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正在阅读> 挑夫班>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铺满荆棘的路

选择阅读主题:

第十九章 铺满荆棘的路

作者:何三刀 | 发布时间 | 2017-06-19 | 字数:8302

现代战争,有一句战术术语,叫“遮断战术”,只听名词,许多人不明白含义。实际上,它就是指用绝对优势的炮火,打击敌方的后勤运输线,和各种后方支援基地,让敌人无法行动,从而把战场变成“孤岛”,克敌制胜。

在1952年夏秋季之前,我方还没有大规模修建坑道工事,打的是运动战,那时美军的飞机、坦克、大炮,确实占据了绝对优势,平均40-60发炮弹,就能导致我方一个人员伤亡。而到上甘岭战役时期,敌人需要发射660发炮弹,才能制造我军一个新的伤亡。

现在解密的数字是,在整个上甘岭战役期间,我军共伤亡11500人。从这个数据反推,能大致算出敌人的炮弹及炸弹消耗量。

看过电影《上甘岭》,大家都知道了该战役的残酷性。其实可以肯定地说,真正牺牲在上甘岭战场上的人,比牺牲在运输线上的人,那真是相形见绌,少的太多了。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让我们先脑补一下电影中那个关于“一个苹果”的经典画面吧!

坑道内,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有人送上来了一个苹果。战士们的嘴唇已经干裂,像大旱三年的田地,开着一道道口子。可是这个珍贵的苹果,大家都舍不得吃,于是传递了一圈,又回到了连长手中。最后,连长亲自带头咬了一口,大家才轮着咬了一小口,还剩下大半个呢!

通过这个情节,表现了我军指战员集体主义、英雄主义和高昂的革命斗志等主题,这是确切无疑的,非常煽情,让许多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45师135团7连连长张计法,接到了火线运输员带来的一个苹果。15军政治部保卫科侦察队长宁焕星,到坑道里采访张计法后,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随后写下了一篇报告。这篇报告在抗美援朝其间就有广泛的阅读率,所以编进了电影,并且由语文课本编辑委员会多次收录于北师版、人教版等多版语文教材中。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送苹果,为什么只有一个苹果,而不是成箱的苹果?

问的好!答案是:前线严重缺水,坚守在坑道的战士们饥渴到喝尿了,可是连尿也成了奢侈品,因为人们早已无尿可屙。

由于盛水的容器很容易被炸破,水送不了,第三兵团紧急采购了三万斤苹果,组织了大量的民工、干部和战士搞火线运输。人是前赴后继地倒下,但苹果却怎么也运不上去。

在最紧急的时刻,王疯子曾下令:谁能给上甘岭送上去一箱苹果,立即记二等功!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你听说过有人因送苹果而立功的故事吗?绝对没有。

送苹果的人,跟送弹药的人一样,一批又一批地牺牲在了半路上。那个经历千难万险抵达坑道,从而最终感动全中国的苹果,其实是那战士在半路上捡的,因为他的任务是运送弹药,他本想自己吃掉,后来捐献出来了。

为什么送这个苹果的战士没有名字?因为他在返回途中,也牺牲了。

现在还可以很明确地说,上甘岭战役参战的部队近5万人,这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各部调集来搞后勤运输保障的指战员们。

另外还有一个数字从未公布,朝鲜百姓被组织来搞运输的,超过6万人!他们牺牲的人,不算在我军的伤亡数字里,估计也不会计进朝鲜军方的统计数字里。

什么叫血与火的炼狱?“范佛里特弹药量”,就是活生生的教材。这部范本的威力体现在上甘岭阵地,杀伤力却体现在那条火线运输线上。

美军的战术,是24小时不间断“遮断”志愿军的运输线,把纵深5公里,打成若干道火墙。

话说502战地医院挑夫班,在班长吴一凡和监管员向春风调走后,由新来的万干事和后来的祁干事监管,张国力果然当了班长,副班长仍是老雕。

接下来快半年时间,没什么战事,部队主要的工作任务,变成了当劳工挖防炮洞和坑道工事。这个活,除了女同志之外,各级机关的干部也参加了,更莫说普通战士。

尤其是挑夫班这些壮劳力,那都是充当点导火索搞土石方爆破的狠角色,最危险的排除哑炮的活,也由他们变相承包了。反正炸死了,也就死了,炸不死,算他们命大,继续以把地球挖空的精神,打洞不止。

前文提到过,502挑夫班原来的监管员老鲁,因带邓祿喜一起去搞特供犯了罪,也被发配到挑夫班去军内劳改了,他去的是505医院。

这里必须说明一句,502也好,505也罢,它们分别是两个师的战地医院,却都属于920司令部,也就是都属同一个军,算兄弟单位。

按说两个师级单位,都很大,很难碰头,可是由于两个挑夫班都是挖坑道干危险活的主力,才分开不久,他们还真就在土石方工地碰头了。

再忙再累,人总要吃喝拉撒,502挑夫班的人,这时候都会给昔日的领导老鲁问个好,说几句赞美的话。中国人有这么个好传统,熟人提拔了,明着要恭维和赞美,如有不服,请深藏肚子里。见到熟人落难了,还得赶快安慰和鼓励,如有窃喜,请千万别挂在脸上。

老鲁在502挑夫班的人缘不怎么样,这是他的性格和做事方法所造就的。他爱板着个脸,亲和力比不上向春风;而做事比较机械教条,灵活性也比不上向春风;再加上他保卫干事出身,又在军部混过,总把自己太当一回事,而不大在乎对方的感受,所以,大家与他都熟,他却并没有同谁建立起私交。

老鲁去了505挑夫班,得知有个女护理员叫董秋云,她正是因为与张国力的烂事,才下放到505战地医院的。得到这一消息,别提张国力的兴奋劲了。

张国力之所以混成今天这个模样,被开除党籍、撤销副连长职务,罪状就是他泡了920后方医院的女护理员董秋云,被保卫干事郑屠夫带人,连同董秋云的领导彭护士长抓了个“现场”。

是的,门被踢开的时候,他俩确实正坐在床上。但坐在床上,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据说,在警察局办理强X案的时候,会问到一些细节,妇女所口述笔录的细节,对于定罪量刑起着很大的参考作用。比如,又比如,再比如------总之,即使是真戳了,还要分个轻重缓急和内心感受,更何况女方并没有亮出胸器,男方还没有掏出工具呢!冤不冤呀!

所以老鲁的到来,再度点燃了张国力的平反幻想,他恨不得立即去505医院找董秋云,合谋如何共同上诉,洗清沉冤。

他的想法,当然不现实。以他目前的身份,有关部门铁定不鸟他。自古就没有几个色鬼,承认自己是色鬼的,他们都说自己充满了爱。

还是吴一凡那句话有理,只有董秋云主动上诉,而且上诉成功,才能把他张国力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

而人的命运,真的很难预测。

就在三八线坑道工事的巨大工程结束不久,第三兵团就给第38军下达了准备进攻白马山韩9师防区的命令。众所周知,这场战斗打了十天,打成了一场惨胜,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作为友军,而且是离前线最近的友军,505战地医院被紧急拉上了前线附近,支援38军抢救伤员。

老鲁和董秋云这时成了真正的战友,他负责抬伤重不治的尸体,和实施掩埋工作,并要给牺牲的团级以上干部用三丈白布裹尸,填写阵亡登记卡,组织转运遗体。

老鲁很忙,毫不夸张地说,那段时间,他忙得连拉屎拉尿的时间也没有,因为战争是不分昼夜在进行着,前线一会在攻,一会在守;攻的时候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在前进,守的时候,则是顶着范佛里特的弹药量在接受洗礼。

董秋云更忙,她是护理员,虽然不会做手术,可是那么多的伤员缺胳膊断腿,有的还把脑壳打烂了,输液、换药、喂药、打针、帮助排泄、喂饭等等,杂事一大堆,常常忙得人晕头转向。

不过此时的战地医院,应该叫作前线坑道医院了,伤员进了医院,一般再也不怕受到第二次伤害。如同矛与盾的关系,坑道,就是对付敌人优势炮火的坚强后盾。

但是,再厚实的盾牌,也有被刺破的可能,前提是,如果对手知道盾牌最薄弱的环节所在之处。

我们客观地分析坑道工事,实际上前线每座山头,都是竖向打进去坑道,然后在山体内作业,掏空并加固,可以顶得住敌人的狂轰滥炸。那么,坑道口,一定是最薄弱的环节。而每个坑道口,必然要有伪装。

所以,敌人的侦察机,和特务的活动,重点就是查找坑道口。只要有准确的位置,敌人也是有法摧毁坑道工事的。在上甘岭战场,他们使用炮火集中轰炸,就曾经把坑道炸短了十几米,也破坏过通风口,还往坑道里施放过毒气,甚至炸塌过一段坑道,活埋了八个志愿军。

再看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例子。志愿军1军7师19团团指挥所,因叛徒出卖泄密,于1953年6月26日中午开始,遭到敌机四十余架次的饱和式精准轰炸,全团连级以上干部,包括团长康致中,以及7师后勤处等共114人被活埋,后来用了一个把月时间才重新打通坑道,给我党我军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

505战地医院,并非一个坑道的规模,它是由相邻的四处坑道组合而成,其内部结构,最中间的两个大坑道是相通的,而两侧的小坑道,与中间的大坑道并不互联互通。医护人员要办事,得出坑道才行。

当然,在坑道外面,或明或暗密布着许多的安全保卫人员,那就是505的警卫排。

董秋云是张国力的山西老乡,运城人。正因为这层关系,张国力才得以跟她开始了最初的接触。两个单身男女青年,尤其男方动机不一定那么纯,关系发展的导向,一定是朝炕头方向走。

当时董秋云对张国力的态度,应该说有一点暧昧的成分,用个词语叫“春心已动”,但要说她已有让张国力真枪实弹上阵的心理准备,恐怕火候还未到,不然,何以存在张国力在炕头做引诱工作的镜头呢。

张国力的引诱,以如此悲剧的结局而呈现,董秋云刚开始时对他充满怨恨,是必然的反应。可是一段时间过去后,董秋云明白了,张国力如今已被扔进了黄河,如果自己不替自己申辩,那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洗不清了。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她已经在战前就写好了一份申诉材料,是直接写给920司令部政治部的。报告里交代了与张国力结识的过程,以及事发当晚的情况,还有就是保卫科郑屠夫和彭护士长一伙人弄虚作假的事,请求组织撤销对自己和张国力的处分。

可是材料尚未上交,她就被拉到前线了。

这一天中午,她提着篮子,从中间的大坑道(即治疗室),去左边的小坑道(即储物室)领取输液瓶。治疗室里都是已经做好手术的伤员,在等待晚上往后方转运。

她出门左拐,看到最右边的抢救室门口,又抬进去了几副担架。

她急匆匆地进了左边的坑道口,没走几步,突然被人箍住了脖子,她拼命挣扎,还是被人拖进了坑道深处。

放眼一望,警卫员小宋被人刺杀于地上,脖子上、胸口上全是血,还在冒泡,人已经不行了。而仓管员小苏,已被另一个女兵用手枪控制住,此时小苏正睁大了惊恐和莫名其妙的眼睛。

储物间出现的这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志愿军军装,长的样子一眼看上去,跟中国人似乎并没有区别。但董秋云从眼前的状况,立即联想到,这两个家伙就是传说中的南韩特工。

女同志心细,她见这俩人的军装那么新,这在前线是不可思议的。偏偏警卫人员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果然,那男的操着流利的汉语发话了:“不许出声,不许乱动,我问什么回答什么,不然立即杀死你们!”

董秋云和小苏被人用刀枪指着头,此时唯一能做的事,只能点头,脸色一片苍白,脑海一片空白。

那男的又问:“枪械库、弹药库在哪里?”

小苏说:“我们是医院,没有枪械库、弹药库。”

那女特工啪地就给了小苏一耳光,骂道:“你娘的,这么大的单位没有弹药库,不老实!必须交待。”

男特务把刀子在董秋云脸上晃了几晃,恶狠狠地问:“你呢,别告诉我不知道弹药库在哪里,我的刀子是会问路的,快说!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董秋云想,被敌人控制在这坑道里,就是死了,也一时难以被发现,得把他们引出去,出去了才有反抗的机会。

于是她说:“我知道弹药库在哪里,我愿意给你们带路,但前提是别伤害我。”

小苏听她这么说,急了,喊了声:“小董!”意思是制止她。战场保密纪律规定,凡是泄露军事机密者,一律就地处决,这可开不得玩笑。就是死,也必须执行纪律,这是军人的责任和义务。

男女特务听了,用韩语哇啦哇啦讲了几句,说的什么,小董和小苏一句也没听懂,趁这机会,小董一个劲地给小苏使眼色。

他们最后决定,由女特务押送董秋云带路,去侦查军械库的洞口位置。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洞口,女特务把手插进裤兜里,那里就是上了膛的手枪。

董秋云在前面走着,她是多么希望遇到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排战士呀!但是这里都是伤员,和抬担架的民工和士兵,要不就是徒手的医护人员。

她只得顺着山脚,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连人影都难见到了,这时董秋云的心里,有点发毛了:怎么办!怎么办?跟敌人拼了吗?

恰好这时,她听到了铁锹的撞击声,她知道,一定是挑夫班的人,在挖坑埋死人。

又走了几步,果然她看到挑夫班的老鲁,和另一个小张,正在挖坑。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来米,而老鲁他们正在干活,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到来。

小董不由得加快脚步,并喊了声:“鲁正彬!”

后面的女特务立即用手去拉扯她的衣服,并警告说:“不许出声!”

见老鲁他们转头看了过来,董秋云大喊一声:“抓特务!”她转身向特务扑去。

山西女人普遍长的比较壮实,从身形上看,董秋云比那个女特务块头大,略占优势,所以她有信心能制住她。可是特务手上有枪,就在董秋云扑过来之际,她的枪已经拔了出来,董秋云扑倒了她,她的枪抵住董秋云的胸口,已连开了两枪。

老鲁和小张都认识董秋云,听见她喊抓特务,又听见了枪响,立即冲了过来,一个先控制住女特务的手,另一个用拳头朝她的脑门和胸口猛砸,打得她鼻子眼睛和嘴巴到处都是血。

听见枪响,不少人都冲了过来。

老鲁扶起董秋云,只见她的胸口不停地流血,他大喊:“快!她受伤了!”

董秋云艰难地说:“储物室还有一个特务------”

于是老鲁又喊:“储物室还有一个特务!”一听此言,警卫排的人立即冲去包围储物室坑道,清剿残敌。

董秋云和女特务都被送去抢救。

但董秋云被抬进手术室时,就陷入了昏迷状态,手术后,一直没有苏醒。老鲁是河南开封人,因为他与张国力有那么层关系,所以特别关注董秋云的伤势,时不时要跑去照看她一眼。

天快黑时,老鲁过去看望她,见她苏醒了过来,人还挺有精神的样子,感到很开心,就说:“小董,你的精神状态很不错,感觉你很快就会康复的,我真替你高兴。你啥也别想,好好治疗,看今晚能不能转移到后方。”

其实,老鲁他这是不懂科学,如果董秋云迟迟不苏醒,或苏醒后精神状态不大好,那才是好事。眼前这状况,俗称“回光返照”,已经是拼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了。

董秋云是搞医疗工作的,她的情况,她自己最清楚。

她先关心的问题是,那个男特务抓住了吗?老鲁告诉她,男特务被击毙了,小苏也牺牲了。再问女特务,老鲁说,她没大事,受的是皮外伤,现在已弄去38军军部审讯了。

董秋云突然变得有点激动起来,她说:“鲁正彬同志,我知道你和张副连长(即张国力)熟悉,我们的事,是有人制造的冤案,就是920医院保卫科的郑大庆和护士长彭淑云,他们为了挣表现------咳咳,我写了份申诉材料,放在挎包里。”

说到这里,她开始猛烈地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呼吸开始困难,好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老鲁见状,马上大叫:“快来人啊!董护士出不赢气啦!”

他这一喊,医生护士围上来一大帮人,他只能远远地观望。前后只有十几分钟吧,他就听到了那句非常熟悉的台词:“来人,抬下去!”

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

老鲁他们最近的主要工作,就是掩埋尸体,可以说对挖坑埋尸这事,已经干麻木了。但今天掩埋小苏和小董,却令他们有些伤感,因为这毕竟是自己本单位的同事,大家互相之间比较熟悉,跟埋陌生人的感受,绝对不一样,人非草木嘛!

等他忙里偷闲,才去寻找董秋云临终前交代的那封申诉材料,准备以后见到张国力,再转交给他,由当事人直接向上级申诉。

可他慢了一步,505医院保卫股的人,已经将董秋云的遗物整理完毕,正在打包。老鲁连忙说明了来意,要求把那份申诉材料交给自己,以便另一个当事人张国力,以后向上级申诉。

保卫股一个绰号叫三大爷的,从鼻孔了冷笑了两声,说道:

“老鲁,你也干过保卫,你真的好傻好天真!请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凭什么,要把烈士遗物转交给你?再说了,人都死了,申诉还有意义吗?”

老鲁听了,哑口无言,临走前,只问了一句:“那申诉材料,怎么办?烈士可是亲口对我有交代的。”

三大爷不耐烦地赶他:“快走快走!烈士遗物嘛,我们会寄给她家属的,不用你操心。”

对于董秋云牺牲这件事,老鲁想再遇见张国力时,给他说一说,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交代,毕竟都算熟人。可是,白马山之战还没正式结束,10月14日那天,上甘岭战役就爆发了,老鲁竟然没有再见到张国力的机会啦。

这样说,很容易使人误解为,他们二人都牺牲了,或者其中有一个“光荣”了。其实都不是,只是因为时间空间错开了的原因,他们都活着,但却许多年见不了面而已。

既然后勤运输保障如此重要,而又如此艰难,朝鲜人民要上,志愿军官兵要上,挑夫班的人员,岂有不上之理!

502挑夫班,是在10月27日下午接到命令的,跟随师里组织的一个加强连,全部拉上火线运输队,支援仍在上甘岭坚持战斗的友军。

带队的吴连长把人拉到了三兵团的物资储备仓库,这里坑道连坑道,各种物资堆积如山,虽不时有冷炮落到周边,但敌人最猖狂的轰炸机,却不敢来这里露面,因为这里密集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阵地,已经打下了他们23架侦察机和轰炸机。

吴连长已经不需要再做战前动员,因为谁都知道,给前线送不上去弹药和食物、饮用水,我军必败。

我们能在全世界面前,遭受这场失败吗?不能!因为这是为中国军队的荣誉而战,哪怕打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人在阵地在”,是每个志愿军官兵铁的誓言!

第三兵团的仓库,距离上甘岭阵地大约十二公里,按正常情况,一个人走个来回,非常轻松。而在战时,这十二公里,就是血肉与钢铁搏斗之路,是铺满荆棘之路。

张国力和他的挑夫班伙计们,都冲过了十公里、八公里和五公里几道死亡线,顺利地靠近了三公里这道火线。

所谓火线,就是敌人用炮火编织成的封锁线,有那么一二百米的弧形范围,炮弹就像下雨一样,不停地降落。输送弹药的人员,一旦被炸中,还会引发二次爆炸,尸体是绝对没有的,早就跟尘埃混为了一体。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谁都明白,一旦冲入火网,九死一生,可是再强大的火网,也拦不住我英勇的火线输送队员们,他们就像一群群飞蛾,不停地飞身扑了进去。

等张国力冲出重围之后,发现整个输送队已只剩四五十人,而他的挑夫班,小李子和王二蛋没能冲出来,祁干事也不见了,只剩下万干事、老雕、向前进、袁子弹、陈勇敢等几个人了。

话说突破封锁线,运气的因素占很大成分,但战术动作对于保命,也起到一定作用。一是要有良好的体力,保证跑得动,而是身体的灵活性要好,这样才跳的快,三是要能寻找到刚刚爆炸的弹着点,能几步就跳进新弹坑,一般来说,都比较安全。

没得说,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去怀念战友,剩下的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朝着上甘岭方向,前进!

而上甘岭阵地本身,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白天和黑夜,它的PM2.5值,可能早就高到后来的环保检测仪爆表的程度。白天,它笼罩在粉尘和浓烟中,难见天日,夜晚,它暴露在曳光照明弹的照耀下,同样难见星星月亮。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每个战士最少要准备十支枪,因为手上的枪打了没一会,枪机、枪膛都扑满了粉尘,子弹打不出去了,而敌人,显然没有给你预留擦枪的时间空挡。

所以,越是接近上甘岭,夜空越明亮,恍如白日。这个时候,敌机又忙碌起来了,它们像赶趟一样,绕着圈子来轰炸。

路上的参战部队,火线输送队,支前民工队伍,多而又多,敌机的轰炸,危害性很大,所以这时也是我前线高炮部队忙碌的时候,他们要反击敌机。

当然,敌人的炮兵在封锁我们的后勤支援基地,我们的炮兵却要轰击他们的炮兵阵地和支援部队,双方就这样打成了一锅粥。

大家都很忙。

在奔跑中,张国力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弹药箱飞出好远。他一摸,发现左腿中弹了,是敌机的机枪扫射过来时,挨了子弹。他连忙拖着腿爬了一段路,抱住了弹药箱,想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

在他后面的老雕,发现了这一情况,立即冲了过来,把弹药箱一放,掏出急救包,帮张国力包扎好伤口。

就在老雕站立起来的时候,他也中弹了,是头部中弹,只见他的脑瓜,就像西瓜从高处摔落下来,西瓜汁四溅,人稳了一下,紧接着摇摆了两下,倒了。

张国力大喊着“老雕!老雕!”爬过去一看,老雕的天灵盖已经打飞了。

张国力欲哭无泪,他爬起来,把老雕的弹药,和自己的弹药,一起扛着肩上,拖着一条腿,就这样一步一瘸地向上甘岭走去。此时他心中已无任何恐惧,也不躲避敌机的扫射和炮弹的轰炸,他就这样缓慢地走着,把自己走成了惨白夜空中的一段投影。

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在急速奔跑中还中了弹,他却无事一般。虽然是最后一个到达主坑道,他却完成了任务。

主坑道,就是597.7高地的坑道,他在这里见到了袁子弹和万干事。几人一碰头,合计了一下情况,明确祁干事、小李子、王二蛋早已牺牲,老雕也牺牲了。但是向前进和陈勇敢,却状况不明。

万干事说:“火线运输队,不是来支援597.9高地,就是去支援537.7高地,因为一批又一批的人员在前赴后继地上来,人很杂,如果我们都没有发觉他们有异常状况,他们应该是上了537.7高地吧!但愿他们平安。来,我们组织转运伤员,要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