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逆流而上（十四）

“他们什么也干不了！”魏新光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凑到张勋面前为他点烟，一边继续说道：

“根据我的了解，李淼现在是云浮县检察院的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检察官。由于我此前做了一定的工作，现在的他在检察院也是郁郁不得志，连一个普通的案子都接不上，每天就是协助其他检察官分担一些资料复印等杂活，权利还没有一个看大门的保安大，几乎和一个废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那个席子被调到了交警大队，虽然官升半级，成了一名真正的科级干部，但既没有职务，又没有权利，和李淼的处境差不多。你们想想看，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能干什么？再说了，即便是他们想干点什么也要考虑后果吧？难道今后他们的日子不想过了吗？”

说到这里，魏新光有些得意的点燃手中的香烟，微笑着看着张勋。

听完魏新光的话，张勋勉强笑了笑，一边摇头一边看着魏新光说道：“小魏啊，你把事情看简单了。这就是你们这些大款、富豪们共有的一种心态。总觉得只要有钱，全天下没有你们办不成的事，没有摆不平的人。其实，这种心态是极端错误的，因为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你们这些人的。知道吧？”

魏新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看着张勋说道：“张省长，您请讲！”

“首先，李淼和席子虽然受到了排挤，在单位不被重用。但他们还是一个大活人，一个张嘴可以说话的人。你想想看，如果专案组的人找到他们，他们会怎么样？会考虑到现在的处境和今后的前途，而什么话也不说吗？我想不会。触底反弹是说股票的，但用在这两个人身上还是比较合适的。他们已经是这种情况了，也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他们对于你魏总还是刻骨铭心的，甚至是满腔仇恨。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专案组找到他们，后果应该不是你刚才说的哪一种吧？”说到这里，张勋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两声。

“张省长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您现在已经是绿城省的常务副省长了，如果给他们打个招呼，就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乱说啊！”看着张勋一脸不屑的表情，魏新光皱着眉头说道。心里在想：如果不是事情难办，我找你干啥？

“哈哈哈，小魏，你现在是钱越来越多，脑子却越来越不好使了！”听完魏新光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张勋已经知道此时的魏新光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先是哈哈一笑，然后用手指冲着他点了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您的意思是......”魏新光不解的看着张勋问道。

“别说我现在这个职位，即便是我在原来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也不适合给他们两个打起招呼啊！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我直接给他们打电话说这件事，会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如果他们把这个情况再转告给专案组，专案组的人又会怎么想？你小子还嫌麻烦我的事情少是不是？”说完，张勋站起身来，一边吸烟，一边走到魏新光身旁，用手亲昵的拍了一下魏新光的头，然后背着双手，在包厢里来回转着圈子。

“那我们怎么办？这两个小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能封住他们的嘴，就会很危险啊！”魏新光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愁眉不展的看着张勋。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怕操心了！”张勋转过身来看着魏新光，然后又对富强说道：“这件事情你回去后和徐志徐书记沟通一下，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好的，我回去后就去找徐书记，尽量把事情做圆满。”富强赶紧起身，冲着张勋点点头。虽然按照辈分的话他富强应该是张勋的哥哥，但是，由于职位相差太悬殊，加之张勋的性格太过强势，所以，在张勋面前，他的表现一直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张叔，您坐下，今天我们是以喝酒、放松为主，说事为辅。好好地一场酒，别因为说事情而变得这么郁闷好吗？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了，再说了，今天魏总可是把家里压箱底的好酒拿出来了！你看看，这可是几十年前的茅台酒了，别说喝，甚至可以当文物收藏呢！这么好的酒摆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不喝，岂能对得起魏总的一片苦心呢？您说呢，魏总？”见张勋在包厢里转圈不说话，魏新光和富强也低着头不吭气，王皓赶紧站起身来走到张勋身旁，把他拉到了餐桌旁。

“是的，是的。”见王浩冲着自己只眨眼睛，魏新光如梦方醒般的走到张勋面前，舔着笑脸对张勋说道：“您老人家自从荣升省长以后，我们见您一面比见一次国家主席还难。今天好不容易把您请出来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喝酒！”说完，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茅台酒，亲自给张勋倒满了酒。

张勋笑了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对魏新光说道：“你小子把这么好的酒拿出来，如果我不说点什么、干点什么，你会心甘吗？我觉得不可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啊？你会做赔本的买卖？”

听完张勋的话，魏新光尴尬的笑了笑：“张省长，张哥，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魏新光是有些太现实，但这都是做生意的人的通病，我想您应该理解。您虽然是省长，是万人敬仰的领导干部，但在我的心里，您就是我的大哥。从我魏新光走到金山地区的地盘上的那一天起，我是在您的一路支持下才走到今天的。如果没有您，我魏新光能有今天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您就是我的恩人、贵人。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您尽管批评我就是，是打是骂随您的便。但是，请您相信，我魏新光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更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我一定会对得起您们。无论是在云浮、在金山、在三江自治州，还是在现在的龙海！来，张哥，我们干了这杯酒！”

魏新光的话一落地，张勋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他先是用寓意深刻的眼光看看富强，再看看王浩，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嗯，你小魏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我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真的着急了。来吧，喝吧，几千块钱一瓶的茅台酒放在面前，不喝还真有点对不住自己。小魏啊，现在反腐倡廉的形势很严峻，中央在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管理方面是很严格的。所以，我们平时也很注意。别说喝这么好的酒了，就是出来吃顿饭也要前思后想一阵子，甚至躲躲藏藏的就像特务一样。所以说，你张哥也可怜啊！官越当越大，却越来越不自由，连吃顿饭也提心吊胆的，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说完，张勋端起酒杯，和魏新光凑到自己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张勋吃了几口菜，然后，看看依然愁眉不展的魏新光：“按照你们的分析，这次专案组来到绿城，主要针对的是云浮、金山两级法院对小魏与古月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和古月的职务犯罪案而来的。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通过对上述两宗案子的复查，从中找出漏洞，继而把这些东西重新返还给古月，并对古月的刑事犯罪案平反。富院长，你是金山地区中级法院的院长，对这两宗案子的审理和判决情况应该很清楚。你觉得，专案组能不能从中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虽然说今天不再说这件事情，但张勋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他知道，对于这件事情，他必须给魏新光一个说法，否则，他是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的。现在自己确实公务繁忙，加之刚刚上任，处于非常敏感的时期。经常和魏新光这样的人在一起，如果哪一天泄露了消息，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既然今天出来了，就尽可能的把事情弄清楚，给魏新光等人一个明确的说法，否则，如果天天被他们纠缠着是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

“唉，这件事情怎么说呢？要说一点问题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问题很大也就有些夸张。所以，要看针对这件事情的人以及从什么角度去看的问题。说大了，判决就是有问题；看淡了，也就那么回事。任何事情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这就看甄别对与错的人是什么态度。据我在北京掌握的信息来开，专案组这一次就是针对我们来的，大有查不出问题不收兵的架势。而且来的人都是最高法、最高检以及公安部最‘老道’的人。如果按照这个情况来分析，出现您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就会增加。老张，我们不得不重视啊！”见张勋皱着眉头问自己的样子，富强心里有些不高兴。对于魏新光与古月之间的案子的审理、判决情况，他张勋是知道的，甚至在有些重要环节上还是他张勋亲自拍板决定的。是不是存在问题他噶的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当着魏新光的面反过来问自己，这种明知故问的做法是要得到什么结果呢？装糊涂？洗白自己？

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所以，在回答张勋的话的时候，富强的口气中有着明显的不满，并且直接把张勋叫成了“老张”。

“作为一名法官，法院的领导，依法办案，保证审理和判决的公正性是第一位的。你明明知道案子有问题，却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并且变为现实。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你一不贪，二不腐，就是因为你和小魏之间的关系比较好才这样做的，你的苦衷我能理解。但问题是，现在你要面对的是最高法、最高检的人，在这样的一群人面前，案子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一旦他们问起来，你怎么回答？据我了解，省高院马上就要对你出任高院副院长一职进行讨论，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出现了问题，你会后悔一辈子！”听完富强的话，张勋有些恼怒的把手中的筷子摔到桌子上，指着富强的鼻子质问起来。

当然，张勋之所以如此震怒，除了表示对大舅哥的“关心” 之外，富强那一声“老张”确实让他有些不高兴。

听完张勋的话，富强没有吭气。他心里明白，在现如今这种情况下，张勋是有些为难的。对于魏新光的事情，不管是不行的，因为魏新光抓着他的把柄，如果真的撒手不管，魏新光就会翻脸不认人。魏新光掌握着的东西足可以毁掉他几十年奋斗的成果，如果真的出现不测，其后果是他张勋不愿意也承受不了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古月的举报信中，他张勋是第一号“贪污犯”。如果不在这件事情上把自己“洗白”，潜在的危险随时就会出现，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不管不行，但如果要管，现在的时机还真的不合适。中央反腐倡廉的动作越来越大，已经有好几个比张勋官职大了好几级的官员纷纷落马，这让那些本来屁股上就不干净的政府官员如坐针毡，战战兢兢，张勋当然也不例外。张勋刚刚荣升绿城省常务副省长，椅子还没有坐热。如果在这个时候插手这件已经在绿城炒的纷纷扬扬并且已经惊动了北京的魏新光、古月案件，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中，这对于他来讲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此时此刻，张勋内心的矛盾可想而知。而自己刚刚有些怨气的不敬恰好像一根火柴，点燃了张勋无处发泄的怒火。因此，深知其中缘由的富强只有忍气吞声，任由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数落。

见张勋突然对着富强发火，魏新光也没有吭气。作为始作俑者，他当然清楚自己与古月的案件中存在的猫腻，更知道包括富强、张勋等人在内的人都干了些什么。对于目前面临的局势，他反而比这些人更加冷静。他知道，专案组马上就要开始的行动是冲着云浮县和金山地区两级法院去的。即便有违法之处，他魏新光取得的古月的全部财产也是法院判决给他的，与他魏新光无关。最后大不了把这些东西还给古月就是。掌握云浮铁矿这么多年，魏新光通过与黑金矿业集团的交易以及自己在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分红，获得的财产已经足够他几代人、几辈子的花销，而且这些钱已经非常安全的存入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银行户头上。即便是把目前的东西还给古月，又能怎么样？

相反，张勋、富强等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如果专案组认真的查下去，那些几乎是明摆着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会浮出水面。只要拿出其中一条，他们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别人不说，就拿面前的这两个人来讲，一个是刚刚上任的副省长，一个是面临着高升的省高院副院长，如果这件事情牵涉到他们，他们的前途会是个什么样子？

“老子的钱就这么好拿吗？切！”魏新光心里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暗暗冷笑了两声，然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张勋和富强，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闷着头只顾抽烟。

王浩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三个各怀心腹事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出现问题，会是那些问题？拣重要的说！”张勋翻着眼睛看看富强，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一边吃菜一边问富强。

“首先应该是三江鲲鹏律师事务所对古月原公司的财产评估问题。在评估过程中，他们没有把云浮铁矿10—22号矿体的隐形资产纳入评估范围，从而导致评估结果与实际价值差异较大。对于这件事情，云浮县法院是知道的。如果专案组要求重新评估，那么，现在的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财产都要还给古月。同时，云浮县法院和我们金山地区中级法院就会被问责！”见张勋的脸色有些缓和，富强赶紧说道。

“找个本子记下来，我哪有这么好的记性？”听完富强的话，张勋看着瞪着眼睛听富强说话的王浩说道。

王浩赶紧站起身来，从背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匆忙的记录起来。

“第二呢？”张勋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擦嘴，一边继续问道。

“第二就是我们法院按照魏总提供的那张65万元的收据，将古月的原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23.8%的股权判给魏总的事情。魏总应该知道这张收据的来历，专案组只要注意一下，凭着现在优良的设备，这张收据的真假在几秒钟内便可有结果。如果这件事情暴露，魏总要犯诈骗罪，我们法院也会因此受到连累。而且，您对这件事情是有所耳闻的，并且当初是在您的指示下……”

“说下一条！”没等富强把话说完，张勋就不耐烦的冲着他摆摆手，一脸的不悦。

“富院长，还诈骗罪？有这么严重吗？那张收据可是经过你们法院鉴定过的，他们专案组不可能把帐记到我魏新光头上吧？”没等富强接着说话，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魏新光一下子蹦了起来。他知道，诈骗罪属于刑事犯罪，如果查证属实，他魏新光是会坐牢的！

“魏总，请你不要等闲视之。你觉得这次专案组是冲着我们法院来的，和你关系不大，所以你就没有任何压力对吗？你错了！”早已看透了魏新光的花花肠子，但一直忍着没有点破的富强有些生气的看着魏新光继续说道：“提供收据的是你魏总。这张收据是怎么来的，有没有什么问题你心里最清楚。如果专案组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法院要承担的责任就是甄别不清，责任心不强。大不了一个月的奖金不要了。可是魏总您呢？伪造证据，骗取执法机关信任，用他人的钱财为自己谋利，这不是诈骗罪又是什么？魏总，65万元是个不大不小的数目。按照法律名词来解释，就是数额巨大。其最后的结果你是知道的！上一次在看守所没有受什么罪，而且是毫发无损的‘出来’了，但这种好运会时时刻刻跟着你吗？我想不一定！”

说完话，富强狠狠的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看着魏新光冷笑了两声。

听完富强的话，魏新光心里一惊，头上的汗就像天空中飘下来的雨滴，滴滴答答的掉在脖子上。刚才那种无所谓甚至是看热闹的心态顿时消失殆尽。他用迷茫的目光看看张勋，再看看富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还跟那个什么鲲鹏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小魏，你记得这回事吧？”张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魏新光问道。

“是的，是的！”正在低着头擦汗的魏新光赶紧接过话头说道:“当初云浮县法院在找到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是不愿意接这个活的。后来，我把您请出来跟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他们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张哥，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在今天这个场合，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呢？说吧，什么事？”接过魏新光低头哈腰递过来的香烟，张勋笑了笑对魏新光说道。

“鲲鹏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姓赵，在他答应接手对云浮铁源有限责任公司进行评估之后，我曾经和这个赵老板单独接触过，并给了他一些好处费。我的意见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去找找他，先给他打个预防针，防止他胡说八道。这样，他在专案组面前说话的时候就会有些分寸了。您的意见呢？”魏新光凑到张勋面前，故作神秘的说道。

张勋扭过头来看看魏新光，然后笑了笑：“主意倒是不错。但是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如果这个赵老板不认账怎么办？你和他是单独接触的，没有任何证人在场。像送礼这件事情他如果不承认，你也没有办法呀！”

“这你就放心好了。”魏新光对着张勋神秘的一笑，然后走到沙发旁，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从包里拿住一支黑色的录音笔对张勋说道：“他不承认是不行的，证据都在这个里面！”

看着魏新光手中的录音笔，张勋有些吃惊。他看看魏新光，情不自禁的摇摇头,心里暗暗地想：魏新光啊，你真的好阴险。我张勋有多少东西在你的手里？真的太吓人了！

“那就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把这个赵老板摆平。没有问题吧？”张勋微笑着看看魏新光说道。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把这边的事情办完我立刻去三江。如果我摆不平这件事，再给您打电话吗！”魏新光笑着回答道。

“富院长，你接着......”正想跟富强说话，这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张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赶紧划开了接听键：“李总裁，好久不见！听到您的声音很不容易啊！”

富强看看魏新光，又看看王皓，三个人同时点点头，然后走出了酒店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