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舆情汹汹，“纱布门”再次将仁爱医院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如果是在平时，对于这种明显歪曲事实诋毁医院的报道，方程早已拍案而起，在网络上进行驳斥反击了，但是现在，面对自己巨大的人生变故，医闹也好，伤医辱医也好，都仿佛发生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虚无飘渺，遥远喧嚣。
方程疲惫地步行在回家的路上，看着眼前这个充满孤寂和绝望的城市，满目萧然。人们低着头如行尸走肉一样匆匆奔行在各自的路上，熙熙攘攘，为名为利，却不知道，他们都在一刻不停地奔向人类最终的归宿，那是永恒的死亡。
沿街商铺门前的高音喇叭肆无忌惮地刺激着行人的耳膜，枯燥乏味的广告词倾泻进来挑战着人们厌倦的极限。臃肿破旧的公交车吱呀吱呀地停靠在站点，噗嗤一声毫无顾忌地喷出浓黑的尾气，身后其他行驶车辆更是不耐烦地发出刺耳的鸣笛。方程木然地看着身边的一切，拥挤的车流，麻木的人群，只觉得丑陋和厌恶。人类从来惧生畏死，但是如果只是卑微地苟活在这样一个让人厌弃的尘世间，相比较而言或许死亡更有诱惑力吧！
整整一天，方程完全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等他终于打开手机，重新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十多条的短信提醒，排除几条广告短信之外，其他的都是杨琳发的。
“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我帮不上忙，但我希望自己能替你分担一点。”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请你快点联系我好吗，我真的好担心。”
“我错了，我应该留下来陪你的，你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了，请快点联系我好吗，不要吓唬我了！”
“找了你一整天了，再不开机我要报警了！”
后面是一条短信呼的服务短信，提示杨琳的号码打过来三十三个未接电话。看到这么多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方程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欣喜于杨琳对自己的关心，一方面痛恨于自己可悲的遭遇。正在胡思乱想间，杨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方程犹豫着，却不由自主的滑向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杨琳焦急的声音：“你怎么才开机啊，你现在在那呢，我在你家楼下，你赶紧下来见我，否则我就上去砸门了。”
“你有什么事吗，就在电话里说吧。”
“不行，你必须当面跟我说清楚，现在赶紧下来见我。”
“我不在家。”
“你不在家？”杨琳当然不相信，“那你在哪儿，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滚过来，要不然我在海州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
“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方程终于答应了。
两个人终于见面，杨琳眼眶发红，显然是刚哭过，她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啊，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没有躲着谁。”方程矢口否认。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什么事，岁月静好，年华无伤。”
“你真的不需要瞒着我，告诉我，就算我没有办法帮你解决，至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或者帮你排解疏导，哪怕是一起分担也行啊。”
“你想多了，我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方程坚持说道。
杨琳无奈地看着若无其事的方程，她知道他在撒谎，知道他在竭力隐瞒着什么。那会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之前还对自己情意绵绵的男人突然间变得冷漠敷衍。杨琳摸不出头绪，只能想办法旁敲侧击。于是她故意说道：“行，我相信你，但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像今天这样搞失踪，不接我电话。”
“我尽量吧。”方程的脸上平如止水，没有泛出一点涟漪。
杨琳没有理会方程的面无表情，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嗯。”
“你喜欢过我吗？”
“唔，”方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今天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行，你必须回答，我现在就要你的答案。”杨琳撅着嘴坚持道。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给你一分钟时间，一分钟之后回答我。”
“那你先回答我，你喜欢过我吗？”方程故意把皮球踢回去。
“喜欢。”杨琳大胆地迎着方程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
方程愣了神，脑袋嗡地一下有点发飘，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说什么，你能，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才情，喜欢你的微笑，喜欢你治病救人时的从容不迫，喜欢你讲故事时的幽默风趣。”杨琳停了下，又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分担和面对。”
话没有听完，方程已经幸福的发蒙，面对着心爱女孩如此炽热的表白，哪个男人不会欣喜若狂。就在这一瞬间，方程构建的所有防线几乎都要土崩瓦解。但是一想到自己染上的可怕的病毒，想到自己将要给爱人带去的痛苦，方程的心打了一个冷颤，他必须拒绝她，必须让她远离自己，只有远离了自己，她才安全，才可能有自己美好的人生。如果自己一时糊涂，带给她的将会是灾难性的人生，而自己，也将永远坠入悔恨的地狱，终生得不到救赎。
方程咬了咬牙，冷笑道：“我劝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千方百计接近你吗，那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原本想着借你父亲的东风有所发展的，现在倒好，贪污坐牢了。质疑至此，我只好自认倒霉了，还怎么可能跟一个罪犯的女儿在一起，这对我以后人生的发展将会是多大的污点啊。小姑娘，拜托你认清真相，不要异想天开了好不好。”
杨琳吃惊地听完了方程的话，微笑的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良久才回过神来，泪水早已经夺眶而出，不甘心地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继续瞒着我，你直接走开好了，人间蒸发好了啊。”
“大姐我是想人间蒸发的好不好，”方程冷冷的嘲讽道，“是你死皮白赖地满世界找我，还说什么要掘地三尺。小姑娘，我劝你不要事事都刨根问底，有时候真相的残酷会让你接受不了。”
“行，都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了。”杨琳说完话，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转过身走开了，留给方程的背影，坚定而决绝。
方程的话在伤害了杨琳的同时，也在自己的心尖戳了一个深深的伤口，佛家说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还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那么今天后四苦的三苦都让方程品尝到了，相爱却别离，苦求却不得，失去却牵挂，方程甚至怀疑这是老天在捉弄自己，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却是自己开不起的一个玩笑。当真相揭示，命运才会露出戏谑的面孔笑着告诉你，哈哈，你上当了。只是这样的调侃对于深爱的情侣而言是多么的残酷，而且，老天似乎并不打算揭示人们想要的真相，而把一个残酷的结果赤裸裸的甩在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告诉他，嘿，这就是你的命运。
方程还在祈祷所遭遇的一切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的时候，彤彤的短信摧毁了他最后一点幻想。彤彤说：“我确诊了，HIV阳性。”方程无力再读下去，手一软，手机已从掌间轻轻滑落，“啪”一声摔在地上，捡起来一看屏幕已经支离破碎，就像自己的命运一样，破败不堪，不忍直视。而方程，也终于彻底绝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