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幻觉
“各位观众,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前一阶段连降的数场暴雨,致使我省境内部分的铁路沿线处于瘫痪之中,连日以来,经过日夜奋战在一线的铁路工人师傅们的连番作业,已于近日重新恢复,目前,各干线已经处于全面运营阶段···”。
梅迟永和尚家的老老小小在电视机前看到这条新闻的播出之后,都宛若在层层迷雾里面突然发现了道路,无疑各个都是心中惊喜,面部激动···。而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此刻,同样在这广阔地域之中的另外一个角落里面,梅若吉同样带着一脸期待,奔波于回家的旅途之中···。
最近的旅客加之由于恶劣天气被滞留在候车室中的大批量旅客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被集中到了一块,已不容置疑的达到一票难求的地步,车厢内到处都挤满了黑压压的旅客,到处都是人,两排座位的过道上,一节车厢与另外一节车厢的连接处,人们有的相互触碰着,有的脸对脸的站立着,有的把自己的胳膊从好不容易找到的缝隙里钻进去,勉强苦撑在颤动的车壁或是椅背上,有的干脆将自己的行李箱大包小摞的堆放在地上,然后权且将那当作座位,有的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一屁股拍在了地上···。许多人挠着头发,苦着脸,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的等着自己心中的那站终点站台的赫然出现···。
空气里到处污浊一片,彼此近距离的呼吸交汇在一起,显得无比的倦怠而有厚重,所有的物体都显得萎靡不振,各个角落里隐隐暗藏的到处都是臭乎乎的味道,呼吸味,话语味,脚臭味,汗水味,不一样的各种体味,性别差异味···。
人们无奈地打着哈欠,扇着扑克,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把脑袋探向窗外,眯起眼睛,任凭疾风般那头发吹乱···。
相比部分没有捞到座位坐的旅客们,梅若吉自然要幸运很多,为了尽快的赶回到黎城的东倩,他听说了全线通车的消息后,甚至在天还未亮就赶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如今,他默默的坐在紧挨着一处玻璃窗的座位上面,紧邻的是一位年轻瘦弱的小伙子,对面就坐的是一个脸上长满密密麻麻核桃细纹的老者···。
他和这二人不时的说说话,然后又转头不时的望着车窗外倒飞而出的排排树木与形状不一的高山田野,从省城返回黎城大约要需将近八个小时的漫长时间···。
思绪飞扬间,他四周的氛围不由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同许多人一样,他们这几人有的微眯起疲乏而干涩的双眼,有的干脆将头无力的倚在靠背上打起了呼噜,梅若吉这一次去了省城数日,无论是眼界,还是学识,无疑都陡增了不少,虽然整个人也随之消瘦一圈,双腮部明显的凹陷下去。
这其中的整个过程的收益颇丰,想起来还是蛮值的,他一只手拄在窄小的车窗下一处微露的沿面上,不知何时,竟然合上了疲乏不堪的双眼···。
迷迷糊糊之中,不觉回想起自从到省城之后,他所经历过的一个个场面极其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问题,无疑,这确实是一次大规模的集参观、学习、交流、观摩与研讨的整个东北三省的医学界权威性活动,机会当然相当的难得,他能够代表自己城市中的倩合医院去参加,去亲历,还真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各种会议与场合中,他不仅学到和见识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一些医学问题与各种奇罕鲜见的病例与个例,丰富了自己的头脑,而且还有机会结识了许多医学界的同仁极其朋友们,想起这些,他不由突然想起在一个招待会上结识到的一名在整个东三省都具有权威性的著名的中医专家,那位专家姓胡,有接近半百的一大把年纪了,带着一副镶着银圈的眼睛,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双老学究般的眼睛,显得风雅深邃···。
两个人一见如故,彼此聊的颇为投缘,并很快成为了朋友,经过了解与熟识,梅若吉知道此人在人体心脑肺等研究领域思路似乎更加广阔一些,对此,梅若吉突然想到了尚元林家的大嫂就是在这方面的一位老患者,据他了解,尚大嫂有那久治不愈的支气管扩张老毛病,所以,他特别征询了这位胡专家有关这方面病情的情况,胡中医自然会在当时给梅若吉很多的意见与建议,最后,他还特意赠给梅若吉一个宝贵的医治支气管扩张的药方子,并要求病人家属及时的去药房给患者抓药,然后按时的给患者进行熬药和服用···。
想起这些,梅若吉便悄悄的将手探进上衣的内兜里面,感觉那个薄薄的纸片正在里面安静的放着,好像在家焦急等待分配的待业青年,随时准备英雄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用武之地。
“总算是能为我那哥哥嫂子做点事情了。”
想到这里,梅若吉释然的轻叹了口气···。运行中的列车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脚下一连串的颤动不已,梅若吉的脑袋猛然感到一沉,他似乎如坠深渊,还没等到那山底下面,整个身体不知为何又被悬浮起来,一阵慌乱与茫然过后,冥冥中,发现他的对面不远处隐隐约约飘落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女孩子···。
那女孩的头发长长的,黑黑的,眼睛不大,却很明亮,面部线条果敢而清秀,鼻梁非常挺拔,梅若吉发现儿子梅迟永的鼻梁完全就是这个女孩的翻版···。
而这所有的特点都不算什么,最为明显的,还要数那女孩的右耳唇上天生具有一颗淡淡的红痣,可令人奇怪的是,这红痣不但没有给她的美观问题带来任何的瑕疵,反而增添了一抹说不出的独有风韵···。
这女孩分明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梅迟永的亲身母亲呀!”
梅若吉惊异而狂喜着···。
“清泉!”他大声的叫着对方的名字——那如泉水般清丽明澈的名字——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见她向自己飞来,便伸手去抓她,遗憾的是,虽然彼此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对方,她每次都是轻飘飘的躲开,任凭他如何狂呼乱喊···。
她完全不理,在躲闪的时候,不忘在冲对方笑着,那笑容有不舍,有留恋,有深情,有瞩目···。
梅若吉在空中摇摆着四肢,急的眼前冒着蓝色的光焰···。
忽然,儿子梅迟永从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他埋怨着爸爸,怪自己那高大而健壮的爸爸没有能力抓住弱小的妈妈···。梅若吉在自责的同时,渐渐的心里涌出了火气,他不再理睬儿子,撇下了他···。
儿子却没有害怕,只是直接朝着自己的妈妈飞去,然后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妈妈!”···。
梅若吉被喊声震颤的猛然一个回头间,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再次的坠入到脚下那白茫茫的深渊里面···。
梅若吉‘忽’的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他不觉眼前一亮,愣愣了良久,才稍微缓过神来,他发现此刻那对过的老者已经睡的流出了哈喇子,而邻近的小伙被惊醒过来的他触碰了一下,发出梦呓般的哼声,又把头沉沉的调向了另外一侧。
左顾右盼间,他突然心里一动,在狭窄而拥挤的过道上梅若吉竟然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这样的身影: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黑长的秀发,眼睛明亮,鼻子挺拔,面孔清秀,右耳唇处有一个淡淡的红痣···。
“清泉。”
梅若吉突然发现那分明是自己妻子的身影,可那只是一闪即逝的身影,之后就瞬间消失了···。似乎容不下梅若吉呼吸一下,他腾的站了起来,他显然急了,粗莽的绕过那小伙此刻呈三七避开的两条细腿,他径直对着那道想像中的单薄背影跟了过去···。
甜蜜,恐慌,惊喜,各种情绪在心底里溅起层层波纹,他勉强按捺住自己,将一只颤抖的手本能的附在自己的胸口上面,在可怜巴巴的窄小的缝隙里,梅若吉一连气的穿梭了N多节车厢,一个又一个性别与年龄不一的陌生面孔在他的面前闪现飞掠,他发疯般逐一寻找着···。
最后,伤心失望到顶点的梅若吉竟猛然间一把给迎面走来的列车员的胳膊牢牢抓住,他干着嗓子,暗哑而发狂的急问:“同志,麻烦您能帮忙找一下人吗,我要找一个人,刚刚我还看到了她,现在却找不到了···。”
“您要找的是您的什么人,男的还是女的,体貌特征要说的详细些,我这就去广播室里给您广播···。”那名列车员是名年轻的女性,很漂亮,白皮肤,说出话的声音甜甜的,见旅客遇到了困难,她自然是要热情相助的。
“她,她是我妻子,她···她本来是几年前在地震中去世了,可是,我却刚刚,刚刚看到了她···。她这么高的个···。”梅若吉慌乱的语无伦次,同时用手不断的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比划着,这神态与举止无疑为列车员与其他人的周围都设置了迷障。
“去世了?同志,您说您妻子已经去世了?去世了还怎么找?同志,您···您没事吧?”那列车员显然质疑起来,说完,她不禁审视了梅若吉良久,心里以为这一定是由于躁动的情绪所致的一时间精神紊乱的各别现象,于是她好心的规劝道:“同志,还是暂时回到您自己的座位上去好好的休息,喝口水,也许凉快凉快就好了。终点站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坚持。”
列车员说完后,便轻轻的擦着梅若吉的衣角过去了。
梅若吉定在了那里,他痴呆呆的在原地思量了许久,最终,才不得不在心里失望以及的暗然叹道:“是啊,也许那位同志说的对,我大概刚刚是出现了幻觉···。”
几经辗转,他终于从座位上发现了那个有着瘦长身材的小伙,他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正在一旁看着报纸,他绕过小伙,重新坐了下来,他鼓动一下凹陷的双腮,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看着邻近的老者与小伙,他发现每个人其实都在竭力的潜藏着属于自己的心事,他不觉无奈的摇了摇头,刚刚的一幕仿佛是南柯一梦,现在如梦初醒···。
最终,他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眨了眨眼睛,抬腕看看手表,车身猛然发出一阵震颤,旋即传出长长的嘶鸣,犹如一条蜿蜒的巨大的蛟龙般,此刻正带着满腔的怒焰朝着坐落于东北方向的黎城呼啸而去···。
“儿子,爸爸回家了。”梅若吉仰望着天空,默默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