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煮蛋
那晚回到府邸后,欧阳俞墨便发起了高烧,浑身上下滚烫发热,昏睡不醒,还不时说两句胡话却也听不清具体内容,府邸中供养的大夫开过几味药,煎好后让侍女给灌了进去,没一会又全都吐了出来。吓得欧阳族长连夜将贤仁城中最好的大夫请到家中诊断,无奈几个白胡子老头聚在一起嘀咕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老头们心里也清楚,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今天是绝逃不掉的,干脆通过抓阄的方式选了个代表出来。
“欧阳族长,俞墨姑娘除了脉象有些杂乱外,并无其他异常,以老朽拙见,不像是受了风寒,倒像是过度悲伤所致。”这个倒霉虫一边谨慎的解释着,一边偷偷的观察着上位者的脸色,担心一个不留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欧阳族长听后,焦虑的神情有所缓和,淡淡问道,“以你所言,应如何医治啊?”
“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老头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欧阳族长冷冷打断,“还有别的法子吗?”
“呃。。。尽量让她保持好心情,静养一段应该会好些。”
欧阳族长不再答话,摆摆手,示意老头儿们可以去领钠硕了。
一连烧了两天,欧阳俞墨才睁开那双早已黯淡无神的双眼,先是迷茫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稍稍回过神后,那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扑来,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纷纷落下,只是这个羸弱而又倔强的姑娘强咬着嘴唇,愣是没发出一声哭喊。
“醒了?”刚刚进屋,哥哥便关切的问道,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接到侍女的禀报后,一路小跑过来的。
“。。。”欧阳俞墨并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已经吩咐厨房备菜了,八宝鱼、翡翠汤、黄金羊排,全都是你最喜欢的。”
“我想吃煮鸡蛋。”墨墨声音沙哑刺耳,让自己的哥哥都有些心酸。
“煮鸡蛋有什么好吃的?我已经给你。。。”
“我要吃煮鸡蛋!”墨墨厉声道,由于太过激动,以至于苍白虚弱的娇体都有些颤抖
“快去让后厨煮些鸡蛋!”欧阳族长无奈的冲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
后者一溜烟的跑到门外,不一会就端回来满满一盘子煮鸡蛋。
欧阳俞墨伸出苍白纤细的玉手,捏起最上方的那一枚,放在眼前细细端倪片刻后,方才慢悠悠的剥了起来。
“这种活儿让她们来。。。”
“不用!”欧阳俞墨冷言道。
半柱香的功夫,一枚晶莹剔透的白嫩鸡蛋静卧在欧阳俞墨的玉手之上,她深吸一口气,放到嘴边狠狠的咬了口,孤独的咀嚼声伴随着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欧阳族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静静的站在一旁,极为心酸的看着妹妹一口一口的将整盘鸡蛋全部吃掉。
终于,伴随着最后一个鸡蛋进肚,欧阳俞墨的眼泪也停了下来,她抬起苍白的娇容,轻声道,“哥,我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墨墨,这事儿你要看开一点,男人嘛,很多时候这么做都只是玩玩而已,不会动真感情的。我相信阿木。。。”
“别提他的名字!”妹妹厉声道。
“我相信他也有难言之隐,不会无缘无故的在那种地方鬼混的,再说了谁没个三妻四妾啊!”
“这事儿在别人那里可以!在我这里就不行!”墨墨冷言道,一双玉手隐隐发抖。
“可现在这种好男人不多了,以我所知也只有司马家的小少爷还算检点儿。”
墨墨并不接话,眼神变得更为冷酷,“哥,让那个人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欧阳族长一愣,一条更为合理的游说借口在脑海中缓缓成型。俞枫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道,“妹妹,目前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经过先前的那场内耗,如今咱们欧阳家正是用人之际,乔。。他目光如炬,又对家里的情况十分精通,若突然辞退她,恐怕一时间难以找到接替他的合适人选啊。”
墨墨不再答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族长,秉仲公子求见,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位侍女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
“是司马家的那位小公子吗?”欧阳族长故意问道。
“是。”侍女恭敬的答道。
“所为何事?”欧阳族长显得有些不耐烦。
“跟小姐求亲的事儿。”侍女将脑袋埋得更深,额头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我不是已经给他推辞了嘛!怎么又过来了!”欧阳族长有些温怒。
“不。。。不太清楚。”侍女结结巴巴道。
“让他请回吧,就说家妹有恙在身,不方便出门待客。”欧阳族长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且慢!”欧阳俞墨轻声道。
欧阳族长眼中精光四起,两手更是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静等着妹妹接下来的话。
“别一口回绝,让他三日后再来吧。”欧阳俞墨冷若冰霜,双眸中看不出一丝感情。
“哥,你好好给我说说,现在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欧阳族长意识侍女搬把椅子过来,又亲自给妹妹斟上一杯热茶后,开始娓娓道来。
与此同时,欧阳府邸的另一侧,某个昏暗的石室内,某个侍女恭敬的呈上一枚尚未开封的蜡丸。
正在读一封书信的小枝抬起头来,原本在手中摩挲的那枚玉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欧阳小枝当然知道能在此刻打扰到她的绝非一般的事情,但瞄了眼侍女手中的蜡丸后,却依旧一头雾水,不知何意。
“三娘送过来的,说是从那个人的客房中找到的。”侍女感觉到主子的迷茫,赶忙开口解释。
“哦?”小枝来了兴趣,眼中满是惊喜,“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虽神情有些急不可耐,但小枝还是将手中的书信不紧不慢的折叠好,放进贴身内兜后,方才接过侍女手中的蜡丸,掰开后将里面的纸团伸展平整,细细的读了起来。
短短的两行小字,小枝却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小枝抬起那张俊美的毫无任何瑕疵的绝世面容,黑色的双眸中流淌着兴奋与残忍,下一个瞬间,玉手轻轻的摩挲着皱巴巴的纸张,一条更为毒辣的计谋涌上心头。
“他不是想要蜡丸吗?那我们就送他一枚。”小枝的脸上洋溢着阳春三月般的温暖笑意,丝毫没有一丝阴邪之气。
乔木等人在三娘的客栈中连续等候了数日,期间更是将方圆几里找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任何于献的消息,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腥的场面。周围的民风更是淳朴的让人难以置信,倘若你走在街上想问个路,那人热情的恨不得直接将你领过去,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当地的村民会刻意隐瞒什么。
第一次遇到如此奇怪的问题,就连贤仁城中有名的智多星乔木,连日来都皱着眉头,一个大大的“川”字印在眉心之上,脑袋都快想炸了,依旧想不明白于献为何会突然不见。
衣物未动,钱财完好,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中毒的迹象,没有异常的响声,所有的所有都太过平常,如此以来,于献的离奇失踪就变得更加诡异,唯一能合理解释的只有一个,于献是自己离开的。
“可他为什么要独自离开呢?”乔木搓着已经有些蜕皮的下巴。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来往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已经过了发薪水的日子,却依旧没有三娘的任何身影。如此以来,不仅乔木等人急盼三娘,连众多小二们也开始颇有微词,愤愤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菜品的味道也变得极为难吃,显然厨师们也开始了无声的抗议。
终于,在这件还算干净的客房中,乔木召集众人,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留下两名随从等候于献,其余人等明天一大早跟随我去汉末城。”
只是这个酝酿了多日的艰难决定刚刚宣布没多久,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便彻底打乱了乔木的安排,甚至于扰乱了他的心智与神思。
夜深人静之时,一枚蜡丸悄无声息的破窗而入,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乔木终于不再试图一探真容。大管家合上书,捡起地上的蜡丸,将桌上的蜡烛移近,眯着眼睛开始看纸条上的两行小字。
“欧阳喜结司马,俞墨连理秉仲。”
乔木的手剧烈一抖,纸条悄无声息的滑落在桌面,“一定是看花眼了。”乔木深吸一口气,拿起纸条又快速浏览一遍。
一字未错!
两行黑字之中,一个工工整整的用朱红描出的“喜”字,显得尤为刺眼,仿若是由殷殷鲜血所汇成。
下个瞬间,一个身影破窗而出,乔木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马厩,牵出一匹距离自己最近的骏马,来不及装马鞍便飞速离去。
此刻,早已失神的大管家并没有察觉出今晚纸条上的字体与以往的细微不同。
只是刚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的身影又折了回来。
“被发现了?”客栈旁边的一片树林中,一个满是疑惑的女声问道。
“不可能!雨山先生的妙手,怎可能轻易出错?”另一个粗嗓门的男声解释道。细细听来,那声音竟是从一株干枯的老树中传出的。
“那他为何去而复返?”女声紧抓不放。
“老树”一咽,微微蹭了蹭身体,便不再解释,只是低声道,“看看再说。”
树林重新归于平静,那株静立在岩石旁的老树仿佛从未移动过,任由细小的雪花落在枝头。
乔木将随从们喊起床后,将今晚刚做的计划做出了调整,只让大张一人留在客栈等候于献,其余众人全都前往汉末城。
“大管家您这是?”其中一位随从有些疑惑。
“贤仁城有要紧事儿,我即刻出发。”乔木不愿过多解释,努力控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身体。
好在随从们误以为是天寒所致,只是关切的告诫几句“天冷加衣”之类的话,便纷纷散去。
再次出门时,客栈的小二早已机灵的在马背上绑好了马鞍,又不由分的塞到乔木手里一个酒葫芦,缩着脖子,大声嘶吼以盖过风雪的声音,“客官,天寒路冻,一路小心啊!”
乔木感激的塞给他两个钠硕,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纵使外面狂风肆虐,但塞酒葫芦的那个小二并没有迅速回屋去,而是一直等到乔木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方才拍了拍肩头的落雪,冒着寒风向小树林跑去。
“冻得够呛吧!”那小二竟然冲着一块巨石喊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冻糊涂了呢。
“你说呢!”一声娇媚的骂声从巨石上传了过来,“族长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让我一介弱女子,在这冰天雪地中守了这么久。”
巨石的表面,三娘妖艳的面庞渐渐显露出来,只是眉目间满是哀怨,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小二赶忙凑过去扶起自己的老板娘,“滚烫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回去就能泡个热水澡。”
“给他了吗?”三娘突兀的问了句。
“给了!他还感激的赏了我两个钠硕呢!”
“唉,不知道他会不会喝?”
“无所谓啦,反正那东西也是以防万一,不喝也没关系。”
“你俩聊的倒火热,把我忘记了!?”一个恼怒的声音从那株干枯的老树中传来。
“哎哟!于管家!”小二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您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您喜欢这么蹲着呢!”
“少放屁!快把老子扶起来!老子的腿都冻得没知觉了!”
“得嘞!”小二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试图扶起老树。
“错了!那一棵不是!我在这里!”“老树”挥了挥手。
“雨山先生的手笔还真是巧妙啊!”小二感叹道,“于管家,这会儿吃点苦也是值得的,我们家老板娘说了,一会儿跟您一块泡澡!”
“你个小王八蛋,我什么时候说过?!”三娘一脚踢在小二的屁股上,随即扭过头去,冲着“老树”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于管家,可有兴趣一起洗澡吗?”
雪夜之中,三娘的语调与身姿,充斥着无尽的诱惑。
纵使“老树”满眼色欲,依旧强迫自己摇了摇脑袋,轻声嘀咕道,“算了,于某还想多活两年呢。”
乔木狠狠的抽打着坐骑,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每吸一口气,就能切身感觉到寒冷的雪气从鼻孔向心肺蔓延,继而顺着血脉流向四肢。
其实这点风雪对于出生在北境的乔木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北境的百姓从来不说下了几天雪,而说下了几场雪,因为北境的雪一旦下起来,遮天蔽日,毫无日夜之分,百姓们只能蜷缩在屋子里,守着炉火度日。
而与北境所不同,贤仁城的雪虽然不大,但似乎更加阴冷,那种冰冷的雨水参杂着雪粒,扑簌簌的洒落在肩头,浸入到皮肤里,冰冷到骨髓中。
乔木打了个寒颤,掏出怀中的酒葫芦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高粱酒夹杂着一缕奇异的清香,顺着乔木的咽喉,缓缓流入腹中,以至于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手上的马鞭更加频繁的抽打起来。
“墨墨不可能同意的!”乔木开始给自己心理暗示,纵使他知道司马秉仲是墨墨众多追求者中最有实力、也是最可能危机自己地位的一名候选者,但依照墨墨烈焰般的性格,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我哥说过,我嫁过去对欧阳和司马两家都有好处,但我就是不想嫁过去,我不想成为政治权术的牺牲品,我想要自己的小幸福。”曾几何时,秋月之下,墨墨挽着乔木的大手,漫步在竹林小道上,在秋蝉的嘶鸣中缓缓说道。
其实,那时的他们并不明白一个道理。
“暮秋之蝉、苟延残喘。”
在这个活着都成问题的世界里,幸福与爱情是那么的奢侈,那么的遥不可及,个人的幸福以至于命运都要屈从于家族的兴衰之下,更何况一桩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