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舐犊情深

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难免觉浅，回了内室，不过休息了半个时辰上下，就又让秋芸嬷嬷去把自己的侄女梁太后叫进来谈心。

这俗话说的好，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太子轩辕桀如今就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这位位尊权重的老太太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得她眼缘的宝贝曾孙。

梁太后闻召急忙来到了卧室之中，这位太后娘娘一向敬重自己的姑母，见其今日居然这样欢喜，不禁有些好奇，一面孝顺的为太皇太后揉着肩膀，一面温婉问道，“姑母今日怎这般开心，也不多休息一会儿？阿桀回来是值得开心，可也不至于此啊，总还是要顾着身子的。”

太皇太后单手接过秋芸递过来的燕窝炖雪蛤，摇了摇头，浅笑道，“你啊！什么事儿都不愿多看多想。先前皇帝有意指婚阿桀与云萱，虽然云萱也是哀家的外曾孙女，可哀家总觉得她过于平庸普通，配不上阿桀，但她身份的确够高，堪为太子妃，再则，陆朝宗手里有实权，哀家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入陆灼华手里。从前还总觉得陆朝宗不一定在意这个嫡女，但有哀家和晟国公府给云萱撑腰他也不敢太过，如今颖怡再度有孕，若能一举得男，哀家的心就可以放下一半了。而且这云萱进宫后，哀家方知往日种种皆是她在藏拙，扮猪吃老虎。不过，这丫头聪慧归聪慧，心却极好，与太子倒也般配，哀家也喜欢这样聪慧懂事儿的女孩，可又担心云萱这长相过于平凡阿桀会不喜欢，没想到，他们倒还挺般配。阿桀看起来也很是喜欢这个表妹。哀家年纪大了，现在就只想这两个年轻人赶紧完婚。至于以后……哀家虽是太皇太后，却也是一条腿伸进棺材里的人了，将来的事，要全靠你了。皇帝不糊涂，可保不齐其他人不做糊涂事儿，你要警醒一些，替皇帝盯着这后宫才是。”本来高兴的语气，说到最后到有些伤感起来。

骤闻此言，太后梁氏心下亦是感伤。这偌大的皇宫，看似富贵华丽，实则冷冰冰的，哪里有什么欢乐喜悦，姑母在一日，她总还有个伴，姑母若是不在了……

梁太后出身高贵，一辈子有个疼爱她的丈夫，待她如珍如宝，有个孝顺她的儿子，对她也是恭谨有嘉，这样的人生本该幸福美满，却中年丧偶，皇儿也长大登基了，自然也不需她太过操心，唯独这个太子，出生那一年就赶上了两国交战，又没了母后照拂，小小的一个婴孩儿，当真可怜极了。

太子抱来慈宁宫养育时，姑母不过六十出头，她也才刚刚不惑之年，没成想这一眨眼的功夫，十七年就过去了，太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俊青年，姑母与她，也都老了。

  “姑母，您定会活得长长久久的。”梁太后停下手上的动作，依靠着太皇太后身边坐下，温柔轻巧的拉着太皇太后的手，轻轻摩挲，婉转道，“您老人家还要看着阿桀和云萱给您生重孙子重孙女呢。那两个都是孝顺孩子，必然会得菩萨庇佑。凡事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不用姑母替他们担心。姑母只管好好享福就是了，而且您可是他们的长辈，又一向心慈，菩萨自然更会护着姑母了，保管姑母长命百岁。到是姑母从哪里看出阿桀喜欢云萱了，怎么侄女半点没看出来？”

太皇太后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侄女最是心善，又极为孝顺体贴。可就是这性格，实在不适合待在后宫，莫说七窍玲珑心肝了，她入宫多年，也最多长了些防人之心，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在是离她太远。到了此刻，她大限将至，也不知道这个侄女能不能镇得住陆灼华母子了。她这一辈子，与先皇生了两位公主，一位皇子，可皇子天不假年，正当盛年，无疾而终。两个女儿虽然贴心，却已经嫁人，不能时时相伴，唯有这个侄女，和她一起走过了四十多年，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啊……

云萱那孩子虽然才智过人，却毕竟年幼，经不住事儿，陆灼华在宫里横行了这么多年，又哪里好对付，如今吃了亏，再次出来，怎可能还会大意，之后这宫里怕是要热闹起来了。不过，颖怡也不是好相与的，有她在背后指点，云萱也不至于太过弱势。这样，后宫里有云萱盯着，陆灼华也不至于太过嚣张。

可惜了，她的年纪太大了，否则有她活着，她才真的放心啊。

“你这丫头现在怎么学的跟云萱一样，尽会哄哀家开心，现在哀家好好保重身体，就为等着看阿桀大婚了，到时候一定得办的热热闹闹的才好。”太皇太后苦笑一声，心如明镜，她已经年近八十了，在怎样调养身体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纵然她每日喝着御膳房送来的各式补品，吃着龙肝凤胆，山珍海味，御医们更是日日来慈宁宫请平安脉替她保养身子，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老了，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行将就木了。

见侄女还是一脸悲伤，太皇太后出言宽慰道，“你这孩子啊，就是看不开，哀家不是给你说过吗。这人啊，就没有不老不死的。哀家会死，皇帝会死，太子将来也会死。人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哀家也早已经看开了，如今只希望能替先皇守好这万里河山，这样到了九泉之下才不会愧对先皇啊。姝珍，你也一样，知道吗？咱们是轩辕家的媳妇，就得替他们守住这万里江山。”用力握了握侄女的手，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小梁氏紧紧握住了姑母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入宫多年，姑母一直都是她的标尺，若是姑母真的没了，她的心怕也要乱了。

太皇太后有拍了拍侄女的手，对着一旁的秋芸嬷嬷吩咐道，“明日让澂阳那孩子来一趟，哀家有事与她商量。”

“是，奴婢遵命，这就让人去通传长公主殿下。”秋芸恭声回禀道。

太后娘娘转身抬头，疑惑道，“姑母，可是想念妹妹了？”

“原先哀家答应让云萱及笄后嫁与太子，可是你也瞧见了，太子和云萱能等，哀家这身子啊，怕是等不得了。”抬手止住了侄女的话，太皇太后继续道，“你也不要在宽慰哀家，这次太子出事，哀家就知道了天命将尽。哀家早前跟皇帝商议了，等阿桀从北漠回来，就提前让他们成亲，皇帝也已经同意了。哀家实在是怕啊，云萱还要两年才能及笄，哀家万一离世，太子到时候还要守孝，婚事岂非要被哀家给耽搁了。是以哀家想着，明日让澂阳那孩子进宫，哀家来给她说，不等及笄了，就待明岁，选个好日子，就让阿桀迎云萱进宫。”

  太后没有料到姑母竟想的如此之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了。唯有两眼含泪，点头应是。

其实，这位太皇太后比谁都想得开。她这一辈子，从皇后到太后，以至如今的太皇太后，她得意过，伤心过，到了如今，富贵登极顶，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与她来说已然浮云一般，无足轻重，所顾念的唯有那一缕亲情罢了。皇家亲情淡泊，在天下权利，问鼎至尊面前，她这一生也已经看够了那些皇子皇孙们为了这个位置，或踟蹰犹豫，不得寸进、或汲汲营营，得不偿失、亦或成竹在胸，却误了身家性命。

她看的多了，也就想开了，先皇一共十七个皇子，斗到最后十不存一；景儿当年，有她看顾着，却也是一路厮杀；到了如今，她早已经不在乎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人若是一味作死，她也不介意带着他们一起离去。

轩辕家的人，若是一味心慈手软，如何能在风云迭起的争斗中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