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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所适从的人生

作者:齐得龙东 | 发布时间 | 2017-06-22 | 字数:4181

已然到了中秋,大晴天。太阳在中午还是火辣辣的,冯有梦躲进树林子里,躺在歪脖子榆树下边的草席上,他漫无边际地随想着,微风拂耳好不惬意。

如果一个男人与世隔绝,一直接受不到“传宗接代、光宗耀祖”之类的传统观念,也没有人指导他忠君爱国,只把“吃喝拉撤睡”当成人生的过程和目的,无忧无虑,那种劣等境界简直是一种动物般的福气呀。

冯有梦特别享受这种福气,这些天又变懒了,不由得把“江湖和道义”统统抛之脑后了。冯有梦想起了师父,在学识修养方面,师父可谓是个实打实的半吊子,对于师父的遗志还是将就一些,千万不可执着。据说师父生在富人家,他打小不爱读书爱习武,不知他家遭逢了何种变故,以至让他于流离失所,反正他识字不多偏偏爱看通俗小说,是个把个李逵和李达不分的糙人。

既使小说里也有丰富的养份,教人树立三观,如何为人处世,然而世上被小说迷惑的人好象不多啊,师父还属于那个为数不多的二货之一,他呀八成还是被自己带歪了,居然对于江湖比对之爱情还痴心。

就感情方面来讲,师父还是和冯有梦最亲近,这份关爱之情是互相而且真挚的,师父把天生的淳朴憨厚的性情保持了一辈子,尽管冯有梦也和庙里其他人一样有些瞧不起师父。哼,师父若不是老实、手脚勤快,还擅长一些木匠手艺,砌砖补墙都在行,他不是这样早被和尚们赶出寺院了。师父当了一辈准和尚……

冯有梦胡乱思想着,昏昏欲睡。

吃饱了喝足了,玩刀现剑玩飞镖,累了就躺倒了去睡,这流浪的日子倒是逍遥自在,有时梦到小时候的情景,摸着灭绝二师太胸脯睡觉,睡的特别香甜。师父子然一身了无牵挂,咱活着还不能学他,咱还有亲人呢。

有人踢了踢冯有梦的鞋底儿,冯有梦醒来了,看见身旁站了三个人。冯有梦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坐直了表情呆板、瞎眼不睁,睁着的那只眼睛,眼俭儿一抽一抽地颤动。

两个背着长枪的汉子横着脸儿,另外一个穿绸衫的男人梳背头留着小胡子,这个阔主儿嘴里叼着一支洋气的烟嘴儿,只见他抽了一口纸烟又把烟嘴夹在指头上。

长枪甲把枪一端,斥喝冯有梦,喝道:"站起来说话。"

于是冯有梦就站了起来。长枪甲绕着冯有梦,打量一周。

长枪乙说:"这位是刘副镇长。你是个要饭的,还是打算谋职业的?这林子不是无主之地,你在这里让狼吃了,还得林主儿花钱收拾烂骨头,还得埋葬你哩。"

刘副镇长眉头一皱,道:"怎么说话哩,没有一点儿文明。"

刘副镇长问冯有梦:"尊驾哪里人氏,如何流落在此哩?是不是投亲访友,路遇不测,钱没了把路也迷了。"

冯有梦支支吾吾说:"我……,我是个……杀手。"

刘副镇长一楞,失笑道:"什么?你是杀手?"

冯有梦说:"对...的,杀手,……就是刺客。"

长枪甲笑说:"我看你是个神经病。"

三人哈哈而乐,笑过了,刘副镇长就问:"你守候在这儿,准备伺机杀谁呢。"

冯有梦说:"杀谁,杀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长枪甲笑说:"还保密呢。杀手?难怪不怕鬼也不怕狼。杀手应该不穷吧,看你这叫花样儿,原来是伪装出来的呀。咱刚才说了,这片林子有主儿呢,那边草棚也不是白搭的,你还不明白意思呀。"

冯有梦说:"主儿,是……是谁?"

长枪乙扬头示意,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冯有梦向刘副镇长拱手道:"失敬...,失敬。"突然左右出拳电光石火一般,两个持枪汉子着打了,瞬间都软瘫在地,皆装死似的失去了知觉。

刘副镇长吓得面色惨白,双膝一软就要下跪,冯有梦上前一扶,又让刘副镇长转过身,将他缓缓坐到草席之上。

冯有梦绕在刘副镇长面前,又一次抱抱拳,说道:"我可以花钱租你的棚子,我……,我于你人畜无害。可是你想清楚,你既然知道了我是……杀手,你想过容留杀手的后果没有。你考虑考虑,你认为无所顾忌,那,你说…出多少钱让咱租住草棚子?咱……,好商量。他两个没事,过……一会儿就醒转来了,有些话不能……让他俩听见。"

刘副镇长不吃眼前亏,闭着眼举着双手讨饶,说:"我保证我们今天没有来过,更没有见过阁下。回去他两个敢胡说八道,我割了他俩的舌头、剜了他俩的双眼。麻烦阁下回避,容我等离开。我们当你不存在,你也当我们不曾出现。"

刘副镇长回到镇上之后,就当自己睡了午觉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醒来时下床整一整装束,便到马府去造访。

刘副镇长见到马老太爷,笑称:"无所事事,来讨扰了,讨一杯酒喝。"

马老太爷嗔道:"混帐话,和你?老朽啥时见外了。"

三碟菜一壶酒,两人对酌,旁边还摆上了一副象棋。

刘副镇长拉话题,说:"那个王司令……吧,如果刘镇华卷土重来,又要谋夺陕西军政大权,王司令会怎样对付旧主儿呢。这话咱不该说……,不该说哩。"

马老太爷呵呵一笑,道:"对于没有节操的主子,何所谓忠心异心,这世道乱的龙蛇难分哩。有命在唯求自保,谁特么不是墙头草呢?刘镇华把烟禁放的太宽,广种了,大烟便宜赶上土了,想卖的贵就要卖得远,这过程让哪些人发大财了?现在国民军禁而不止,种植面积宣传说大大减少了,实际上越说减少便种植越多,偷偷摸摸的好处又让哪些人捞着了?离地就见金和银呀,烟农不是想卖谁就卖谁的,你能不懂哪。谁在哪个时代好发财,谁就想念哪个时代么。不说了点到此为止,都怪你扯头儿,胡拉扯的这些都是什么屁话。"

刘副镇长一笑一叹,道:"做人难哦,我这副德性有口无心,谁会记恨我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身家不大,人也没有长进,别人也许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我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哩,我来之不易,我珍惜我谨慎哩,可是老特么有人和我过不去…:唉,不知道象你这样,大富大贵又德高望重,你这样的前辈都是怎么走过来的,一辈子得罪过人没有?"

马老太爷捋一捋胡须,微微一笑道:"你胆子这么小呀?害怕得罪人。"

刘副镇长一掀衣领,说:"我行伍出身我胆小?这是什么,这是枪眼儿留下的疤。我杀过人哩,打仗么,我不杀他.他就杀我,我现在知道惜命了,有人却把我的命看的贱了。"

马老太爷着恼了,道:"你这人…,没酒量还没肚量,明明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人生在世,有人感激过你,也就有人恨过你,有人于你有恩,也就有人于你有怨,好在打交道的都不是眦睚必报的小人,恩恩怨怨的过去了就淡化了么。"

刘副镇长说:"咱有雅量肚子大,咱想得开,但愿人人都象咱这样。"

马老太爷笑说:"信命信命吧。信命就没有多余的疑虑了。你能开罪上啥人哩…"

刘副镇长又一拱手,笑了又说:"佩服佩服,还是老太爷胸怀广大,呵呵,这半天一直气定神闲哩。我为何突然而来?因为听说呀…,有个死叫花子往咱门上泼洒污秽之物么,我以为你在家里生闲闷之气呢。我真是小人度君子了,来时还琢磨着,怎么说话给你宽心呢,呵呵呵呵……"

马老太爷看着棋盘,道:"叫花子把尿罐子提到杨府门前,杨家人撒了几把钱儿,叫花子就提着尿罐子冲着我家来了,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现象就是这么个现象,别人也看见了别人也这么说。误会?哪来的误会,杨家人再怎么志得意满,也不会公然指使叫花子往我家门上泼粪,而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误会我怕别人误会呀,事实就是:杨家人赏了叫化子银角子,叫化子就到我家门前砸了尿罐子。"

冯有梦坐在潭水旁边,用磨石磨剑。

冯有梦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磨东西,这项运动很单纯,能让人忘记忧愁,尤其当磨功达到一定境界的时侯,磨东西就成为艺术创作了,磨的过程就让人愉悦让人着谜。冯有梦的忧愁,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成长的烦恼”。

冯有梦手上的这把剑,刚刚拥有的时候有三尺长,现在磨成了一把短剑,只有不到一尺长了。把钢铁磨成粉,混在石头沫儿里还原成铁矿了,这有什么值得口诛笔伐的?有人专门评议别人的言行举止,吹毛求疵,别人都在乎,冯有梦多少也会往心里去。

凡刀凡剑,一旦经过冯有梦磨来磨去,往往就会被不少人相中,还变的比较昂贵起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把剑,在磨去一半的时候卖了五十两银子,而当初才花去了十两。师父也喜欢戗

冯有梦出行时,常常用麻布把刀剑包裹起来,由于偶尔疏忽隐藏的不严实,让他这辈子已经贩卖掉六把剑了,虽然说每一次都赚到了,可是呢,对于一个立志行侠仗义的大丈夫来说,卖剑总是很丢人的事情,每一回交易,别人都会嘲笑冯有梦,仅仅为了几十两或者一百两就把祖传宝剑卖掉了,没骨气的败家子儿!

谁会相信那柄短剑,本来就只花了几两银子呢。冯有梦没骨气,买主儿老是威逼利诱,冯有梦卖一回剑自尊便受一回摧残。

冯有梦不知道自己有着一双天才的艺术家的手,还以为自己的刀剑常常被施了魔法,这就象大多数人不懂毕加索的画作为什么那么好,也不懂冯有梦怎么拥有一把好剑。

冯有梦认为铁杵是铸铁的,磨成针的时候,不知道那样的针儿耐不耐用,也不知道一根铁杵贵呢,还是一根针贵呢?在唐代,李白碰到的那个老太婆是不是有些二,比灭绝二师太还二。

冯有梦收起了磨刀石。

冯有梦在树林里舞了半天短剑,便回到大石上闲坐着,望一望四周,除了鸟儿叫,什么动静也没有,低头看见了一只蚂蚁,这蚂蚁正在搬动曾经在烧饼上掉落下去的一粒芝麻,冯有梦觉得肚子有点饿了,特别羡慕这只蚂蚁。

这粒芝麻,够这个蚂蚁一个月的零食了,差不多吧。冯有梦一直盯着这个蚂蚁看,芝麻粒儿失控从大石头表面滚落下去了,蚂蚁着急地直往下蹿,到了地面上却半天寻不见那粒芝麻,冯有梦蹲在地上看,他也找不见那粒芝麻了,于是他把地上那块几十斤重的石头搬起来,为了让蚂蚁查看,因为人是不信芝麻粒儿能滚到石头下面去的,可是谁知道蚂蚁相信不相信呢。

冯有梦扔开石头,低头看蚂蚁去了那里,却见搬开石头之后的凹处,露出了一个石碑的一块表面,再蹲身看去,只见石碑上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字儿,密密麻麻的。

看见那只蚂蚁失望地离开了,走远了,冯有梦把石碑表面稍微清理了一下,看见石碑上不仅刻着汉字,还刻着一个一个舞剑的小人形,姿态招式各异。

冯有梦站起身来叹气,实在无趣透顶,自己绝对不会练这石碑上的奇功的,做人要地道么,不能凭奇遇偷机取巧,可是如果碰到了好处毫不动心呢,又特么地向着修仙成道迈了一大步。

冯有梦不愿意忍受奇缘挟迫,也不要积什么迂腐之德,这个难题招来了一肚子的郁闷。冯有梦在石碑上蹭了几脚,想到,哪天把它运到武林大会上卖了,换成钱来花花,这么做了这做法也算取自中庸之道啊。横竖不能挣脱先贤哲人的匡正规划。

冯有梦在草地上散步,一辆汽车从路上驶过去了,冯有楚盯着看稀奇。

汽车走远了又停了,又回头驶了过来。

汽车在冯有梦面前停住了,没有熄火。开车的男人三十多岁,穿蓝色西装戴鸭舌帽,他把冯有梦上下打量了打量,欲言又止又开车掉头走掉了。

冯有梦感觉自己的存在徒然给别人增添困惑,于是远离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