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道鬣
道鬣坊，这名字其实听上去有点奇怪，其实只要有人去看过，就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整个苏阳的狗肉，全都是从这里送出来的，名副其实的屠宰场。
进门就能够闻到一股难闻的肉味，叶影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眼前就能够飘过一具具尸体，叶影踏上这乌漆墨黑的土地，就像穿过炼狱一样的战场。
这里的地面，黏糊糊的狗油、狗血、以及内脏灰尘，一切肮脏的东西汇聚在一起黏结成了一块，踩在上面就好像泥潭一般。
道路两排。挂着一条条狗肉，褪了毛的狗们，露出那红白相间的皮肤，就像一个个硕大的灯笼一样挂着。
褪毛的师傅在忙碌着，准备明天的早市，叶影有些焦急，他害怕苏小妍也像这样被人用一种奇怪的刀具刨着身上的肌肤。
她会被藏在哪里？道鬣坊人来人往，肯定是一个没有人会去的地方。
但是叶影是第一次来到道鬣坊，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他先是找到了仓库，然后再去了养殖场，里面一只只肥头大耳的肉狗对着自己汪汪直叫。
都没有看见苏小妍的身影。
叶影感觉有一块硕大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口，随着脚步逐渐增加着重量。
叶影看见在一条条垂下来的狗尸中，有一条很特别，特别白，特别大，伴随着一股难忘的香气，一阵奇异大的风吹过，两排闭眼死狗就这么神奇得荡开，然后一个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大的躯体扭转着，向叶影露出了自己丑陋的尊荣。
苏小妍现在和那些别吊起来的死狗没有什么差别，大开膛之后的两片身子天各一方，露出从来不会有人看见的私密，但是这些名为内脏的私密，全然不见，叶影只能看见那花白的排骨，还有若隐若现的脊柱。
苏小妍这么挂着，就像风铃，除了一个脑袋，丢失了内部重量的躯干就仿佛风铃下面悬挂摇曳的竹片，只不过发不出声响罢了。
对了，这幅残躯的支点，那个头颅，本应是叶影朝思暮想，此行念念不忘的，如今在这燥热的场所里，萎缩干枯之后，如何款款凝视？
这绝对是叶影，从未见过的景象。
就算是凶手也猜不到叶影此刻大的表情，可是一旦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他就会开始窃笑，发自内心的，窃笑，就像小偷偷了东西却没内发现，犯了错误却没受到处罚，足以把心给迸裂的那般窃喜！
叶影低下身，开始呕吐，可是只是看见他声嘶力竭得做出那些呕吐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浓酱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他不是生理上的呕，而是心理上的厌恶，他就这么翻动着五脏六腑，好像自己的灵魂就能从不断发出诡异声音的嘴巴里逃逸出来似得。他就像厌恶了自己的皮囊，他仿佛呕出了灵魂。
人来世间，仿佛一梦。
不管内心有多少的奢望，在真正的残酷面前就好像磨盘上的豆子一样。
而这个世界，对于这些不幸，却又并非有意，它是无意的。
叶影想丢了魂一样靠在墙上，很多东西真的是失去了才会觉得美好，曾经觉得苏小妍的爱是那么理所当然，如今的他是如此空虚。
只到有人扶了扶他的肩膀，只到眼前的人流越来越多，只到黑暗降临在眼前。
苏小妍死了，她的死状，比其他死者有过这而无不及。
李风站在道鬣坊的门口，将手插在自己的腰带上，踢着那几颗油腻的石头，四个捕快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将担架塞到门口停放的马车上。
李风知道这是苏小妍，也可以说是苏小妍的一部分，在道鬣坊所发现的苏小妍，可以说只剩下皮囊了，内在的所有器官全都消失不见。
李风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心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只能狠狠咬着下唇，踢着地上的石头。
随后又有两个衙役抬出来一个担架，这会倒是没有盖白布了，因为抬着的是苏阳郡府的总捕头叶影，叶影现在翻着白眼，就好像死了一样。
真的真的，堂堂苏阳郡府的总捕头却是这般狼狈样，人们才不知道你和死者的缘由呢，他们只会记住你晕了过去，并且在日后作为耻笑的资本。
李风插在腰带的双手真的很想握拳朝着哪里打上一段，作为发泄，踢石子好像泄气太慢，不顶用。
“这次不同以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李风目送抢救叶影的马车远去，“凶手……哈哈哈，凶手看来很是了解自己的对手，而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
李风心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叶影输了。”
这话李风不敢说，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就算说了叶影也听不见。
他不敢说是因为，说了就是承认了。
承认叶影的失败，就是承认所有人的失败，李风仿佛能够看见那幕后的黑手，遮着一张脸，只露出一个嘴巴，然后那个嘴巴摆出一个笑容，又是欣喜又是嘲讽又是鸡冻，还有一口大黄牙。
说都不愿承认。
要是叶影真的急火攻心死掉了，拿到还简单了，自己也能逃避逃避，让幕后黑手自己高兴吧，高兴久了就没意思了，没意思又想要杀人了，不知道会找什么样的对手，只要不来找自己就行。
这么丧气？不行吧，叶影正躺着呢，这么丧气真的好么，这时候不应该下一场滂沱大雨么，然后手里再多一壶酒，在大雨天，一边喝酒一边歪七扭八得在大街上走，走到失去平衡的时候摔倒在地，这时候就会有人上来，狠狠打自己两巴掌，然后说：“振作啊，振作啊。”
不至于吧，怎么说自己也应在叶影这样做的时候，当打两巴掌的人吧。
因为没有人会在自己这么做的时候来打自己两巴掌。
叶影到下了，李风可不能再倒下。
这次机会很大，毕竟在道鬣坊内，应该会有不少的目击证人，能找到几个就是几个，凶手还能够来无影去无踪么？
道鬣坊所有屠夫都被叫来了，首先先是让他们将自己的刀亮出来，然后将没有刀和用的新刀的人给挑出来，结果最新的一把刀也是三个月前换的，而且旧刀还在，而没有一个屠夫没有刀。
李风又拿出了那把送到苏阳郡府的屠狗刀，看看有没有屠夫记得，但是屠夫的刀上面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而送来的刀却没有名字。
再问屠夫和道鬣坊其他人有没有看见什么闲杂人等，居然都说没有，道鬣坊这个地方流动并不大，很多屠夫都是子承父业，如果有闲杂人等，早就得到注意了。
这是有一个管库房的人说这把刀应该不是屠夫的专用刀，而是替补刀，接着领着几个捕快来到了库房，检查之后发现，果然少了一把替补刀。
李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线索到底是出现了，心里如释重负，尽管这只是一条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线索。
“替补的刀，何人所用？”李风问。
库房道：“有些时候屠夫的柄坏了，就会拿替补刀救急，还有些是要给散户用的。”
李风连忙道：“等下散户的名单还要给我们一份。”
“一定，一定。”
“你们刀借出的登记在哪？”李风又问。
“啊？登记。”库房摸了摸头，“没有登记，来这边拿刀的人都认识，自己就会还回来，要什么登记。”
“那这把刀如何丢失？”
“估计是被人偷了。”库房道。
看库房并不严格，从库房偷走一把刀看上去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但是李风最奇怪的事情不是在此，虽然已经知道了送过来的刀的来历，却还有一件事情让李风觉得奇怪，就是屠夫们居然不记得有闲杂人等！
将苏小妍挂到那边，动静不可谓不大，居然没有一个目击者？
难道说凶手真是屠夫？但也不会，屠夫能够在道鬣坊隐藏，却没办法在玲珑坊隐藏吧。
李风扭头对一个衙役道：“你去拿一副魏巍的画像，来让这里的人认认。”
随后他找到道鬣坊的管事，向他讨要道鬣坊所有屠夫的资料，随后又问了一句：“道鬣坊除了屠夫外，还有那些熟人会出现？”
道鬣坊管事内心正在担心自己的狗肉，听见李风问，只能随便答：“当然是买狗卖狗的人喽。”
“好。”李风连忙道，“请管事将道鬣坊的出入账目交给我们看看。”
管事连忙摇头拒绝：“这个账目我们不能交啊，流水又不能断，你要不去钊貤那边要一下我们送上去的账目。”
“好，那还请管事批一个条子，好让我们去做一个凭据。”
“一定，一定。”
李风伸了伸懒腰，说实在的，既然没有闲杂人等，那么道鬣坊的常客的嫌疑就很大了，比如一个买狗卖狗的大商户，到这边买狗大伙也不会怀疑，既然是大户去玲珑坊也不会让人怀疑，而且出行也有车，车里面要是带着尸体也是有可能的。
李风觉得自己的方向已经对了，现在就是需要找到账目，然后将买卖频繁者筛选出来，就能够找出幕后黑手的嫌疑人。
李风伸了一个懒腰后又是一阵苦笑，因为他不能够保证，那个找到的人，是不是只是幕后黑手的白手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