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秀峰兄,此事属实吗?”郭威有些狐疑的问向王峻。
“陛下息怒,范相所言确有此事。只是臣也是不久前刚的到的这个消息,臣以为这只是张晖私自下的命令,与朝廷无关,臣担心一旦将此事公开,戎马之际,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增加纠纷,故隐而不报。”王峻脸色变了变色道,心中暗骂魏仁浦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和自己作对。
“你这么做会让前线浴血的将士如何作想?你就不怕会造成军心动荡吗?”郭威连声发问道,显然他对王峻所做极为不满。
“老臣知罪!”眼见郭威动了真怒,王峻也不敢反驳,只好请罪。
“好吧,这事暂且放到一边,眼下要尽快恢复潞州的粮草供给,莫要让前线为国浴血的将士们饿着肚子,秀峰兄,你看如何?” 郭威瞪了王峻一眼,有些警告的意味。
“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
“嗯!”郭威点了点头,面露杀机,“待战事一了,朕必将那张晖鼠辈问罪!”,旋即又将目光继续投向魏仁浦。
王峻心中暗道侥幸,暗自盘算着如何与那张晖撇清关系。
魏仁浦见郭威三言两语,便将王峻与张晖撇清关系,神色不由一黯,暗道王峻在皇帝心目中地位果然无人能及,见郭威投来相询的目光,遂开口继续说道:“潞州面对之敌,顶天二万汉军,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多,面对不到三倍之敌,以七千兵力与敌正面交战,即使不能将敌击溃,也完全能突围而出啊?为什么诸位一致认为史相公会被困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威听了魏仁浦的解释,稍稍放心,却对史德统更是愤怒:“若真如怀德所言,这史子仲此役若能幸免,朕定治他个欺君怠慢之罪!”
“陛下,若是史相公立了大功呢?”魏仁浦壮着胆子反问道。
“呃…这…”郭威没想到魏仁浦能接这个茬,一时语塞,立了大功…难道…郭威一时间有些浮想联翩。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史德统立功时,便是在洛阳,史德统凭借五百兵马,便扫灭洛阳数千之敌,此子军事才华初现端倪。而后真正受到郭威重视,还是在征河中李守贞时,若非史德统见微知著,识破李守贞的突围之计,要剿灭李守贞,绝对要多付出些代价。既便是平内难时,史德统也是不顾丧父之痛,在他最需要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两军对峙的战场,助自己一战定鼎大周,改朝换代。
如果史德统真的为国战死,自己如何有颜面再去见那史夫人阎氏?他的丈夫尸骨尚且未寒,此番若再痛失独子…
那有那义女符氏,她已近是做过一回寡妇的人了,若…
一想到此处,郭威更是坐不住了,他倏地站起身来,慷慨陈词道:“史子仲自请出镇边疆,为国牧守一方,不慎陷入敌军包围,纵是如此,也是为国征战。朕身为一国之君,虽然没读过什么春秋大义,但也知道见死不救非仁义之君的道理,何况要救的人还是朕的股肱忠臣。所以朕决定明日鸡鸣之时,散员、铁骑二军兵发潞州!”
“遵旨!”群臣齐声说道。
郭威待众人散去之后,又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许久,这人老了,思绪就是繁多,况且那德妃董氏最近又病了,所以最近郭威脾气都很暴躁,待到郭威有了睡意,这天色却已经开始亮了。郭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命内侍打些水来,准备洗脸,直接去上早朝。
这脸刚洗到一半,却闻殿外一阵断断续续的喧哗声:“陛下…捷…报…潞州…史相公…”
郭威本来就心情不好,也没处宣泄,此时听得外面喧哗之声,怒火旋即又冒了上来,他当即咆哮道:“哪个没规矩的东西,禁中瞎嚷嚷什么?将此人给我拉下去斩了!”
一旁侍立的内侍从来也没见过郭威这么大的脾气,此时也被吓懵在当场。
就在同时,那喧哗声越来越近,而这声音郭威也十分熟悉:“捷报…潞州…大捷…”
郭威还欲咆哮,随即如遭电击,好像明白了什么,面上的怒容瞬间换上惊喜之色,也不管脸上‘啪嗒啪嗒’往下滴落的水滴,他丢下手中的汗巾,当即跑向殿门口。却见魏仁浦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殿外的台阶下,往此处奔来,连幞头都歪掉了,他一边跑,一边晃动着手中的奏章,还一边有气无力的高喊道:“捷报…陛下…捷报…”
郭威大喜,见魏仁浦近来,不待魏仁浦回话,一把夺过魏仁浦手中的奏章,一旁的内侍知趣,连忙过来搀扶跑的满头大汗的魏仁浦.
当看到史德统那熟悉的字体,郭威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只见那郭威双目不停扫视,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最终喜笑颜开。
郭威将奏章看了又看,总觉得意犹未尽,因为史子仲将战争经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这让郭威心痒难耐。不过郭威的一张老脸,还是乐开了花:“好,好,好,史子仲不负众望,歼敌万五千人,此乃我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场大胜,好呀…朕太需要这场胜利了!”郭威有些情不自禁,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唔,如此大胜,朕应当举行大朝会,让群臣共贺…不行,朕还要在太庙、太社告奠天地祖先!”
“微臣以为不止如此,陛下更要举行献俘仪式,以彰显我大周国威!”魏仁浦见郭威喜色满面,进言道。
“哈哈,道济所言有理,待会早朝,朕就命礼部等有司,着手举办献俘仪式!这史子仲为国纾难,有功大焉,更因该重赏,待枢密院统计战功后,朕再另行封赏!”郭威开怀笑道。
这献俘仪式自古就有之,两周遗留下来的文献记载中就包含着无数献俘礼节。随着历朝历代的发展,这献俘渐渐衍变为一个象征性的习俗,唯有王朝在取得盛大战果或是帝王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的时候,才有必要举办献俘仪式。
大周广顺元年五月初九,汴梁禁中,三百名北汉俘虏,个个垂头丧气,都被白练捆缚着,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周禁军的押解下,从太庙作完象征性的告礼后,直接押往宣德门,准备行献俘大礼。
此时的宣德门下人头攒动,皇帝郭威坐在宣德门门楼上设立的帐幄牙床上,笑吟吟的看着楼下分立两班的文武百官。这场大胜来的太过及时,郭威也正需要这场大胜,来巩固天下臣民对大周正朔的信心。
押解献俘的将校将一干汉军俘虏带到楼下的献俘之位后,引着战俘下跪,随后左右侍立。三百汉军俘虏见到大周严整军容,跪在地上无不战战兢兢,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鸿胪寺卿见俘虏们跪下后,遂高唱一声:“献俘仪式开始!”
顿时间鼓乐大作,礼炮轰鸣,宣德门下文武百官三呼万岁,跪拜行礼!
郭威微微一笑,命百官起身,这时宰相王峻高声奏曰:“昭义节度使史德统奉旨大破伪汉兵马,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陛下降旨!”
关于对汉军俘虏的处置,郭威与满朝文武有过商议。朝中众臣皆以为直接以杀了了事,唯独郭威不同意,郭威认为这些人本来也应该是自己的子民,只是刘崇僭越自立,这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在刘崇手下当兵,充为爪牙。如今若是将这些人杀了,以后伪汉之中,想要南归的军民也会以此为鉴,不敢南逃,如若将这些人放了,待其归乡,自会传扬我朝仁义,到那时,我大周若攻取伪汉,必得当地百姓之助。
此时的郭威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尔等本为良民,不幸为刘贼所欺,南向举兵,刀剑相加,屠戮同袍,按罪理当伏诛!然彼之生民,与此何异?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念尔等皆有家世妻小,故赦尔等无罪,并遣送归乡,望尔等归乡后,安分守己,勿再为他人所惑,行此不义之举!”
底下的一众北汉俘虏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枭首示众,没成想却能安然苟活,纷纷以头抢地,大呼万岁,感谢郭威的恩德!
郭威随即摆了摆手,献俘将校随即将一众俘虏带了下去。王峻随即领头恭维:“陛下仁厚之心,可比光武,宽容之德,可追太宗!”
“哈哈!”郭威抚髯一笑,心中十分受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楼下的文武百官们又是一阵歌功颂德,山呼万岁。
五月二十日,潞州鹿台山下。
忠义、安北、及部分州军、乡勇的代表三千余人,整齐的列队于鹿台山下,庄严肃穆。
艳阳之下是一座座坟茔,埋葬着忠义军与安北军战死的将士,朝廷钦使当众宣读了皇帝郭威的嘉奖诏令:
忠义军马步都指挥使、侍中、检校太保、昭义节度使兼同平章事、郑国公史德统,与潞州军民同甘共苦,亲临箭矢,临危不惧,披肝沥胆,智灭强敌,收复失地,诚为社稷之臣。依功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加赐食邑一千户,实封三百户,另赐御马二十匹。又因昭义节度使史德统,节钺崇重,却疏于奏报,隐匿军机,今削食邑五百户,以为警告!
忠义军马步都指挥副使向训依功加兼侍中衔,赐食邑三百户,另赐良马两匹,安北军都指挥使韩通依功加检校太尉衔,赐名马一匹,泽州刺史刘德依功加授特进阶,赐食邑一百户,潞州刺史沈义伦依功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在潞诸军,自潘美、党进及以下,皆录功授职,凡战死士卒,有后者可追授官职,无后者加给其近亲财帛…”
胜利喜悦还未在军中消散,史德统便让全军投入到潞州的生产自救中。潞州处于战火的最前沿,民生渭蔽,但终究不能坐等靠附近州县的接济,能自力更生,便多一份保证。潞州刺史沈义伦在史德统的授意下,役使州兵屯田,并召集流民,沿漳水河围堰,拦截河水,将沿岸田地改造成旱涝保收的沃土。
整个五月,史德统与麾下忠义军以及新编的安北军士卒,来不及分享大胜的喜悦,纷纷投入到紧张的夏种当中,只见潞泽二地的田间地头,满是军士劳作的身影。
潞州处在山西为数不多的几个盆地里,盆地属浊漳河流域,也是山西秋粮和小麦的主要产区。此刻烈日当空,潞州城外的田野上,一群士卒打着赤膊,顶着烈日,埋头播种着。从军士们身上流下的汗水,滴在刚刚被翻过的地上,迅速地被蒸腾干净。
“这潞州的鬼天气,真是热得要命,才五月时令,这太阳却比仲暑还要厉害!”地头一个殿前军士卒抱怨道。
“都他娘的给我利索点,尔等是没吃饱饭怎地,怎么如此聒噪!”殿前军散员指挥使李继勋一擦额头上的汗水骂道。
五月上旬,郭威鉴于潞州的重要性,又调拨了两千殿前军士卒前往昭义,助史德统防守潞泽沿线,李继勋等人也在征发之列。
“军上,我等皆是朝廷禁军,本职就是阵前捉对厮杀,这下倒好,自从来了潞州这几日,每天不是耕地就是刨土,在这么下去,某这庄家把式倒是越练越熟练,那杀敌本事怕是要忘得一干二净!”那名军士继续埋怨道。
“禁军又怎地?忠义军弟兄就不是禁军?你没看人家忠义军打了胜仗,不也照样顶着烈日,任劳任怨,辛劳抢种吗?不抢种,咋们入冬吃啥?怎么着,嫌累,想要休息啊?行啊,脱了你这身戎装,给我滚回家去,想怎么着都行!”李继勋骂道。
那士卒被说的老脸一红,把头一低,其他军士皆低头暗笑。李继勋见状对麾下将士肃然道:“忠义军军法极严,军中规矩多,咱们寄人篱下,尔等在京城里养成的臭毛病都收敛些,以免冒犯了史相公的军法,到时候,即使是某也救不了你们!”
“是!我等记下了!”一众军士回道。
李继勋抬头看了看毒辣的太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去田边的树荫下,喝水休息一下。
枝头树干上的知了,在焦阳的淫威下,有气无力的叫唤着,李继勋仰头喝完一碗清水,感觉丝毫没有消除半点酷热,只觉刚刚喝下去的水,瞬间又随着汗液,被高温蒸腾殆尽,李继勋刚要暗骂这鬼热的天气。
轰、轰隆隆!
一声炸雷突然从头顶上响起,雷声在深谷间回荡着,大自然的威力让将士们惊呼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太阳已经被乌云遮蔽起来。就在李继勋茫然之时,天空中落下几颗豆大的雨点。
紧接着狂风大作,天空如同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不停地往下倾倒着瓢泼大雨,顿时把李继勋这队人都浇成了落汤鸡,而之前的酷热感也一扫而空,不少士卒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当地乡勇寻到了一处破庙,众人收拾一番,一哄而入,李继勋坐在破庙门前,望着眼前的雨幕,心中也是高兴,这场雨来的太及时了,自己之前还在担心,前几日播下的粮种,无水浇灌,怕出不了苗,这下倒好,省了他们不少事。
希望今秋能有个好收成啊!李继勋透过连绵的雨幕,望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