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复国之心
下了一夜的大雪,第二天一早,雪势明显放缓,基本算是停了下来,偶尔从空中飘下星星雪穗。
此时,阿良在伙房帮忙准备将士的午饭,南星也在,这几天军营需要人手,自上次来他就没回去,七律让他留下来帮忙,过几日再回府。
“阿良,你伤还没好,去歇着吧,这人手也够了,用不着帮忙的。”
今天阿良脸色不太好,整个人也好像掉了魂一般,南星跟她说话她竟然没听到。
“阿良,阿良。”南星拍了下她的肩膀,阿良才恍然清醒。“想什么呢?”南星歪着头看向她,“走吧,跟我去拾掇粮草营。昨天卸下的粮食还没归置好,你顺便帮我清点清点数目。”
“那好,走吧。”阿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听着,不许再走神了。”
从伙房出来,阿良一眼就看到了连奕城在前面跟诸位将军商量着什么,神情严肃。
“嗳,南星,咱们从后面走吧,这边•••••••离粮草营好像近一点。”阿良在为不想撞到连奕城寻找蹩脚的理由。
“是吗?”南星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到了前面的连奕城,“嘿,别说,好像真是那边要近一点。”
阿良悄悄吐了一口气。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就是粮草,年景好不说,要是赶上灾年、饥荒年或者连年战事,这粮草甚至比命还要金贵。所以这粮草营向来是北境大营重中之重,唐势尧也是安排了重兵把守。差不过每隔二个月,南星就要往北境大营送一回粮食和补给品。有了唐势尧和七律的受命,南星倒是可以自由进出粮草营,不过也就是送粮的这几天。
“南星,这粮食每次都是按固定数目送的吧?”阿良翻看着账本,边看边问。
“恩,差不过每次都是。”南星在一旁整理着粮食,喘着粗气。
“那我看这账上记着,上个月还剩下不少余粮,但是这个月非但没有减少,怎么反而送的更多了?北境近来也是一片安宁,士兵们也没闹着说吃不饱肚子啊。”
南星擦了一把汗,索性坐在粮食堆上休息。
“你还不知道吗?这段时间边境暴动,就在鄂渚和沧流的边界,大部分流民从西边往北境这边来了。圣君已经下令提前做好布防,唐势尧这两天也加强了防范。以前每天夜里的守卫是两班倒,这两天已经换成三班倒了。”
南星消息一向很是灵通,这次囤粮看来是为作战提前准备。
“边境流民?是手无寸铁的饥民还是那些争权夺势的部落残余?”阿良有些疑惑。
“都不是。”南星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阿良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是我们的族人。”一字一句,南星说的真真切切。
“什么?”阿良手里的账本从手中滑落,这让她难以置信。
“不,这不可能。”
“阿良,千真万确,鄂渚国边境鲛人暴动,惹恼了司徒摩炎,他下令铲除鄂渚境内的全部鲛人。暴动失败了,很多鲛人被困五阳城,侥幸逃离的,为了活命,也只能往北逃,南边已经被司徒摩炎层层封锁。”
“可恶,司徒摩炎!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阿良目光如火,直欲焚人。
“等等••••••••”阿良慢慢看向南星,怒目中透着惊异的光。
“我们?”明明是两个字,却说的异常艰难。
南星黑眸如墨,抿着薄唇,平静地看向阿良,硬朗的五官清晰立体,整个人透着坚定和决绝。
“没错,我们。”南星从粮草堆上跳下来,走到阿良面前,背过身,扯开半边衣襟,露出脊背上的烙印,一个铁项圈的图样,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这是所有鲛人统一的标志,是作为奴隶的标志。
阿良捂住嘴,不忍再看,跌坐在地上,眼角泛起泪花。这是所有鲛人的痛苦和耻辱,当年海国覆灭,所有鲛人被关进诛妖塔,她也不例外。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火红的烙铁死死按在自己脊背上的疼痛,她拼命想要逃离,却被比自己胳膊还粗的铁链子死死拴住,那时她才不满十岁。从此,鲛人被作为世间最低等的生物,地位甚至不如猪狗,苟活了下来,世代为奴。
尘封的黑色历史犹如洪水猛兽,阿良再也关不住记忆的闸门,双手捂着脸,清泪从指缝间滑出。
“阿良,海国覆灭,我们的族人有的被砍头,有的被发配,有的被活活打死,有的被砍断手脚扔到野山坡上喂狼,还有的小小年纪就成了男人取悦的对象。亡国二十年,我们被人烙上奴隶的烙印,屈辱地活着,吃不饱,穿不暖,居无定所。我们的先祖曾经也是傲视群雄的海皇,我们不是低贱的民族,我们理应有生存下去的权利。现在我们的族人之所以生活地像垃圾一样,就是因为我们太弱小了,弱小的连那些狗奴才都能骑到我们头上。阿良,唯有复兴海国,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城池,军队,土地,我们才能摆脱奴隶的命运,受人仰望。”南星声音低沉,眼睛像是波涛翻涌,他坚定而期待地看向阿良,真诚而炙热。
“阿良,活下去,不管多苦多难,都要活下去,你比我更有资格,更有理由活下去。答应我。”阿良的耳畔再次响起欲风的声音,欲风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昨天一般,紧攥过后的疼痛现在还在隐隐发作。
突然,守卫粮草营的一个士兵进来巡查,南星快步挡在阿良前面。
“喂,怎么回事呢?进来多长时间了,麻溜的赶紧干活,粮草重地,不得久留,你们不知道吗?”士兵盛气凌人地用剑指着南星。
“好的好的,长官息怒,这次运来的粮草多,我总得清点清楚了不是,所以比平时多费了些功夫,不然唐将军怪罪下来那多不好。”南星表现出一脸谄媚的样子,点头哈腰。
那士兵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刚才进来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哦,长官,实在不巧,我刚才扭伤了脚,耽误功夫了。”阿良从南星身后出来,装的很是可怜。
士兵的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他认出了阿良,军营里关于阿良和唐势尧的传言人人皆知,加上昨天圣君对她也是照顾有加,他自知这个女子不好惹,识趣地收起了长剑。
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不少,“既然这样,那赶紧干吧,需不需要我找几个帮手?”
“就不劳烦长官您了,我们马上也就干完了。”南星搓着手,还是那副使劲巴结的姿态。
士兵转身出去了,南星脸上的谄笑也瞬间消失,代替的是那愤恨厌恶的神情。
“真是狗仗人势。”南星嘴里咒骂道,在他眼中,这些人才应该被打上奴隶的烙印。
“好了,我们进来时间有点长了,先抓紧时间干活。”南星眉头轻蹙。
此时,连奕城和唐势尧以及多名将军在帐中议事。
“关于西境鲛人向北逃窜的情况,各位将军各司其职,做好布防。唐将军是主帅,各位听候唐将军差遣,打好配合。”连奕城神色严肃,说话干净利落。
“还请圣君放心。”诸位大将齐声应道。
“圣君,这些鲛人如若来犯,该杀还是该留?”唐势尧有些拿捏不定。
“根据西境守将李安德的来报,他们只是一些流民,大部分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和孩子,对于这些人万万不可杀生,放过他们便是。若实有暴徒者,先行关押。滥杀无辜只会失去民心,我沧流如今能天下归心,武力是其次,德行才是根本。”
“遵命。属下会将圣君的意思传达三军,谨遵圣意。”唐势尧点头道。
“还有,圣君,昨晚查哈的军队已顺利度过岚河,天亮之前我让兄弟们把浮桥已经拆去,一切都在圣君的计划之中。”
连奕城半眯起了眼睛,唇角牵起,邪魅寒冷一笑,微微侧头,望向唐势尧,声音低沉且缓缓说道:“好,就是可惜了,看不到司徒摩炎狰狞的表情了,不过狗咬狗的场面朕也看多了,不看也罢。”
众将军也是笑而不语,一副坐怀不乱稳赢天下的样子。
“圣君,司徒摩炎曾经大召天下,善待鄂渚国境内的鲛人,如今为何出尔反尔,这会不会是司徒摩炎的诡计?”说话的正是当年和连奕城出生入死的老将王韬。
“司徒摩炎向来多疑,所以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出尔反尔又有何奇怪?他这样做,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不过,王将军的话还是在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三军切莫无故杀生,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我倒要看看司徒摩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奕城面色平静,眼神淡漠,意犹未尽地说道。
“那司徒摩炎阴狠狡猾,什么事情都做的出。”诸位大将纷纷议论。
“他既然要唱一出好戏,那咱们就给他搭上戏台,大家伙看着,他的小动作也势必暴露。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了。”连奕城幽幽地说道,嘴角泛起一抹深深的浅笑。
“圣君英明,五阳镇固然重要,但是只要解决了查哈北方的势力,五阳也是手到擒来啊。”
无边的天宇之中,泛黄的阴云笼罩在这片粗犷的大地,好似一双双淡漠的眼睛,静静的俯视着世人命运的轨迹。
从粮草营出来正是晌午,士兵们也到了开饭的时间,往常的这个时候,算是军营里难得的一点放松时间,今日却是听不到丝毫谈笑声,轮班的守卫丝毫没有松懈。
“看到了吧。”南星小声地说道。
阿良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军营果然气氛紧张,这是战时才有的凝重。
“为什么现在才说出这些?”阿良缓缓开口。
“因为时机已到。”
“所以之前你是故意接近我咯?”
“接近你不假,帮你也是真,我南星做事从来只问真心二字。”
“像你这样的鲛人,还有多少?”
南星轻轻笑了笑,“这九幽大地不计其数,所有受尽屈辱的鲛人都在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鲛人都和你我一个想法,海国覆灭已久,在强权的铁蹄下,有些族人已经失去了信心,宁愿小心翼翼地活完剩下的日子。毕竟,复国不是一朝一夕,而且,还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南星看着远处的山顶的皑皑积雪,那是故国的方向。
“你好像已经肯定我和你是同路中人。”阿良目光如炬,看着南星的眼睛。
“每次杂役房的鲛人被麻姑挥鞭打骂的时候,我都看的出你眼里的愤恨。你身上有与众不同的气质,你是天生的战士。”南星望向阿良,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冬日的冷风吹过,吹起阿良发鬓边的细碎头发,阿良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丽的女战士。
海国自覆灭以来,所有的鲛人过着艰难的日子,任人宰割,她也何尝不是权利者手中的棋子。曾经,她的心里也残存过一丝丝热烈的期盼,或许那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吧。想到这里,阿良不自禁地望向南方的天空,那里,是海国的方向,无数鲛人一直向往着的纯净之地。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在每一个受辱的困境下,在每一个满心仇恨的情况下,支撑着他们,艰难走过来的信念之所。
谁也没看到,南星清亮的眼眸里,在望向南方的瞬间,像是蒙上了一层终年不化的雪,冰冷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