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变兆
天际熹微的晨光穿过疏错的梨树枝漏进屋中,照进来的几分明媚斑驳地覆盖秦慕雪轻如蝶翼的羽睫。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却被沈意映无情地摇醒。
她睁开眼睛,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萧衍呢?!”
意映倒是被她吓了一大跳,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确认房里没有其他人后,盯着她笑嘻嘻道:“今日又睡傻了,怪不得竟然没有去沽酒。什么萧衍啊,莫不是做梦也梦见了萧公子?”
秦慕雪定神一看,房内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门窗边、桌上、地板上完全没有丝毫血迹,就连昨夜用以清理伤口的绷布和木盆清水药物也不见了踪迹。萧衍也早已经离去。
就仿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完全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嗯,救他一命,还算他有良心。
秦慕雪刚要起身时,又使不上力地坐了回去。沈意映连忙扶住她,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出声:“你这是什么时候又染上风寒了?”
秦慕雪略吃了一惊,随即有些伤感。自从昨夜身体里的毒性第一次发作之后,她便发觉自己头昏眼花,气力好像虚弱了不少。
秦慕雪无奈道:“意映,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神药?像祖传的大补丸啊养气汤什么的,越多越好。”
她又躺了回去,笑得勉强:“我呀,怕是留不久咯。”
意映不可置信:“慕雪,你胡说什么呢!又扯什么生死了!”
“我、我……没事。”听到意映的话,秦慕雪反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思量片刻后道:“就是昨夜在庭中吹了吹冷风,中了寒气了,不打紧。”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左右不过随时会死,死了还可能回家呢。她越想越乱,最后干脆又一个闷声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
一上午离了酒,意映熬的几碗药滚进肺腑,嘴里就索然无味,连带着心情也郁郁寡欢。果然不可一日无酒。秦慕雪一边寻思,一边又晃到了萧衍的酒铺子对面。
此时已是门庭若市,八街九陌人来人往。
秦慕雪在酒铺子对面的食铺施施然坐下,开始填饱肚子,顺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酒铺子看。
铺子里平常只有萧衍在忙碌,今天难得地看到了坐在酒垆后的郗容儿。除了那天和她一起到稀名药坊的侍女外,她身边还站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可能是因为才刚受伤,萧衍提防得紧,酒铺子里还多了一些护卫。
明明腰缠万贯,却放在这儿开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酒馆,明明可以雇上几十个仆人,却要自己亲自忙前忙后、笑语招呼客人、平庸地在这里收钱卖酒,秦慕雪越来越想不明白,身为世家子弟怎么会培养这么个清奇的爱好。
“这窥探,也太正大光明了些。”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秦慕雪看得出神,不耐烦地打断:“谁说这叫窥探了?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是在帮你们,再这样下去,这一条街的酒水生意就要被郗氏垄断了。”
秦慕雪并没有夸大其词,萧衍的酒铺子虽然来得晚,规格也小,可胜在有声望,好歹有高平郗氏和兰陵萧氏的名头顶着,再加上萧衍平日对来客不论身份贵贱高低,一律热情洋溢,从不摆臭架子,甚至偶尔会有王孙权贵、风流才子之类的慕名前来,秦慕雪眼中糙砺的一间酒铺硬是多了几分清贵之气。
“萧衍还真是命硬,偷袭车队挨过了穆尘鞅一刀,居然能完好无损地站着。”旁边的声音带着笑意道。
秦慕雪抓了个糕饼狠咬了口:“对对对,他就是命好,受了伤还能遇到大发善心的人。”
突然间,她面色一变,看怪物一般看向桌子上凭空多出来的几盘糕点。不请自己端上来,这间食铺绝对黑心。她心头一怒,大叫:“店家——”
“冤枉啊姑娘,方才您边上一位公子点的糖霜桃条和糯米杏花糕,方才你们还聊得起兴不是……”店家手忙脚乱地解释一通,秦慕雪突然想起自己确实和一个人搭了几句话,不过片刻之间人却无影无踪了。她只觉得心头一凛,这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滚滚而至,包围了对面的酒铺子。
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郗容儿的第一个念头。所以,当这群人带着明晃晃的刀剑闯进酒铺里的时候,她不安地下意识看向萧衍,萧衍却暗色她不要轻举妄动,身边的谢宣远也不动声色地按剑挡在了郗容儿前面。
这一群人围在一桌坐定。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谢宣远抬头,视线落在他们刀柄的纹刻上,身体陡然僵硬。
焚风谷的印记。凡江湖中人,必认得清楚才对。他不解地和萧衍相视一眼,却见萧衍嘴角浮起一丝谑笑,上前作揖,扬声道:“小店初来乍到,还请几位英雄多照顾。”
焚风谷的人一阵大笑,忙道:“好说,好说。拿你们最好的酒来。”
萧衍转身提了几坛酒回来,面上笑意不减。
看他们喝得酣畅淋漓,郗容儿一把拉过萧衍,侧过脸低头轻语道:“衍哥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谢宣远直接问:“既然想知道流沙城的消息,何不直接把他们绑了?”
萧衍似笑非笑地说:“昨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直接动手遑论不是对手,且容易打草惊蛇。”
明白他们在谋划什么的时候,郗容儿泫然欲泣:“原来衍哥哥到这里来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她又气指着谢宣远,“你呢?也要和衍哥哥一起做糊涂事么?”
谢宣远眸光微闪时,却听到砰的一声,那一群中有人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碗,酒水流得满桌,怒道:“萃红楼楼主算什么人物!不过一个妓寮头子,谁再多说一句他威压谷主的话,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霎时,四周安静下来。从他的语气不难听出他是这一群人的首领,这声音大得噪耳,甚至穿过几丈之遥,听得秦慕雪眉间微蹙。
秦慕雪大奇,拉来店家询问:“这萃红楼楼主是什么人物?那个谷主又是什么人物?”
店家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焚风谷据传召集了天下如云的高手,而焚风谷主也是流沙城主穆尘鞅,据传此人冷酷嗜杀,高深莫测,无濯香令者无法入流沙城,听说焚风谷里关着一谷的人形傀儡呐!至于这萃红楼楼主,听说他原本是穆尘鞅的手下,后来这几年建立杀手组织血杀,也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你的意思是焚风谷的人来了兰溪镇?萃红楼楼主和穆尘鞅其实是争夺敌对的关系?”秦慕雪狡黠地眯着眼睛凑近道。
“姑娘,我……我哪敢说这样的话啊!”店家显然愣住了,畏缩地又往对面酒铺的位置觑了一眼,担忧道,“姑娘,焚风谷这么多年在兰溪镇都是有人接应的,接应他们的正是萃红楼的人呐!你有所不知,最近焚风谷的人最忌讳他人挑拨关系!”
秦慕雪大声道:“焚风谷的人可怕,难道连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吗?”
这时候,遥见酒铺中喝得醺醺大醉的一群人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歌楼的方向而去。
“因为流沙城和朝廷两不相干。”
这时候萧衍已经送走了客人,忙完生意过来,他提了一个食盒,在秦慕雪对面施施然坐下:“更何况曾经的流沙城与宋国朝廷息息相关,如今宋国已亡,流沙城内虽聚集高手如云,却一直与朝廷不兴兵戈,朝廷也就没必要耗费军力大兴战事。”
秦慕雪笑言:“几个时辰不见,萧公子竟这般生龙活虎了?”
萧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酒和食盘一一摆到桌上,引得秦慕雪两眼放光。
萧衍仍是慵懒散漫地笑:“谢礼。”
秦慕雪赞许道:“不错……”抬眼见萧衍面上掀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生生地把后半句“有悟性”给吞了回去。她转移话题:“焚风谷的人来了。所以,你昨天是被他们所伤?”
萧衍脸上因为笑意缓和的线条突然冷硬起来:“是为了濯香令。”
“人就在这里,还在意什么濯香令呀,”秦慕雪道,“绑了几个,严刑逼供一下,流沙城的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衍摇了摇头,自斟了一碗酒,“这些不过是暂时之计,焚风谷的人都是一些死士,而得濯香令可自由出入流沙城。”
“你打算怎么做?”
“我怀疑,木轩辕在焚风谷的手里。我要再去一次萃红楼。”他将又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秦慕雪突然想到自己体内中的毒,敛了笑意问他:“木轩辕能生死肉骨,这个传说可信吗?”
“不知道。”
秦慕雪咬了咬嘴唇,毅然说:“我和你一起去。”
萧衍回到酒铺,把一纸书信交给谢宣远,吩咐他联系在城内的裴邃后,便开始计量对策。
秦慕雪在回去的集市上东瞅瞅西瞧瞧,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雪儿!”
她身体颤栗,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当然,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不是她应有的反应。这个反应,来自身体原主。
她诧然回头,只见几步开外,一个少年正向她招手。少年十七八岁光景,一身蓝衣,衣衫洗得发旧,身后斜斜提了把剑,嘴里嚼着根枯草,眉毛很浓,眼睛很亮,脸上的笑容灿烂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