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穷庙方丈

那个男人叫曹运德，五十多岁，是一家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闲暇时在公园舞厅参加了交谊舞培训班，所以和丽娜认识，只因此人身份比较特殊，出手大方，人称曹大款。其实，此大款非彼大款也！一既不是港澳台商人，二不是从事经商办厂的爆发户，三不是外地有钱人来故都投资发展者。而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城市原一家国营工厂的厂长，按理说还是与钟铃丽娜她们一样，长年在一个锅里吃饭，一样住在工厂家属区生活的国营单位职工。但今天何以摇身一变成了大款，又成为众人注意的目标，这还得从当今社会的急剧变化，体制转型说起。

曹运德原是市晶体管厂的厂长，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工厂，先从车间技术员干起一直到担任厂长，二十多年工作出色成绩显著。他的父辈世代都是黄土高坡的农民，就是老曹当上了厂长，他父母的贫困状况也没有改变多少，因为他当时经济也不富裕。客观讲曹运德也算得上是根正苗红、德才兼备的国营企业领导干部，他不仅业务精技术过硬，还经常下车间劳动和工人打成一片。他当了厂长开始还不错，不过后来情况慢慢起了变化。

中国改革开放先从农村家庭承包经营开始，迅速获得成功后，承包制又进一步引进到城市国营企业的改革，不过城市情况远比农村复杂得多，工厂承包除企业领导和少部分人受惠外，整体企业状况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而随着外企的湧入，国内民营企业的蓬勃兴起，社会上处于放开完全竞争的领域，国营企业由于体制的根本原因在市场上处于劣势，产品无竞争力销路萎缩，许多工厂陷入限产或破产的状态，工人纷纷下岗大家都处于困难的境地。然而也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许多工厂在这一时期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穷庙富方丈！

老曹本是一个有眼光头脑灵活的人，就在中外合资电子元件企业纷纷建立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本厂的关门是迟早的事。想想自己干到这个岁数上，工厂跨掉现在也没有了工厂干部调动之说，就是到了别处，自己会有好果子吃吗？看到社会上暴富一族，比比自己的本事并不比他们差，心里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现在只落得工厂旧家属楼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女一儿正在上学，家庭的日子没钱咋办？经过深思熟虑曹运德终于想出个办法。

一天晚上老曹睡在床上蹬了老婆一脚，老婆又重重地回蹬了他一脚，极不耐烦地说：

“去！去！去！老都老了，还想干那事，没门！”

老曹生气地说：

“妳个死猪，整天就知道个睡。妳没看现在社会都变成个啥样了，还不知想个办法。”

老婆一听反问：

“你说想个啥办法？”

老曹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让妳办个停薪留职，开个烟酒商店。”

老婆一听，不高兴地说：

“让我下海，练摊挣钱，那事我才不干！”

老曹的老婆叫赵起凤，也在晶体管厂上班，因为老曹是厂长人们都多少尊敬些她，人称“凤姐”。她虽然比不了红楼梦中凤姐的能力和权势，但在厂里活得还滋润。凤姐好像比老曹还大一岁，老曹进厂不久就与凤姐好上了，刚开始凤姐还有点不太乐意老曹，嫌他家是农村的家穷拖累大，其实凤姐家境也很一般，虽说是城里人父母都是买菜的，不过那会没有个体叫什么蔬菜供销社。

凤姐年轻时身材还算苗条，怎么生了两个孩子以后就没有了形状，身体再发福就显得有点臃肿，人也有点呼啦海！老曹一听老婆不愿意，就仔细地跟老婆讲起他的想法。原来老曹琢磨着工厂逐渐不行，但目前生产还得慢慢维持着，工厂放开自主权后供应关系呈各家多方竞争，手段五花八门，各出奇招，老曹是厂长每天求他帮忙的不少，有些直接送钱给老曹，老曹还真不敢拿，他想让老婆办个烟酒商店，这样就有了个回旋的余地。

凤姐起先不愿意，一听老曹这样说，心想停薪留职先干一干再说，实在不行再回厂上班也不迟。

凤姐的烟酒商店就开在离厂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门面不大不显山不露水，但生意却不错。厂里的迎来送往自然不用说了，而和厂里的供应客户为了保住供货业务，自然成了凤姐的主要客户，有些新的供应商想通过送钱打通老曹关节的人，干脆大把的钞票抛给凤姐，连烟酒也不要只让凤姐开个发票就算了结。凤姐发了财喜得眉开眼笑，她还不知道理论家把这起了个名字叫权力寻租，而心里直誇老曹：

曲线发家，就是有办法！

但厂子的形势却是江河日下一步步陷入泥潭，有时连工资都发不出工人怨声载道，于是闹事上访者有之、打架斗殴者有之、干群关系紧张对立，有几次一群工人将老曹几个厂领导连拽带拉的梆架到机电工业局，要求解决问题。初时老曹心里一惊，面子拉不下来有些心慌，后来再一看各厂都差不多，心里也就坦然不害怕了。

既然确定了市场经济的道路，优胜劣汰的规律谁也抗拒不了。上边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方针，像老曹他们这类中小国企就有三条路：一兼并重组、二转制改型、三破产关门。一时间企业在社会引起了不小的震荡，矛盾凸显，事故不断，穷庙富方丈成了工人们日益不满的对象。据说局里纪检办公室的检举材料摞了几公尺高，但都不了了之，工厂或转制或破产关门，各专业局也在撤并改制之中，泥菩萨过河自身还不知道以后在哪儿上班，各级政府自身腐败大案还查处不过来，谁又能管得了这么多企业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只要不捅出大娄子随着企业的转变就大而化之的过去了。

老曹那段时间虽然发了财，但每天在厂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终日各种矛盾和纠纷让他心烦不已。他本来人长得排场，戴付眼镜显得斯文有风度，而这段时间每天烦杂事搞得他头昏脑胀，原来蓬松的头发开始一抓掉一把，没过多久就秃了顶。凤姐一瞧说：

“操心不值，掙了钱咱还怕个啥！工厂爱咋是咋，事到难处，自有个出出处，你就是秃了顶，白不顶！”

老曹是个注意仪表的人，望着镜子里几乎秃顶的头直摇头。他也多方问医抓药，只是不见长出头发，心里常闷闷不乐，整天想着厂里的烂事只是叹息，现在工厂真的太难干！唉，只见贼偷吃时，就没见贼挨打时！

就在老曹惶惶时，势易时移，时来运转，老曹终于迎来他人生的辉煌，他迅速发达了起来。

他所在的晶体管厂当年国家投资时，设备和工艺还算先进，以后长期停止不前没有变化，而今电子工业日新月异，厂子淘汰是必然的。但类似的这类国营企业多处于城市的优越区域，现在城市规模膨胀工厂的土地区位商业价值潜力巨大，对这类企业上级要求退二进三，工厂停产发展第三产业。老曹及时抓住这个机会，顺势而为干了几件大事。一是将生产线的设备买给了南方一家私人企业，从价格上作手脚他赚了一笔钱。二是将厂子现有临街房都盖成商铺对外出租，坐收地租之利。工厂改名叫东鹏实业有限公司，老曹成了董事长兼总经理，除留些管理人员和后勤保障人员外，大多数工人都下岗进入社会再就业中心。老曹的日子一下子改变了，送走大部分主人翁，现在守着这份国有土地资产，当起二地主清闲了许多，每月收收房租这是连老太太都会干的事，还用得着他去操心吗？

但最使老曹自鸣得意的事，就是将厂区的土地盖起了连片的住宅楼，可谓抢千载难逢之机成各方皆大之欢喜。当时计划经济的福利分房政策叫停，但群众集资盖房并没有叫停，老曹心想这空下的大片地方不正是盖房的好地方呀！可是工厂不景气工人生活都很困难那有钱集资盖房？老曹却想出个妙办法——找银行去！过去的银行全是国有制好像政府的一个部门，别看每天钞票从银行哗啦啦流进流出，别说给职工盖家属楼了，就是办公楼厕所的手纸都不能超标准购买。但是现在银行也按企业来办，自主权多了当然也想给职工盖宿舍，只是苦于没有地方。老曹找上门，银行自然同意双方一拍即合，决定由银行出钱盖起六栋高层住宅楼底层全部是商业用房，住宅房银行一半工厂一半，底层商业用房归工厂所有。办法一定老曹亲自挂帅组织人马说干就干，可谓日夜操劳费尽心机。有人不明白有钱有地房子是建筑公司来盖，老曹忙个啥？其实现实问题的复杂性有时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福利分房停止，新的住房制度还未建立，工厂土地到底如何处理，一切还都处于混沌之中，这盖房的手续就成了关键，光章子就盖了108个。咦，怎么整的跟水浒一百单八将一样了呢！那可不一样，一个章就是一个部门，就是一道关卡，老曹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把手续办齐。这迎来送往吃饭打点没完没了，这接待就要花钱还得高标准。老曹把财务科长叫来，吩咐道：

“这盖住宅楼是大家的事，招待花费要全力保障。”

财务科长苦着脸说：

“这账上没钱怎么办？”

这又显出了老曹的魄力和精明，他轻松地回答：

“找银行贷呀？”

财务科长还搞不明白地问：

“现在又不生产产品出售，光现有房租日常开支还凑合，那银行能贷吗？”

老曹胸有成竹，对财务科长说：

“你去贷准能贷到，我都跟银行谈妥了，盖的一楼商业用房划拨一部分租给银行作营业网点，合同期五十年。银行得给咱们多少房租呀，贷个款还怕还不起吗？”

财务科长明白了，心里对老曹佩服极了。这以后隔三差五宴席不断，吃饭得上酒楼，这烟酒自然从凤姐那儿买了。流水席吃不断，大家都混了个肚儿园，凤姐更发了财！

一年半后楼盖成了，工厂的银行的很多职工都分到了房，有关部门的关键人物也得到照顾，大家都誇老曹能干，因在退二进三工作中成绩显著，老曹还得到上级的通报表扬。老曹不动声色发了财，还得到上级和群众的好评，他心里暗暗想：过去制度卡得死死的，就是有心也无法下手！现在一切都变活了又处在一个转型期，好多事制度还没有定型，趁这个机会好好捞一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不久凤姐的烟酒店也搬到市中心繁华商业街上，变成一个高档的大门面，是多家著名厂商在故都的总代理，商店也变成一个什么公司，并且在附近别墅区买了房，凤姐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老曹的儿子留学澳大利亚女儿留学英国，全是自费。从此老曹名声鹊起，人称曹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