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墙内外（十六）

“我正趴在柜台上和小卖部的老板讨价还价，肩膀上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坏南瓜’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李路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

“这个‘坏南瓜’你是怎么认识的？在他们这个黑社会组织里，这个‘坏南瓜’是个什么角色？”听完李路的话，肖刚着急的问道。

“肖警官，您听我慢慢的跟您说好吗？我这人脑子笨，说话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您在猛的插上一杠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看着肖刚着急的样子，李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好吧，你慢慢说！”也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肖刚微笑着看看坐在一旁的秦阳，然后对李路说道。

“那是在上次犯罪之前，也就是五、六年之前的事情了。因为在与朋友喝酒时和对面桌子上的几个年轻人发生冲突，我们打起了群架。在打架的过程中，由于我们出手太狠，致使对方的一个人被连捅十七刀而死亡。虽然直接凶手不是我，但因为参与了这次群殴，我被判了一年的刑。在看守所已经呆了几个月了，剩余的刑期也不多了，所以，法院并没有把我送到监狱，而是送到了看守所管辖的一个劳改农场参加劳动改造。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坏南瓜’李同曦。”接过肖刚递过来的香烟，李路一边停下话题，一边忙着低头点烟。

“我就觉得奇怪了。李同曦就是李同曦，你们为什么叫他‘坏南瓜’呢？”这时，坐在一旁的秦阳好奇的问道。

“‘坏南瓜’是李同曦的外号。原因是他的头上长了一个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治不好。疮长在他的头顶上，特别在夏天的时候，经常溃烂，而且往外冒黄色的脓水，就像放坏了的南瓜一样，看着让人恶心。所以，大家都叫他‘坏南瓜’。”李路一边吸烟，一边回答道。

“嗯，在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和李同曦有了联系。当时你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肖刚看看李路，然后认真的问道。

“在我刚到劳改农场的时候，被分在了李同曦所在的那个分队。当时，他是这个分队的罪犯大组长，就类似于监狱里的黄马甲，权利很大。我们犯人背地里都叫他们‘二警察’。在监狱或者是看守所，‘二警察’是除了狱警之外权利最大的人。他们有权安排罪犯的劳动任务，有权检查罪犯的劳动质量，甚至有权对不听话的罪犯进行制裁。所以，一般的服刑人员都怕他们。对于这个情况，肖警官最清楚不过了！”说到这里，李路笑着看看肖刚。

“对了，肖警官。这我就搞不明白了。”听完李路的话，秦阳不解的看看肖刚，然后继续问道：“监狱是惩罚和改造罪犯的地方，承担管理和改造罪犯的是监狱人民警察。可是，来了几趟海福监狱后，我也发现了刚才李路所说的那种情况。罪犯就是罪犯，除了犯罪手段、犯罪形式、犯罪性质和刑期不同之外，他们为什么还会有三六九等之分？特别是那些你们所谓的‘管事犯’，甚至有管理和惩罚罪犯的权力。而这种权力是谁给他们的？为什么要给他们这种权力呢？”

肖刚微笑着看看秦阳，然后又看看李路说道：“按照规定，你刚才提问的问题属于监狱机密，是不应该守着一个犯人说这些的。但是，李路属于我们监狱的‘常客’，在我们监狱服刑的时间已经超过七、八年了，所以，对于监狱的一些事情知道的很清楚。在一些特殊问题上甚至比我知道的还多，所以，跟你说说也无妨！你说是不是啊，李路？”

说完话，肖刚一边拿起放在桌在上的矿泉水瓶子喝水，一边微笑着对李路说。

李路不好意思的冲着肖刚和秦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监狱是关押和改造罪犯的地方。在监狱里的服刑人员除了犯罪类型、刑期不一样之外，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罪犯。所以，他们所享受到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是相同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为什么会出现所谓的‘管事犯’，而且出现了像李路刚才所说的那样，这些‘管事犯’有这么大的权力这种现象呢？其实，监狱是有自己的难处的！”接过秦阳递过来的香烟，肖刚一边吸烟一边继续说道：

“随着社会形势发生的巨大变革，社会环境和社会风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在监狱的体现就是犯罪率在不断上升，监狱里关押的罪犯越来越多，其增长趋势远远超过了监狱正常的押犯数量。这个时候，警力不足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我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一个分队有四名狱警，管理的罪犯在二十人之内。但是现在呢？同样的一个分队，管理的罪犯一般都在八十人左右，有的甚至会达到一百人。四名警官管理着近百名服刑人员的劳动、学习等所有的事物，能忙的过来吗？所以说，警力严重不足成了监狱的常态问题！”

“那打报告要人啊，既要保证监管安全，还要提高罪犯改造质量，没有民警怎么能行呢？”听完肖刚的话，秦阳有些着急的问道。

“哈哈哈哈，我们不想要人吗？可不给啊！”肖刚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首先，不仅仅是海福监狱，全国大部分监狱处于人烟稀少、偏远贫瘠的地区，远离城市，远离现代生活，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虽然我们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工资待遇也不错。但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已经习惯了，他们向往那种朝九晚五、歌舞升平的生活，谁又愿意到这些鸟都不下蛋的地方来工作？其次，监狱民警所从事的工作属于高危行业，天天与之打交道的都是一些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的罪犯，危险系数有多高？所以，一些家长宁愿让大学毕业的儿女在家‘啃老’，也不愿意让他们来监狱工作。所以，招人难，是上级领导最头疼的事情。我们也能理解啊！”说到这里，肖刚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一边往烟灰缸里扔烟头，一边看看一个劲的冲着他点头的秦阳。

“所以，你们就……”秦阳似乎知道了肖刚接下来的话，若有所悟的说。

“是的。万般无奈之下，监狱只好采取下策，从所管理的罪犯当中选拔出一些表现积极、认罪服法、能够积极靠拢政府的罪犯协助狱警的工作，平时就做一些分配劳动任务、检查劳动质量、协助民警维护监管安全等方面的工作，我们称之为‘管事犯’。秦处，你现在明白了吧？”说完，肖刚拍拍秦阳的肩膀，然后笑着站起身来，对秦阳说道：“我去一趟洗手间！”说完，转身走出了提审室。

也许意识到话题扯得有点远了，秦阳一边冲着肖刚点头，一边转身对李路说道：“我们还是说你和那个李同曦的事情吧。李路，你继续！”

李路冲着秦阳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由于我此前坐过几次牢，对于监狱的大部分事情可以说轻车熟路。所以，一到了劳改农场，一来到分队，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和担任大组长的李同曦搞好关系。我把我仅有的几百块钱全部买成香烟送给了李同曦，平时的生活当中更是鞍前马后的伺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就成了他身边的红人，并且在他的举荐下当上了‘管事犯’。所以，在劳改农场的那会儿，我和李同曦的关系很好。”

“那之后呢？”这时，肖刚从洗手间回到了提审室。他一边从手包里拿出抽纸擦手，一边问道。

“几个月后，我刑满释放了，可李同曦还有近一年的刑期。这样，我就出了劳改农场，而李同曦则留在那里继续服刑。回到社会上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可哪成想，就在我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时候，李同曦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些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大，但有些时候又觉得很小。唉，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啊！”说到这里，李路一边感叹着摇头，一边微笑着看着肖刚和秦阳。

肖刚和秦阳没有说话，两个人瞪着眼睛看着沉浸在感叹之中的李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题。

“把我从小商店拉到一家饭馆里，李同曦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酒，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了起来。当我把从海福监狱刑满释放、老婆孩子跑的没了踪影的事情告诉他之后，李同曦拍拍我的肩膀，当时就答应我，让我跟着他干，每个月有2000元的工作，而且是管吃管住管烟抽。当时一听我就乐了：像我这样进出监狱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一样，而且没有任何技术的人，在社会上找个工作都很难，更别说这么好的待遇了！”说到这里，李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高兴的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你想了那么多，就是没有想到，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吗？你说的是一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才几百块钱。一个国家公务员一个月拿几百块，你凭什么一个月挣两千多啊？你是哪一类科研人才吗？切！”听完李路的话，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肖刚用手点了点他的头说道。

“当时我只是高兴了几分钟心里便有了怀疑。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同曦。只见他西装革履，大背头梳的油光发亮，手上的大金戒指闪着刺眼的光。抽着名牌香烟，喝着百年老窖，一副大款的样子。看到这些，我心里的怀疑开始小了一些。接下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每天就跟在李同曦的屁股后面，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一点正儿八经的事情都没有干。可到了月底后的一天晚上，李同曦把二十张‘老人头’扔在了我的面前，说是我一个月的工资！看着面前二十张百元钞票，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肖警官，秦警官，你要知道，当时的两千元是多么的值钱，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月能挣两千块，而且是现金！当天晚上，我拿出300元钱请李同曦吃了一顿饭，然后回到家里，看着这一堆钱，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心里的那个激动啊！”说完话，李路两眼冒着蓝光，满脸的自豪和幸福。

肖刚和秦阳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他们就开始给你安排工作了吧？”肖刚一边把一支香烟扔给正处在兴头上的李路，一边认真的问道。

“是的，您猜的太准了！”接过肖刚扔过来的香烟和打火机，李路一边哆嗦着双手点烟，一边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发完工资的第四天，李同曦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并告诉我他们的‘老大’找我有事。当时我心里就纳闷：我一个小小的打工的，他们‘老大’要见我干嘛？再说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通过李同曦和其他弟兄们的介绍我了解到，在他们这个‘组织’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要想见一次见‘老大’简直比登天还难。其中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小伙子就跟我讲过，他都来了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老板长什么样子！可他突然要想见我是什么意思？当时心里虽然慌张的像敲鼓，但是念于‘公司规定’，我也没有敢问的太多。”说完话，李路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然后，一边往烟灰缸里弹烟灰，一边抬起头来看看肖刚和秦阳。

“看我们两个干什么？我们脸上画着美女呢？我就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是不是你们老大给你安排了一个特别难完成的工作？”通过李路的表情，肖刚已经猜出李路接下来要讲的话。但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让他把事情说得完整一些，他一边故作轻松的和李路开着玩笑，一边问道。

李路冲着肖刚笑了笑，然后拿起肖刚给他买的那瓶矿泉水，猛喝了几口，然后说道：“当天晚上，李同曦把我带到了他们老大住的一家酒店的房间。说实话，这个房间是我从小到大见到的最大、最豪华的一个房间。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就被里面的豪华配置惊呆了，如果不是李同曦在一边走一边扶着我，估计我走路都是问题。在……”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去的是哪一家酒店？是在酒店的几楼？房间号是多少？”这时，秦阳打断了李路的话，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李路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家酒店的名字我记得。就是省城最有名的望岛酒店。‘老大’张从军的房间在八楼，至于是那个房间号我忘记了。秦警官，这个情况很重要吗？”

秦阳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抬手冲着李路挥了挥手：“我就顺便一问，你继续说！不过，你要说慢点，我要记录一下！”

“哦，好吧！”在秦阳那里讨了个没趣，李路不由自主的吐了下舌头，然后继续说道：

“在房间里坐了五六分钟，‘老大’张从军就从里面的卧室里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长的非常妖艳的女子。那个女的穿着一条短的都露出了大腿根的裙子，头发有点乱，面色潮红，一看就是没有干什么正事，特别……”

“此处可省略五百字。这样的细节不要说了，留给你自己回味去吧。赶紧说正事！”没等李路把话说完，肖刚便冲着他挥挥手，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哈哈哈，好，好！”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话跑了题，李路赶紧打住，冲着肖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老大’张从军见了我之后，非常客气的给我递了一支烟。和他一起从卧室出来的女孩儿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张从军客气的对我说：通过李同曦的介绍，知道你最近干的很不错，对‘公司’也很忠心。所以，想提拔你做项目经理。在此之前，你必须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你的能力和对公司的忠诚。听了他的话之后，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通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知道，在这家‘公司’里，项目经理是个非常吃香的职务，可以管十几名手下的兄弟，而且工资待遇要比我现在丰厚的多。李同曦就是项目经理之一，但他在这家公司里熬了好几年才有了这份职务。我一个刚刚来的新人，一下子蹿到这个位子上，岂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说到这里，李路停下了话题，看看肖刚和秦阳。

肖刚和秦阳都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听完‘老大’的话，我赶紧问是什么任务，并且拍着胸脯向他做了保证。随后老大便对我说：他的一个好兄弟因为犯事进了监狱，但年轻漂亮的老婆却不守妇道，与外面的男人鬼混在一起。为了帮他这位兄弟抱不平，想让我想办法报复一下这个女人。说完，他从身旁的茶几上拿出一把车钥匙，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五万元钱推倒我的面前。最后，向我布置了任务。具体任务我就不说了，就是后来发生的拿起车祸。而张从军所说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是省公路建设有限责任公司的那个财务总监！肖警官，秦警官，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和张从军他们为什么要谋害她的真正目的是我后来才听说的，事前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因为我的一起车祸而死亡。二位警官，这些问题我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能不能看在我积极靠拢政府的面子上不给我加刑啊？现在我的老婆、儿子都找到了，我真想好好改造，早点刑满释放，回去……”说到这里，李路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

肖刚和秦阳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秦阳放下手中的钢笔对李路说道：“李路，我是省公安厅的民警。今天，我以我身上的警服和人格向你担保：如果你能证明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而且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我和肖警官保证向有关部门反映你的表现，尽最大可能减少你的刑期。你现在所说的一切我相信是真的，但证据在哪里？如果没有了证据，法庭拿什么作为从轻处罚你或者是奖励你的依据呢？”

听完秦阳的话，李路突然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肖刚和秦阳：“秦警官，你的话当真？”

这时，肖刚站了起来。他走到李路身边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李路，我是海福监狱的民警。如果你因为第一次和秦警官打交道，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的话是情有可原的。但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吧？我肖刚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如果刚才你所说的情况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你就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你要知道，你的身后是一起震动全国的大案，而你刚才说的这一切就是公安机关破获这起案件的一根线头。顺着这根线头，我们就有可能找到最后的那条大鱼，从而一举破获该案。你想想看，在这么一起大的案子中立了功，政府会亏待你吗？一个立功受奖、早日回归社会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完肖刚的话，李路满怀心事的坐在了凳子上，头上的汗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肖刚和秦阳再次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李路。他们知道，如果李路想通了，一个巨大的发现马上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位警官，我可是把最要命的东西都交给了你们了。如果您们不能保证兑现承诺，我李路今后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您们不知道，张从军这帮人的势力太强了，而且心狠手辣呀！”想了一会儿，李路抬起头，满脸恐慌的对肖刚和秦阳说道。

秦阳冲着李路笑了笑，然后用手指了指头上的警徽：“李路，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东西，但你必须相信它！”

“你们派人去我家吧，在客厅沙发的下面有一个小钱包，钱包里装着一个手机的内存卡。在与张从军谈话的过程中，他答应我，一旦事情办成，他还会给我五万元。为了给自己留个后手，防止他反悔，我悄悄的把谈话的过程全部录了下来。没想到……”说到这里，李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然后不由自主的摇起头来。

听完李路的话，肖刚和秦阳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赶快给陈警官打电话，让他马上带人到李路家里找到那张内存卡！”肖刚满脸喜色的对秦阳说道。

秦阳点点头，刚把伸手伸进口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赶紧划开了接听键：“陈江，有什么事情？请讲！”

“秦处，林正疆不见了！”电话那头，陈江着急的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