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瑶园记忆
还记得初识玉瑶，成元十一年，刚好也就是八年前。
皇宫从民间甄选了一批女婢，准备分配给各宫。帝王殿侍女一共两个，都是先皇在时的老人了，有一个也该到了出宫的年纪，所以这次帝王殿也在司礼监分配的名单之中。
听说帝王甄选贴身侍女，整个帝都权阀贵胄都开始忙活起来，长老院的长老们也开始四处走动，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在魔君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太后自然也是相当看重，因为她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姿色绝佳，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定远侯周平威的远房侄女，也是自己的娘家人。为了这次选拔她要力主亲自操办，把自己的侄女塞到司徒摩炎身边，这样司徒摩炎有个一举一动，她也能及时掌握。司徒摩炎非她亲生，虽然一手带大，两人之间却也是隔层纱。这样的司徒摩炎让太后没有安全感，她要用手中的权利培养自己的势力。
大殿上，司徒摩炎已是接近昏昏欲睡，这些女子在他眼中实在太过平庸，在他的心上经不起一丝波澜，最让他生厌的是，她们已然是权利的替代品，她们背后背负着家族王府的使命，从一开始就不会效忠于他，注定这只是一场无聊的政治游戏。
作为男人，司徒摩炎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秀女在他面前，从骨子里隐隐透出来的搔首弄姿，这种把戏他看的太多了。眯缝着眼睛，终于等到最后一个，这场结局已定的游戏就快结束。
一个白色轻盈的身影跃入眼帘，女子白衣胜雪，水袖如云，一头墨发轻轻垂下，搭在纤薄的玉肩上，好似质地绝佳的怀宋墨缎，那张犹若白莲般清澈出尘的容颜已是无人可及，眼眸清冷如雪山之巅的一泓清泉，清风吹起她发鬓的细碎头发，是那般冰清玉洁，倾国倾城。只是一身雪白，丝毫没有一丝装饰，却让司徒摩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安静地欣赏她的美好。
“奴婢玉瑶，参见魔君，参见太后娘娘。”
“玉瑶，好名字。说说，你是哪家送上来的丫鬟？”司徒摩炎几乎沉默了一个上午，这下却是先声夺人。
太后微微一怔，堂下也传来细微的议论声和诧异的嘘声。
“玉瑶初来帝都，无权无势，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进宫？”
从来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如此波澜不惊，司徒摩炎微微一笑，眼神里藏着浓浓的兴趣。
“进宫可以吃饱穿暖，不再居无定所，我只是不想再过漂泊的生活。”
司徒摩炎嘴角微微抽动，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黑色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柔和。
“鄂渚乃富庶之地，太平流年，岂有吃不饱穿不暖之说？”
玉瑶扬起瘦削的脸，平静而坚定地说道：“魔君乃天之骄子，九五之尊，自出生之日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奴婢不一样，奴婢没有父母，生下来就是孤儿，在流民区长大，从小就要学会跟大孩子抢吃食，身边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因为没有吃的，饿死的不在少数。奴婢只是想安定地生存下来。”
司徒摩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玉瑶微微一愣，顿时有几分不安，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有些危险，她不是傻瓜，她很清楚司徒摩炎的厉害，说不定现在已经被识破了。本来，她就不是光明正大的秀女，而且，还是一个鲛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司徒摩炎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凤眼半眯，散漫地说道：“朕决定了，就她了。”
说完，拿起御案上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起身准备离开。
“启禀太后，这女子是鲛人，万万不得服侍魔君啊。”
这时，从一旁的秀女人堆里，站出来一个女子，玉瑶认得出，是跟她一个房间的襄铃。
太后本来就为司徒摩炎的擅自决定不爽，这下刚好有了出气的理由。
“司礼监是怎么办事的？一个鲛人，连给魔君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太后沉声呵斥，声音却是响彻整个大堂。
司徒摩炎刚好经过玉瑶身边，此时却是微微伫立，眉头轻蹙。
司礼监的管事陈长青连滚带爬，矮着腰，一个列跌摔在太后面前。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奴才一定严办这掌管名册之人。你们，还不赶快给我拖出去。”
陈长青的声嘶力竭地朝着门外的侍卫喊去，那沙哑的声音像是被堵上了两口浓痰。
从门外快步走进两个黑衣带刀侍卫，冲着玉瑶的方向直奔而来。
“我看谁敢放肆。”司徒摩炎缓缓转过身来，眼眸漆黑如墨，“母后，这是我挑侍女呢。”
司徒摩炎隐忍着没有发怒，但是能清晰感觉出他已经被怒火点燃，只差一个火星，瞬间就会燃爆。
“炎儿，你清楚的，鲛人是没有资格进入正殿，更何况还是帝王殿。那里先皇曾经住过的地方，你非要为了一个鲛人，丢了先皇的颜面，丢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既然正殿进不得，那就不进，让她在偏殿伺候就可以了。这样祖宗的颜面保住了，母后这心结也算是去了。”
司徒摩炎说的不急不缓，丝毫不乱，纵使太后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君王的威严她却是不敢触碰。
玉瑶想说些什么，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维护过自己，但是想想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表面上看司徒摩炎是为了自己，其实不过是他和太后之间的政治游戏，自己就好比是一把凌厉的长剑，替司徒摩炎挡下了太后送来的温柔的刺刀。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谢过魔君。”苍冥压低声音在玉瑶耳边说道，玉瑶打了个激灵。
“玉瑶谢过魔君，今后定当尽心侍奉。”
司徒摩炎眼睛掠过玉瑶，看向门外的天气，起风了，但是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二日后，玉瑶被司礼监陈长青亲自带着，送到了司徒摩炎身边。陈长青是出了名的马屁精，自己的司礼监出了个深得魔君喜欢的小丫头，他可不会错过这次献媚的机会，顺便弥补一下之前在堂上犯下的错。
今天的玉瑶与那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引得司徒摩炎微微侧目。那日的玉瑶素净高洁的像一朵白莲，今日的她却是妖魅摄魂像一朵带血玫瑰。
陈长青偷偷地看向司徒摩炎的表情，这个女子本是倾国倾城，今日被他这般精心打扮，更是美不胜收，想必魔君必定龙颜大悦。
司徒摩炎扔下手中的书卷，表情却是深不可测，他眯着眼睛看着玉瑶，那道灼人的视线像是一点一滴在切割这玉瑶的肌肤，骨骼，让她微微蹙眉，但是很浅，几乎察觉不到。
“怎么？是谁挤破了脑袋都想进这帝王殿，现在不愿意了？”
原来，司徒摩炎早已洞察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包括刚才那道浅浅的皱眉。
玉瑶的手指轻轻缠绕了一圈，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奴婢只是不习惯别人这样看着我。”
“哈哈哈哈。”司徒摩炎像是听了一个有趣的笑话，竟然大笑不止。
陈长青把弯成虾米的腰杆打直了一些，点头哈腰地跟着司徒摩炎一起乐呵，果然，这女子他没看错，脑袋里正想着魔君会打赏多少银子给他。没想到，“啪”的一声，陈长青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脸像是灌进了辣椒粉，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一个扑通跪地，“魔君饶命，饶命啊。属下不知，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魔君明示。”
“陈长青，平时动动你的花花肠子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敢打帝王殿的主意，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司徒摩炎看着跪在地上，脸已经肿的有几层高陈长青，大声呵斥。
“属下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我看你敢的很啊。朕要的是贴身侍女，不是后宫嫔妃。”
司徒摩炎的一脚踢开陈长青，厌烦地甩了甩手，苍冥会意地把陈长青拖了出去。
“奴婢这就去换。”
玉瑶转身要走，却被司徒摩炎抓住了手臂，从他黑色的眼眸里玉瑶能看到自己的惶恐。
“今日作罢，往后你若再这样不知身份，朕不会轻饶了你。”
“是。奴婢谨记。”
司徒摩炎紧抓的手放开了，玉瑶不禁有些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力气真大。
“这皇宫人多眼杂，你要懂得掩藏自己的锋芒，如今进入帝王殿，你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在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谁都救不了你。”
“原来他用意在此。”玉瑶心里暗暗叹道。
“你是怎么逃过司礼监那些眼睛的？我要听实话。”
司徒摩炎稍稍落座，剥了一颗快马千里送来的新鲜荔枝放人嘴里，缓缓地问道。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我只是侥幸，混进了秀女的队伍后面，其实，我并不是你要选的秀女。”玉瑶说道。
司徒摩炎并没有惊讶，反而嘴角轻轻牵起，邪魅地看向她，比起刚才冰冷的那个人，像是两个人 。
“你这样做，被发现了，可不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说完，又是一颗荔枝入口。
“不瞒魔君，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安稳过，不是活在饥寒里，就是每天逃亡，危险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可怕，只要能有个地方让我活下去。”
玉瑶的一字一句，却是扎心。
“你以为就凭你，能在这个皇宫好好活下去吗？”
“我知道我不能，所以就像魔君说的，挤破脑袋我都要试试。进帝王殿，成为您身边的人，这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司徒摩炎微微一怔，敢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袒露心声，她是第一人，绝无仅有。
“说句不好听的话，凭你的容貌，想要寻求一个王公贵族的庇护应该是小菜一碟，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司徒摩炎看向玉瑶，她双眸低垂，看不清整张脸，但是今天的她却是美的过分，他甚至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这鄂渚是魔君的天下，只有在您身边，玉瑶才会感觉到安稳。”
这话说的很轻，但是听起来却让司徒摩炎有心碎的感觉，夹带着凉凉的悲伤。
就是这句话，让司徒摩炎下定决心要护玉瑶一生周全，没想到自己还是负了她，彻头彻尾利用了她，放不下江山，从此失去一生挚爱。
“魔君，边将军那边来消息了，边境的鲛人暴乱已经控制住了，查哈也于昨夜出兵前往，这个时间差不多已经到达五阳镇了。”
苍冥的话打断了司徒摩炎的思绪，司徒摩炎看着那一角的花瑶宫，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披风。
“那些鲛人既然敢公然发起暴乱，背后势必有人故意组织煽动，给我继续查下去。”
“魔君放心，属下的人已经在全力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好。”
“对了，魔君，沧流那边的密报，连奕城明早启程回朝，现在还在北境大营，您看要不要在他回去的路上……”苍冥说完，手里做出一个杀的意思，司徒摩炎轻轻蹙眉。
“那连奕城要是被你们几个虾兵蟹将解决了，岂不是侮辱了我这个对手。苍冥，就算是你，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近连奕城身？”
苍冥这下算是被司徒摩炎问住了，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苦练，飞鹰爪已经到了第九层，那连奕城再厉害，我怎么说也有五成的机会近他身了把？”
司徒摩炎看向苍冥，眼睛里的神色像是看向一个孩子，他拍了拍苍冥。
“苍冥，好好练，等你的鹰爪功突破第十层，就有三成的机会了。”
说完，司徒摩炎扬长而去，剩下苍冥在身后苦苦纠结，想不通，这连奕城竟然如此高深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