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明月当空照

文翎与舒尔回去后意料之中迟了一些，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便速速干起了活来，假装自己准时工作的模样。

很快，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星稀月明之际，文翎与舒尔收拾好最后的东西之后便去找了吃的东西。吃过之后就开始值班。

按婆婆们的意思便是申时起轮班，每人两个时辰。因为文翎出了这档事情，很多人都不愿意跟她靠太近，怕会因为她而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舒尔就顺利地和文翎搭在一起。

两人各提着一个灯笼，并肩走在浣衣坊内的小路上。

浣衣坊不小，又分有好几处地方，各负责着不同的工作。

文翎和舒尔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又折回来。现在她们可以找出好视野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大概是第一晚，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人经过。实际上或许也就只有那名引路宫女，除此之外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文翎觉得引路宫女不会再出现，至少今晚不会再出现，便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今天……谢谢你。”文翎靠在身后朱红色的大柱子上，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的明月，轻声向舒尔致谢。

“嗯？”舒尔放在手中的灯笼，将它放置在红柱子一旁，还未将弓着的身子直立起来，就听见文翎那样说道，差点一下子就没反应过来。迟钝两秒后，她笑道：“是指今天带你去黎贵妃那儿吗？”

文翎点头，她看起来有些犹豫，迟疑道：“我想问一个问题。要是觉得不方便，你大可不必回答。”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条小路，是吧？”

“嗯。”文翎再次点头：“我见你对那环境十分熟悉，因此就想问问，要是不愿意……”

“我从前是黎贵妃的宫女。”舒尔打断文翎的话，见文翎傻愣愣的模样，笑着重复道：“我从前是她的宫女。大概是在三年前。”

“你……这么早就在宫中了？”文翎有些意外。

“我是黎贵妃娘家派来的。”舒尔解释道。

文翎恍然大悟，原来是娘家的奴婢，进宫伺候黎贵妃，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这浣衣坊通常是下等宫女或者说是犯了错的宫女才会来的地方，难道舒尔犯了什么错？

“你为什么会在浣衣坊？”文翎想了想，直言不讳道。

舒尔朝一旁走了几步，跟文翎一样靠在了身后朱红色的大柱子上。两人间有一段距离，但舒尔像是不怕被人听见一样，随口道：“惹得黎贵妃不高兴了。”

她靠了一会儿，大概有觉得这样说话不方便，从柱子上起身，绕着它走了一圈，又走到了文翎身边，低声道：“黎贵妃希望我替她做件事。我拒绝了。”

“什么事？”文翎好奇道。

“将扎满针的娃娃放到皇后娘娘的床底下。”她回忆道，“当时皇后娘娘身边有一名跟我玩得极好的侍女，黎贵妃也知晓她的存在，就希望我能够买通她做这件事。那名侍女家中惨淡，正是缺钱时，利益当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黎贵妃的委派。但我拒绝了。我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人。

一个在宫中见到侍女跌倒膝盖受了伤会着急地凑上前拿出自己绣帕为其捂住流血的娘娘，无论在这宫中生活了多久，我都相信她的善良温柔的。就这样一份平易近人，我早已记在心中，怎么也不愿做出伤害她的事。贵妃一怒，便将我罚至于此。”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黎贵妃也是个善良的女子。初次进宫时，她对我同样是极好的。在自己府上时，我便听了夫人的告诉我的事，知晓黎贵妃对皇后娘娘的怨恨与嫉妒。心中也是明白她的不悦，可是我怕她做错事，便不愿帮她。只是我一人终归没办法阻止她。她或许也念在我是自家的奴才，便没有对我施以大戒，只道是在浣衣坊待足五年，便可回去。”

这样听来，黎贵妃倒是一个会维护自家人的人。或许她当年也是个心底善良天真烂漫的姑娘，只是在宫中的日子与不幸的打击使得变得尖酸刻薄起来。文翎心下不免对她有些心疼，当年黎贵妃与皇后的事情文翎是知道的，这只能算是意外的错误。本是无心，无奈成灾。

“那你为什么帮我？”文翎收回思绪，再次问道。这个问题她似乎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啊。”舒尔向后退了一步，“初次见面，你让我觉得你很像她。”

“她是谁？”

“我的妹妹。”舒尔一提起她的妹妹，笑容更甚，“她的性子跟你很像，你在孙婆婆面前说的话虽然并没有什么格外独特的地方，但是你的眼中，话中所透露的坚定却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她。”|

“这就是你帮我的理由？”

“不然呢？”

文翎沉默。好吧，或许有些人就是这般，只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能做一些别人认为不太可能的事。在文翎看来，舒尔因为自己的性子像她妹妹就帮她带到从前的主子身边查看事情的线索，怎么想都有些不合实际。

按舒尔的话来看，她应该并不会背叛黎贵妃才是。文翎心中的困惑不解。头上的明月开始被浮云挡住，而又散开了去。

舒尔见文翎疑惑的模样，心中了然，便向文翎多说了有些她妹妹的事。

舒尔的妹妹名唤舒书，比她小上五岁，两人自幼父母双亡，由舒尔将舒书抚养长大，后来舒尔进了路府，也就是黎贵妃的娘家。四年后，舒书也进去了。不过在舒书进入路府的那一年，舒尔离开路府进入宫中伺候黎贵妃，未来得及与舒书好好相处。之后又惹得黎贵妃不高兴，在浣衣坊待了三年。于是她便有四年没能与舒书见面。

小时候的舒书的性子与文翎很像。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每次说起话来，与文翎一般坚定。文翎听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本也就是觉得什么就是什么，是她的锅她自然会背，不是她的锅她打死不背。而眼中的坚定她倒是没有注意过。大概是连自己都没发觉到。

“说起来，再过两年我便可以回去见舒书了。心中真是高兴。”舒尔简单地讲完自己妹妹的事，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的说：“还有两年呢。”

“没事的，总会回去的。”文翎安慰她。

她的笑容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柔，倒是显得有些疲累。“不日前，家中有人送信来，黎贵妃为阻拦，信如期送至我的手中。说的是舒书遇见了个好小伙，两人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老爷和夫人的同意。只待我回路府，他们便要成亲，从此可以相守一生。”她说起这件事，脸上的疲累稍稍敛去一些，“只要我回去了，就能见到他们成亲了。”

这是舒尔的心愿吧？文翎看着她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想到。她一定格外希望五年之限尽快完成，这样能够见到妹妹的婚礼。她的妹妹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她是舒书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当做长辈的人。长姐如母，便是如此。正因为心中有了这般期盼，舒尔便对剩下的两年时间有了盼头。

文翎静静地听着，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帮你提前离开这儿的。”

她说的很认真，听得舒尔不禁一愣。随后就见舒尔展眉一笑：“你身上还有麻烦事呢！我就是说出来让你听听的，不是要你帮我。我只是……“

“我知道。”文翎打断她的话，“你只是觉得我有点像舒书，所以想要把藏在心里的那些话说出来。”文翎知道的。如果她觉得有个人像秦然的话，她也一定会一直找那个人讲话。想要把自己心里想说的那些话统统讲出来。

舒尔望着文翎良久，随后笑容更甚，她道：“我能将你认做妹妹嘛？”

“啊？”文翎听到这话有些措手不及，她并没觉得舒尔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以吗？”舒尔满脸期待地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可能会给你惹麻烦。”文翎皱着眉头解释道。

选秀还没到最后，就还是有了动作。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舒尔这般思妹，若是将她认作妹妹，说不定会在她身上注入这些年来的思念，若是只是思念，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文翎便担心舒尔是那种妹控，为了妹妹不顾一切。一旦舒尔发生了什么事，文翎又该怎么向身在路府的舒书交代？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你的事绝对不会牵扯到我。”舒尔见文翎一副犹豫的样子，坚定道。

她知道文翎这是在担心自己。文翎是个容易在意别人的人。从文翎一开始不愿意她的靠近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那副模样，更像了小时候的舒书，更让舒尔愈发在意了。

她不希望有一个像自己妹妹的人，在自己所在的环境里出了事。这宫中，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啊，有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她心里是明白的。

文翎一进浣衣坊，便出了这样的事，明显是有人动的手脚。而今天的凶手应该就是在黎贵妃宫内出现的那名宫女。

而文翎的表现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她看向文翎，眼神坚定：“真的，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也会保护好自己。”

夜色，月色，交杂在一块。文翎叹了口气，明白舒尔大概是真的想要在自己身边，她看了一眼夜空中愈发明亮的月光，无奈地妥协：“好吧。”

“要是日后有危险，那你就必须快点抽身离开。”文翎想了想，加了句忠告。

舒尔点头，满意一笑，笑眼弯弯。

此时明月当空而照，窸窸窣窣的月光尽情地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仿佛见证了这简单的约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