深处,海水湛蓝如玉,鱼群往来翕忽,又见艳妆珊瑚。
“海!海!有海蛇啊!”一条红冠黄尾的鱼往水草丛中穿过时,被条白色的长条物状吓个胆颤,骇得尖声高叫,变作人形出来。
只见个黄裙红笄的小姑娘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双颊高高隆起,吐出一连串的水泡。
海蛇一族虽已归附龙族,但凶残本性难移,在沧海中仍做过不少残害其他海族的事。法力高强的龙族固然不怕,为保整个沧海的太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手无寸钉的鱼虾小族就要深受其害了。
一听到有海蛇,有序游行的鱼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四散逃走,上蹿下跳,惟恐避祸不及。直至一声娇喝:“宫使到——”这才得以平息于静。只见三两个女子款步走来,其中为首的人青衣云鬓,肤若凝脂,正袅袅婷婷地向黄衣姑娘走去。黑亮的眼睛微微弯起,轻笑道:“还请这位姑娘慎言,此处已近龙宫,哪里有什么海蛇?怕是姑娘瞧错了眼罢。”
宫使为龙宫所用,想必其所为必有龙宫的意思。
那黄衣姑娘本因惧怕海蛇而日日心惊,想来也不无杯弓蛇影的可能。经宫使一指明,得知自己惊扰了大众又冲撞了龙宫,一时羞愧不已。一跺脚变回鱼身,甩甩尾巴慌忙游走。
宫使留在原地打量着那了无生气的白色长条物状,到底是看不出其中的什么文章。于是叫了身后的几位婢女,把那祸害匪浅的不明之物远远抛了出去后,转身离去。而没能看见那物状被抛出后缓缓舒展了身子。
阿笑本是为了凑凑热闹,见见世面才待在这龙宫附近,谁知热闹没等到,自己先昏昏沉沉地睡了去,且又错过了自己惹出来热闹。
阿笑伸了伸懒腰,水流洗进她身上沾染的泥沙,露出了原来的外貌:雪白无瑕的欣长身躯紧密布满熠熠发光的鳞甲,薄近透明的鳍紧贴在一侧,虽有四肢却短小无比,长扁脑袋上冒着两只肉色的犄角。
她在水中扑腾了一阵,想要落入海底的石头洞中歇息却始终不能,心中蓦然想起自己还不会游泳,能来到此地全是随波逐流那鱼群带动起来的水流。
这可如何是好呀!阿笑急得浑身发颤,欣长的身躯搅得水波荡漾,数次把自己的尾巴拱到跟前,又狠狠拍在自己头上。阿笑一时感到满天星光闪烁。
俄而一只背甲长满翠绿水草的老龟悠悠游上前来,虽是万年道行广见世面,也在这般景象前叹了句奇哉怪也。老龟见完此状,划水要走,却让阿笑咿咿呀呀地叫住。
“海,海龟大人,您,您可否留步,教我游泳?”
“我说好孩子,你可不要欺瞒我老人家,咱们海族谁生下来是不会游泳的?要知道……”老龟本要叫阿笑知道一番是非理喻,却见她扭屈着身子甚至都快打结了的倒霉样,不由地信服了。
“倒霉孩子瞧好了。”老龟伸长脖子,粗壮的四肢灵活地摆动着。
阿笑照做,却差点把自己拧成一麻绳。
“非也非也,脖子要动,手脚要快……嘿,孩子你这没脖子是吧?”老龟气得满脸绛紫,连背甲上的水草都枯黄了几分。
阿笑从未见过有人为她露出怒其不争的正经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嘴角咧出个憨傻的弧度,“嘿嘿”地笑了。短促的气流落入水中形成几颗不大不小的气泡,在海底微弱的光线下焕发出七彩斑斓的颜色,然后一触即破。
转眼,时过千年。
沧海之水蔚蓝得一成不变,惟海底鱼蟹龟虾们的谈资千变万化,喻示这天地朝暮一瞬年华。而这其中经久不衰的笑谈,大抵是一条痴傻不惠的高贵龙族了。
波澜壮阔的沧海中游戏着一条白龙,随着水波的流动,或恣意舒展龙身,或蜿蜒扭动龙尾。
底下假山堆的石头洞中传出一段段讥笑之声。金光一现,假山旁坐着了几位交头接耳的长裙女子。
“瞧好了,这就是那条脑子不太灵光的龙族呢。”
“听说是那老乌龟教了一千年才知道怎么游泳的呀。”
“可不是,真是脏了龙族的颜面。”
“我看她不曾去过龙宫,说不定是那蛟蜃生出来的杂种吧?”
几个女子愈说愈发起劲,仿佛越向别人泼去些脏水,就越能衬托出自己的高洁超然来。末了见阿笑一步步地靠近,便装模作样地扭开脖子去赏花赏树赏珊瑚。
阿笑显然不知所然,只当她们的背后乱嚼舌根为私下默默关心。心中不禁漾起拘谨的喜悦,朝她们走去时不断展现出自己最有善意的微笑。
众女子面面相觑,心底一个默契的声音:傻!这也太傻了!
阿笑游过假山堆,便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水草和几株艳丽妖娆的珊瑚映入眼帘。阿笑扬起尾巴四处拨弄,忽然一处水草受了蛊惑似得滋芽疯长起来,水草很快没过阿笑的头顶,这才发现底下有一只年迈的海龟。
“没礼貌的丫头。”老龟埋怨着,掩去些怜惜孩子的慈爱。
“徒儿能精于游泳,全是靠师父千年来的谆谆教导。阿笑自然要日日跟着师父,报答教会之恩了。”阿笑长长的身躯一圈圈绕着她敬爱的好师父,身子淘气地一拉紧,压死了背甲上好几株水草。
“为师的一把老骨头哎!”老龟哀号,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个头晕脑胀认来的伶牙俐齿有余,聪慧灵秀不足的好徒弟。责怪的话语到底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饶是他再过老眼昏花也不可能看不出她是一条龙来。可若是龙,龙宫又怎会放任她千年流离于沧海,流离在这不近不远的距离里受尽折辱,而不屑一顾?怕只怕这其中有不为人所知的阴谋诡计,有不畏人所知的强权霸道。这都不是他所能抗衡的,惟有危及阿笑生命的,他愿意一挡再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