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梨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脑袋坏了
第六十一章 脑袋坏了
是夜
夜色如墨,房间内烛火尽灭,一对如琥珀流光的宝石正闪闪发光,细细看去,宝石中间竖着一道黑色瞳孔。一道欣长的人影静静地望着窗外,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清如流水的银光一泻而下,一道红光划破夜空,转眼消失不见。小院墙角传来虫儿的叫声,夹着一阵清香。
“唉……”
人影发出一道低不可闻的叹息。
“道友何故感概?”
身着紫色道袍的白发道人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无声无息的悄然而至。
那对闪闪发光的宝石移动了位置,月光照进来,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身无杂色的大白猫,那发光的宝石正是它的眼睛。它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跳进了窗边人影的怀中。
“天界有变故,红光乍现,倒似祥瑞。”
“既是祥瑞,道友又为何叹气。”
人影摇头不语,只是低头抚摸着怀中的猫。再抬首时,对着紫袍道人恳切道:“凉芫下界已有五日,在雍州呆了两日,按凡间日子的换算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凉芫受紫薇真人你的照顾良多,他日紫微真人功德圆满之日,凉芫在天界必驱使白鹿相迎。”
紫袍道人一怔:“道友这是要走了?”
凉芫朝紫袍道人深深一鞠躬,后者不敢受礼赶忙扶起。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分别乃是为他日更快相见,子杰,你我天界再见。”
“这名字有多少年没有人唤过了。”紫薇真人感概道,作势请凉芫跟他走,他在前面引路,“今凉芫唤出道友想必已经是把贫道当成了至交,既然如此,道友继续寻‘道’,贫道是断断不能阻拦的,只是你我相识二十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紫薇真人把凉芫带到后院的马厩,指着马厩中唯一的一匹马道:“贫道这匹老马,自出生起便是喂食灵药,跟在贫道身边已经六十年余年,现赠与凉芫道友,盼道友见马如见人。”
“多谢子杰。”
两人依依作别,凉芫一手抱着小空,一手牵着老马,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紫薇真人站在台阶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夜风吹起他宽大的道袍,飒飒作响。
清晨
榕城距离雍州并不是很远,但其繁荣程度与之对比则是云泥之别。它像一座孤岛,除了官道连接的雍州外,周边一个大点的镇子都没有。
一个看去上二十来岁的青衣青年,一匹牙齿都快掉光甩着尾巴慢吞吞的马,马背上蜷着一个全身雪白的圆脸大肥猫。奇怪的组合不紧不慢,脚步悠闲。
凉芜在雍州与紫薇真人相交甚欢,一个老顽童,一个更老的顽童,两人臭味相投简直相见恨晚,在雍州潇潇洒洒的过了二十年,凉芫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
本就不是很平坦的官道,还拉着一匹老马,青衣青年的路走得不是很愉快。此时已经是深秋,官道边上的林子叶落满地,秋风瑟瑟,“沙沙”卷起一路秋叶,官道只他一人的身影,更显萧索。
“驾。”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萧肃的场面,官道上一个蒙着黑巾的黑衣男人骑着马越过青年。
漫天灰尘扬了凉芫一身,他牵着马驻足,眯眼盯着前方的黑衣男人,是他!二十年过去了,他的体格更加强壮,虽然蒙着面只看到背影,记忆超群的他还是能看出此人是谁。
求影,二十年前他追在身后说有仙缘那个男人,初次见他时还是个浑身煞气让普通人望而生畏的人,二十年一过,身上的杀气已经能收放自如和常人无异。要不是有仙缘这一线牵着,他恐怕也没认出来。
“驾,驾。”
一群人,约摸十来个左右,穿过凉芫时领头的男人朝他看了一眼,见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模样,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目光,马不停蹄的追前面的黑衣男子而去。
“呸呸呸。”
吃了一嘴的灰,凉芫眉毛都快打结了。这群明显杀意外露的人,还有刚才领头大汉那凶狠的目光。
“唉,看来咱们这位有仙缘的求影,要有血光之灾咯。”
“你不打算救他吗?”
小空看他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脚步也没见加快,圆脸严肃的问道。
“不救。”
凉芫凉凉的开口。
他慢悠悠的继续在路上走着,老马亦步亦蹒地跟在后面。
官道虽然不平整,到处坑坑洼洼灰尘四溅,可始终是前往榕城的唯一一条能走的大道。一开始的求影身下的马显然没有后来那群人的马好,没跑多久便被追上了。
领头的汉子一声令下,十来个人顿时把他团团围住。
空气中杀机涌现,场面肃静。
被围住的求影脸上蒙着面巾,仅露的眼睛中杀意迸射。
“你。”领头的汉子指了指身边的紫衣男子,“上。”
紫衣男子得令,从马屁股旁拔出一柄铁枪,一夹马肚子奔来照面就是一枪。其来势汹汹之势如闪电惊雷,求影一个马背侧翻躲过紫衣男子的攻击,手臂一撑重新回到马上,紫衣男子攻势再起,破空声戛然而止,却只见银光一闪。
人头落地,骨碌两下滚到领头的汉子马前。
那领头的汉子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头,双眼暴增,面目可怖,脸上还带着死前的不可置信。
“不愧是佣金最高的‘天下第一杀手’,一招致命,能死在你的手上,他也算死的值,不过,接下来你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领头汉子举起手一挥,围住求影的众人纷纷拿上自家兵器。
一场生死大战,一触即发。
“悲哉秋也,萧瑟兮叶落,乐哉秋也,果硕兮累累……”
歌声由远至近,在这一条充满肃杀的官道上格外突兀,时刻警备着的求影心神一凛,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待歌声越来越近了,众人才看清来人。
是刚才道上那个牵着一匹老马的年青人。
“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刚才我已经给过你警告别走这条路了,趁大爷我现在主意还没变,不想死就就滚远点。”
“你在和我说话?”
凉芫指着自己,讶然的看着发话的那个领头汉子。
“找死!”
领头的大汉把手中的刀往凉芫方向掷去。
“铛。”
求影的剑再度出鞘,这一次却是救人,他把领头大汉的刀打落在刀,神情平静道:“你的主子难道没吩咐过你不准滥杀无辜?”
“呸。”那汉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拔出马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把刀,扛在肩上,咧开嘴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
“你也就是我们王爷手下的一条狗,还敢管上王爷行事,你违抗命令坏了主子的事,主子眼下已经下了通辑令,相信你走到哪都有人杀到哪,就像他这种……”他指着正慢慢踱来的凉芫,狞笑道:“你说什么,哦,无辜的人?你走哪我们就杀到哪,这些血债阎王爷可都会问你讨,到时候我看天下何处还能容下你这‘天下第一杀手’,哈哈哈……”
“你错了。”
嘎?笑意戛然而止。
“谁在说话?”
笑声被人打断,领头的汉子虎目怒瞪,寻找声音来源。
“我。”
一道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凉芫已经牵着马站在了求影身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神色云淡风轻,倒不像是处在一众拿着武器的包围圈,而是在秋游看风景。
“他是怎么进来的?”
“刚才不是还在我们后面吗?”
“谁看到了……”
众人看到那一袭青衣的年轻人从十丈外一眨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突然出现,令包围着求影的一众人心神不宁,面露惧色,胯下马嘶不止,场面一时骚动起来。
“扑通。”
一个马上的汉子踩着马蹬一个腿软,竟然从马背上滑了下去,也不顾领头汉子的斥喝,弃马而逃,第一个人跑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没一会原来围着求影的十来个汉子便只余那领头的汉子。
他左环右顾,看着这个突至的青衣青年,脸上神情惊疑不定,早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此时他的手下已经全部跑了个没影,只得恨恨的盯着求影放下狠话:“算你小子走运,这回有妖物助你,我看他能保你到几时。”
“妖物是在说我吗?”
青年凉凉的开口道。
领头汉子顿时感觉自己全身汗毛竖起,也不敢再呆,不甘心的看了一眼求影,扬鞭而去。
“咻。”
剑入鞘,求影侧过头,眼神平静。
“二十年未见,君可安好?”
凉芫抚着猫头,脸上依旧笑如春风,说的话也是暖人心沛:“得见故人,人之幸事,自然是好。”
这二十年,他跟着紫薇真人这个凡间老油条学到不少世间人暖,如果说他下界前尚不知人间疾苦,天道轮回法则,那么这二十年来他下界在芸芸众生的所见所闻足够打破他之前的认知,心态越发的平和,却也越发,凉薄。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求影你竟然还没流血流死,真是可惜。”
“……”
求影无言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青年,二十年后再遇时对方外表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与他最初在那条小巷子见他时一样。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二十年前他笑起来更傻些,现在虽然还是一样在笑,但是里面暗含别的内容,似乎是悲凉,亦或是怜悯?
对谁?是对他的怜悯?
“老友,倘若有一天你手中的刀开始不再锋利,心不再流血时,请你好好怜取眼前人。”
凉芫把大肥猫抱在怀里,单手双脚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爬上老马,和来时一样,依旧慢慢悠悠的走。
求影讶然的看着手中的一株藤条,上面零星挂着两三个绿色小果子。他茫然的看着青年已经渐渐远去身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交给他这样东西,还有他临走时所说的话,更令他不解。
刀不再锋利?他求影是堂堂天下第一杀手,刀锋不再,何以立命。
心不再流血?他求影身为天下第一杀手,从不让人近手,这世上能近他身刺入心脏的人还没出生呢。
哼,莫名其妙!
面巾下的求影发出一声冷哼,扬起手就想把藤果扔了,停在空中半晌,终究没有扔,他把藤果小心翼翼的塞入怀中,爬上马背,扬鞭赶路。
他胯下之马即便不是神骏,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四蹄生风,青年所骑的老马一转眼便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他不会理解你刚才对他所说话中寓意的。”
小空牢牢蹲在老马头上,碧绿色的猫瞳望着前方的黑衣男子。
凉芫却笑着不答,高声放歌:“山有人兮山之啊,被薜荔兮带女萝……留灵修兮憺忘,岁既晏兮孰华予……”
“风飒飒兮木箫箫,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人是求仙缘求的脑袋坏了吗?
歌声断断续续的传入求影耳中,露出来的双眼中一丝温柔闪过。
不论如何,这个人也是他一生刀尖舔血中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暖,尽管是个世外修行之人。在这种人眼中,他也许和蜉游一样的存在吧。二十年的时光在他们修行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他这种凡人来说,也许下个二十年他的巅峰就会过去,会被下一个更年轻的‘天下第一杀手’取而代之,界时,等待他的也许就真的是心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