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焰火
回到踏雪楼之后,爱卿很自觉的跪在书房外,听候发落。
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张音然依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爱卿仰脖子苦笑:“看样子只有我一个人把这件事当事。”
她有点怀念张珩那种对芝麻大的小事都会紧张的不行的态度,干脆起身想去泡杯茶喝。
那个黑影到底是谁?正常来说,她和张音然隐居这里的事不会有外人知道。如果真被知道了,朝廷应该会派大队人马进山,不可能派一个人过来行刺,而且刺杀的还是她。
爱卿想到这儿咽下苦巴巴的茶水,“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怎么总一副项上人头不保的感觉。”
窗外雪景纯洁又祥和,她不知不觉看呆了,像雕塑一样与整个踏雪楼融为一体。
喝了一会儿茶,感到肚子有点饿,于是她自己到厨房做炒饭吃,饭后又吃了点水果。
张音然拉开书房的门的时候,爱卿恰巧把最后一口苹果吃饭,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张音然走到她面前蹲下,眼里满是宠爱,爱卿以为他没在生气,笑道:“我去给你做饭?蛋炒饭,很好吃的。”
张音然嘴角带笑,“要不你把自己炒了得了。”
“... ...”
他接着说:“你比百万雄狮还要难控制。”
“... ...”
“我在地下室特意准备了一间暗室,要不你去住几天?”
爱卿吓得直摇头,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已经不是生气可以形容的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想钓鱼给你吃啊,怎么可能想到这种地方会有人来刺杀。”
他的眼神像豹子,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小心思,撒谎没有用,很有可能会加剧他的愤怒。
爱卿抓住他的长袖,轻轻摇晃,“我就是太闷了,想下去玩一会儿,散散心。”
“你不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吗?远离朝堂权势,没有仇恨纷争。”
提起这件事,爱卿有点生气,“可是还是没有自由啊,整天还是被关在一座名曰大山的笼子里。”
张音然闻言眼中闪过伤痛,爱卿咬着唇后悔不应该说这些。
“呵,我是逃犯,可不能带着你到处游玩。”他猛地起身,向外面长廊走去,“来人!处死那两个侍卫!”
爱卿吓得冲出去,“不要!不要!是我逼他们去的,大人,你有火冲我发,不要伤害他们。”
她这句话彻底把张音然惹毛了,他第一次发火,指着等在廊下一脸懵逼的侍卫怒吼:“还不快去!仗杀!”
“是!”侍卫慌不择路的往下跑。“爱卿哭喊着要去追,却被张音然抓住手腕,尖锐的痛楚传到脑海,她没力气再挣扎,气的直接咬住他的手。
这些天他太温柔了,让爱卿忘记,他自始至终就是个狠辣无情的人。
爱卿奋力的咬着,心底又气又痛,张音然反而安静下来,看她咬人的样子,说:“还有你,给我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
爱卿松开被她咬成紫红色的皮肤,抬起头。
张音然望着远处,身上的白色棉袍因为拉扯变得凌乱,神情疏冷。可爱卿在低矮的,被他高大身体压制的角度看到了他眼底的泪,那是被他强烈自尊心压制的,却没逃过光影效果的泪珠。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击垮这个男人的,就是奇妙的,无可奈何的男女之情。
恐怕,这个高傲的男人比谁都在意,不能给她真正的自由。
爱卿释然了,讨好的,小心的搂住他的腰身,“大人,卿儿从来都没后悔来到这儿,更不会离开。寂寞和离开你相比,后者要痛苦太多了。”
沉默一会儿,张音然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爱卿在他胸口蹭蹭。
“如果我知道你在撒谎,就用线把你嘴缝起来。”
他声音低沉,像磨人的砂纸,爱卿战栗的抱紧他,“你就知道恐吓我。”
下一秒,她想到那两个要被仗杀的士兵,“大人,那两个侍卫不能杀,否则卿儿在这儿就混不下去啦!”
张音然看着爱卿高喊着跑下楼,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那天也算她运气好,两个侍卫只受了点皮外伤和惊吓而已。
... ...
几天前,漠王府。
临近年底,今年的漠王府却没有像往年一样热闹,王府大门紧掩,前来送礼的官员富商,皆是高高兴兴的进去,神情怪异的出来。
直到这日傍晚,漠王的两个弟弟突然来访,王府里的大部分人都到迎宾楼去接待客人,后院里只有田乃馨一人还待在屋子里。
田乃馨在急匆匆的收拾东西,包袱敞开在桌上,她想挑几件贵重的首饰带走,可想想,直接把首饰盒抱起,往包袱里面倒,五颜六色的首饰哗啦啦掉出来。
秦柔走后,田乃馨身边一直没个贴身丫鬟,她以前还为这府里没个在乎自己的人而感到悲伤,可现在只觉庆幸,方便。
她动作麻利的将包袱缠在身上,左右瞧瞧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烛光下,一柄黑色的折扇躺在书案的一角,烛光昏暗,不仔细看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这是张珩第一次见她时,送给她的东西。
田乃馨走到案边,拿起扇子轻轻抚摸,神情挣扎。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将扇子扔下,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外面的情况跟田乃馨预想的差不多,下人基本都在前院忙活,她只要小心的穿过园子里的小路,没人能注意到她。
张珩那两个弟弟乘坐的马车停在东门,他们来了好一会儿,按照马夫的习惯,会将马车停在东门外专门给客人用的临时马棚里。她只要赶紧上车藏好,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
去东门会经过芳香园。
此时,腊梅飘香。一年前的今天,一个叫爱卿的女子,突然闯入她们的世界,一直在漠王威严镇压下,平静祥和的后院,顿时起了惊涛骇浪。她也曾是其中一个故事的主角之一。
田乃馨不由的停下步子,她看不到院里的景色,只能看到人字形的房顶稍稍高处围墙,有几面墙晕染着橙色的烛光。
“本以为你走不走,都是一个样。”田乃馨泪眼模糊,低声说着。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女子不大不小的声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田乃馨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捂着嘴回头,见紫砂平静温婉的站在夜色里。
“还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田乃馨吓得冷汗直冒,紫砂现在是王府里,除了王妃以外最难对付的人,来了半年,看似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可没人能探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底细。她断定,这个女人是皇帝派来的细作。
“没去哪儿,我就是出来溜达溜达。”
夜色太黑,她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是能听到脚踏过雪地发出的沙沙声。
紫砂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姐姐手冰凉,还再发抖。”
田乃馨垂下眸子,知道再也瞒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王府里伤心太多,被戳破后,反而可以破罐破摔了,“妹妹不介意,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紫砂的手很温暖,好像刚从衣袖拿出来,“姐姐是为了王爷才走的吗?”
“嗯。”
“太傻了,如果我放你走,才是真害了你。姐姐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听音故意将消息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吗?就是希望有个人能替王爷送死。”
田乃馨忍着眼泪,紧紧握住紫砂的手,“我不怕死,现在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对不起他,也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救他。”
这时,紫砂听到有人过来,拉着田乃馨躲到围墙后头。
田乃馨没想到她会护着自己,一边害怕,一边惊讶的看着她,直到巡逻的侍卫走过。
紫砂低声道:“虽然我刚才救了你,可是我还是不介意你走。”
“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包括王爷为什么会生病,你也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连他自己都不去找她,你去有什么用?爱卿难道会听你的吗?”
田乃馨低头不说话。紫砂轻叹:“你去也可以,但是至少你得找个爱卿能接受的理由。”
田乃馨这才发现,自己即使真见到爱卿,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紫砂:“我知道有个人可能知道爱卿最在乎什么,如果你信我,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紫砂没等她答复,便快步走进夜色里。
田乃馨犹豫着抬头,月光皎洁,照亮她美丽的容颜,雪白的皮肤撒上一层银色光辉。
她决定在这儿等,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 ...
踏雪楼前摆满一堆烟花炮竹,爱卿一手拿着一只烟花,欢笑着跑来跑去,两只小白狗汪汪叫着跟着她一起狂欢,火红色的棉袍随着她的脚步,左右翻转。
书房里,暗铮一身黑衣,正低声和张音然说着话,爱卿的笑声银铃般飘进来。
张音然看向门外,暗铮噤声站在一边,直到他回过头来才继续说:“现在云藏那边的形势最为复杂,加阳派和长寿派对先皇极为效忠,光是用利益收买恐怕有些困难。其他的小门派已经收复的差不多了。”
张音然:“嗯,我听说十几年前云藏最大的宗派不是加阳和长寿,是一个叫帕拉的族派。”
暗铮应是:“帕拉修的是金刚密宗,家族里的人各个武功高强。当时掌握了云藏府三分之二的武装力量,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间消声灭迹。”
张音然边听边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信。暗铮站在一旁看,脸色越来越惊讶,“公子,你这太冒险了。”
一炷香后,张音然放下笔,暗铮将信收好。
张音然:“二弟可还好?”
“好,不过还是呆在云藏不肯回来。”
“嗯,随他吧。都已经要作父亲的人了,还那么任性。”
暗铮点头,一脚踏出屋门,回头说:“其实郑鹏让我问你,爱卿姑娘对深山里的生活还算满意吗?”
张音然咣当一声将手里的毛笔摔在地上,黑色墨汁喷溅在白墙上,“高速他,这不是他能关心的事。”
“是。”暗铮拱手行礼,合上房门离开。
【大哥,求你把冰儿还给我!】
【如果她知道你曾经做的事,肯定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只有我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你们谁都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郑鹏或哀求,或愤怒,或阴沉的脸在眼前浮现,他扶着额头重重靠在书柜上,书卷不停掉落,好像要将他埋葬。
“大人,你什么时候才好啊!卿儿一个人玩好无聊!”
爱卿的声音像一缕春风,吹散他心底的阴霾。张音然摇晃着站起,大步冲出书房,楼下,爱卿挥舞着烟火棒甜甜的笑着,“快下来!”
他心头狂跳,竟直接从楼上跃下,爱卿尖叫一声。
张音然长发垂直翻飞,像雄鹰俯冲而下,爱卿惊恐的小脸越来越近,直到被他扑在身下,她惊惶的笑叫着:“啊!太厉害了!我的天啊!大人,你是鸟吗?”
雪花像浪花飞扬,两人抱着翻滚几周才停下。
“我是鹰,你是红毛小兔子,终于逮到你了。”张音然说完,捧着爱卿的脸狠狠吻下去。
爱卿呼吸一滞,在冰天雪地里,感受着如火一般炙热的吻。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张音然大笑着,将她从雪地里打横抱起来,爱卿笑着抹掉脸上的雪,看清他的笑容时,整个人都僵住。
这份开朗,纯真和美好,那么的似曾相识。
薄如蝉翼的阳光下,白色的鹅卵石地面上,金声也曾这样笑过,那时,她头一次明白什么叫情动。
“想什么呢?”
“您笑起来真好看。”
张音然笑意未减,整个大东国也许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直白热情的女子。
“那不笑的时候呢?”
爱卿抿起嘴巴。
张音然抬抬她的头,“嗯?怎么不说话?”
爱卿嘴抿的更紧,趁他不注意突然跳到地上,说了句:“不笑的时候吓人。”然后撒腿就跑。
“站住,你敢再说一遍。”张音然装怒,快步追上去,爱卿笑着扔雪球砸他,他也不客气的扔回去。
红白亮点身影在白茫茫的山谷间追逐,画圈圈,欢笑声不停的荡漾。
许久后,爱卿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是凳子,其实更像是事先搭好的床,大小可以躺两个人,上面铺着厚厚,松软的褥子和毛毯。
篝火劈啪作响,爱卿依偎在张音然怀里,一手拿着烟火棒在空中画各种图案,“这是兔子,这是老鼠,这是老虎。”
烟雾化作线,勾勒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张音然说:“没想到你还会画画?”
爱卿抬头看他,“我也就会这几个,还是小时候姥爷教我的。”夜色中,他们彼此都没发现,两人的唇已经到了很危险的距离。
张音然眼中闪过疑惑,想问什么,却没问出来,只无声的叹口气,“卿儿。”
“嗯?”
“嫁给我好吗?”
爱卿羞涩的笑笑,说:“我以为自己已经嫁给你了。”
“嘭!”一声巨响,焰火在黑夜里绽放。
张音然一边恐惧着自己的失控,一边享受着。他将爱卿紧紧的搂在怀里,对这份得来不易的喜欢,愈发感到珍惜。
一刻钟前。
几公里外,漆黑的树林里,一个身影靠坐在树干上,不停的喘息。
山岭中最冷的地方,滴水成冰,呼吸久了,会觉得嗓子要被冻上,疼痛难忍。
他颤抖着打开包袱,取出打火石想点火取暖,可周围只有厚厚的积雪,找不到火绒,温度又极低,他尝试了几次根本点不了火。
黑暗和寒冷逐渐侵蚀摧残他的信念和理智,他依靠大树站起身,想离开这死地,可周围黑的不见五指,连方向都没办法辨别。
他无力的瘫坐下去,发出嘶哑又绝望的呜咽声,周围雪地里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像是勾魂使者踏着轻飘飘的步子而来。
突然,巨大的五彩花朵在天边绽放,一朵两朵三朵... ...密密麻麻,交错相应的照亮了整座大山。
正在哭泣的他看清了前路,原来离他不过百米的地方就有座房屋,一男一女正好奇的看向这边,“竟然是个人!”
“我还以为是鬼呢!”
“过去看看。”
“姑娘你没事吧?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待着,快起来。”
那一男一女搀扶着她向村子走去,天边各式各样的花朵开的正旺,天地一片喜庆安详。
历书上说,大年初六是个好日子。张音然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爱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张音然:“你不怪我定的太仓促?”
爱卿拨弄琴弦笑道:“只是个形式而已。我们只需要向老天爷报备,向对方许诺。”
张音然将历书扔在一旁,靠着她坐下,她用右手弹主旋律,他就用右手弹和弦,
曲子是他最喜欢的《曾有缘》。
一曲终了,爱卿解领子,想把最外面的长袍脱掉,“太热了。”
张音然一愣,按住她的手说:“热也不能脱衣服,我把炭火拿出去一会儿就好了。”
他起身要走,爱卿抓住他的手调笑:“大人害羞了?”
张音然沉沉的盯着她,眼里有责怪,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刺激,“你知道我府里有多少侍妾吗?”
爱卿扯起嘴角,“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突然俯下身子含住她的耳垂,爱卿小腹一阵战栗,被他轻轻一推,整个人仰躺在地毯上。
厚厚的外衫没了,中衫也没了,可爱卿没觉得冷,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炎热。
身上的触感尖锐又舒服,可是她的脑海里,总是抹不去张珩冰冷的侧脸,他坐在院子里,低头刻着她的木雕。被焰火照亮的笑脸,还有在马车里沉沉的睡脸。
滚!从我心底滚出去。你什么都有了,我还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再刺激我,为什么!你的家人,妻子重要,我的心也很重要!你舍不得他们,我就舍得了你!
什么诺言,都是狗屁!是为了那些不能守诺的人准备的!
“卿儿,怎么了?”张音然进行到一半,见她竟然流下泪来,“我...还没开始,就弄疼你了?”
爱卿破涕为笑,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没什么,只是有好多好多的感慨。”
张音然深深的看着她,“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答应嫁给我。明明就在几个月前,还一副与我疏离的样子。”
爱卿没想到他的直觉会这么准,心底的疑问翻江倒海的涌上来,“我如果问您一个问题,您愿意回答我吗?”
张音然前襟敞开,明明还维持着暧昧的姿势,可神情严肃,全身警惕起来,“你可以问,但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听他这么说,爱卿终于没了顾虑,“师父,你是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