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家父子
秋日清晨的日光明亮中带着几分动人的清澈,宛若最纯粹的黄金溶液,在同样清澈的空气中徐徐流动,婉转透过内殿的窗格,丝丝散入室内,留下遍地金黄。
天佑帝轩辕景虽然人到中年,却依旧面容俊秀,身材高大挺拔,四十有余的年岁因着保养得当,望之仿若三十许人。且随着岁月的沉淀,登基多年的他,早已用如今的斯文宽厚遮掩了少年时代的锋芒毕露。
轩辕景身上穿着的藏青色海水云纹盘龙锦缎常服让他显得更为挺拔俊郎,温文儒雅。这位常年身处高位的万乘之尊,纵然不是身上穿着这身象征轩辕皇朝无限皇权的五爪云纹龙袍,而是一身青衫布衣,这通身的天家气派,寻常人观之,定也会觉得此人非富即贵,绝不会泯然与众生之中。更何况这位皇帝的眼睛始终那样炯炯有神,隐含玄机,透着一种可以洞察一切的精明。
听到轩辕桀请安的声音,天佑帝悠然自得的从堆满奏折的书案上抬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位离开了大半年的嫡子。
长孙无忌与李程能发现的变化,自然逃不过轩辕景的眼睛,并且身为帝王他看到的更多,想的自然也更为全面。他这位曾经的嫡子已然足够优秀,可惜却太过重情,目光中更是缺少几分狠戾,这一点儿上,他的二皇子轩辕旭却比他兄长要狠的多。而如今自战场归来的轩辕桀,早已见惯了鲜血,目光虽然平静无波,但是心中早已种下了炽热的火种,冰山掩映下,自然让人难辨虚实,但若是有人敢轻犯虎须,必然会遭到重创。
而这才是他想看到的,身为太子,他这个儿子的确极为优秀,有着最好的品行与严谨端肃的作风,称的上光风霁月,朗朗君子。可惜这样的太子容易被人拿捏,一旦登基难免为人所控,就如同当初的他一般,心有锦绣乾坤,却无力施为,只能被人掣肘,直到天佑五年方才动手收拾了那些乱臣贼子,其中也许有冤枉的,但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这样如何起的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是以,看到轩辕桀身上的这几分狠戾,天佑帝极为满意,他的太子,懂得是非,明白取舍,处事冷静却也不缺魄力,这正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轩辕景心中喜悦,面上却不露分毫,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对于这些皇子,私底下不说,有外人在场时,他一向都是严父。
“平身吧,随朕过来坐。”不过眨眼间,轩辕景就回过神来,心中也有了决断,他们父子二人间,错过太过,实在是太过生疏了,既然轩辕桀已然足够强大,经得起风吹雨打,为何他不能好好亲近一下自己的嫡子呢?
想透彻了的轩辕景,一边让轩辕桀免礼平身,一边放下奏折离开书桌朝着窗前的软榻走去,到了近前,不用李程服侍,径自脱靴上榻,挥手示意轩辕桀坐在软榻另一侧。
轩辕桀也不拘礼,依言坐下,他们乃是嫡亲父子,自然不会像陆朝宗上次那般忐忑。天佑帝对他虽然称不上亲近溺爱,却也不是不通情理,他自幼礼教严明,自然是落落大方,不会失了分寸。
这边刚刚坐下,一只温热且保养得宜的御手就探了过来,轩辕桀虽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任由父皇握着他的右手。
这对皇室父子之间,因着种种原因,一向缺少温情,常言道,严父慈母,轩辕景做了严父,可太子却缺少了疼爱他的慈母,即使太皇太后姑侄疼爱他,毕竟也无法代替母亲这一独特的身份。这样长大的皇子,性格方面多少也有些影响,而轩辕桀的确也是过于清冷了。这些天佑帝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做更多,他对这个孩子越好,他在深宫中越是危险,如今轩辕桀已然有了自保之力,他有心修复,却不知道要怎样与这个儿子相处了。
过了片刻,许是不习惯轩辕景突然的温情脉脉,轩辕桀有些想要抽出右手。
见状,轩辕景心中苦笑一声,这个孩子与他还是与他太过生疏了,不知如今还能挽回多少父子关系。心中做此想,便也松开了握着轩辕桀的右手,温言道,“阿桀来啦,一路上可还顺遂,你七皇弟回来时,说你受了重伤,如今伤势如何了?你如今还年轻,却也不能仗着身子胡来。李程,让人去太医院把王远征给朕宣来,让他给太子看一看,再让御膳房熬些血燕过来,北漠苦寒,朕的太子,这大半年来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你传令下去,让太医院与御膳房多做些药膳送去东宫,给太子好好补补身子。”王远征是太医院的院正大人,德高望重,一直深得轩辕景的信任。
“多谢父皇关心,有随风在身侧保护,儿臣伤势早已痊愈。”轩辕桀侧坐在天佑帝对面温言谢恩,他本就人物俊秀,容貌出众,如今微微勾起唇角,更是姿容俊美,醉似春风。
李程是个麻利人,又一直上着心,闻言立刻道了一声“是”,等吩咐好了事情,转身道,“奴才刚刚让人给您和太子备了几样点心,有松子百合酥、枣泥山药糕等,配着今年新贡的大红袍,既滋补,又易消化,还能补气血养脾胃,您们先用着。”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人精,李程也不例外,不用吩咐,就早早备下了几样茶点。
果然,轩辕景对此很是受用。
轩辕桀虽是太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对于别人的好意,他也一向感恩,温言客气道,“有劳公公了。”
这边,李程连称不敢,手脚麻利的把精致小巧的茶水点心放在一旁小几上,就退下去安排其他事情,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谈心。
此时,窗外隐隐有微风吹拂而过,初秋的天气,虽然还有些热气,却也不似夏季般炎热。御书房室内的小型风轮徐徐摇动,凉风拂面而来,小几上精美华丽的鎏金文王莲花香炉中淡淡的龙涎香随之缓缓溢出。
天佑帝抬手优雅地执起手边的珐琅彩胭脂红地梅竹纹盖碗浅浅品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是上好的贡茶,入口回甘,齿颊留香。
一面挥手示意轩辕桀品一品上好的贡茶,一面温声开口,声音低沉优雅,悦耳动听,“茶是上好的大红袍,闽洲今年的贡品,你的母后与朕的澂阳姑姑最是喜欢这款茶,你也尝尝,若是喜欢,朕也让人给你的长乐宫送去一些。”
对于父皇的温和示好,轩辕桀虽心有疑惑,却也并不抗拒,依言轻轻拈起面前的茶盏,静静品味,茶水入喉微苦,回甘却极好,似乎还有几分清香掺杂其中,回味无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心下欢喜,不禁称赞道,“母后喜欢的茶果然不错,汤色清澈艳亮,香气清幽,独具一股清香,回甘更是清甜醇厚。”
“这正是武夷岩茶的特点,那里的茶树大多长在岩石之间,可谓是‘岩岩有茶,非岩不茶’了。”轩辕景见嫡子不抵触他,心情愉快,言语间更是透着几分轻松惬意,“越是好的岩茶,岩韵越是明显,讲究活、甘、清、香四字,待会朕让李程多给你带一些回去,你可以多品一品。”
轩辕桀有些讶异,却也不动声色,依旧温声道,“多谢父皇赏赐。”这样的温情脉脉在寻常人家或许不稀罕,可在皇家就是少有的温情了,更何况天佑帝对他一向是不假辞色,少有温情的。
“阿桀,对着父皇无须这样客气。”轩辕景有些为难,自己儿子的疑惑他自然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了,父子二人关系一向冷淡,如何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如今,这孩子肯配合他就已经不错了。
想开了的天佑帝,伸出御手指着花梨木雕花小几上的几样点心介绍道,“这是玫瑰水晶糕、藕粉桂花糖糕、豌豆黄、杏仁豆腐、还有这枣泥山药糕,入口香甜,配着这大红袍正好。”
轩辕景的好心情,他自然看在眼里,却也迷惑不解,莫非是因着他得胜归来?方才如此开心?
其实,轩辕桀不是木头,更不是傻子,他自然能感受到轩辕景对他发自内心的疼爱,也明白往日里父皇对他不假辞色的原因,可惜他天性冷淡,又一向寡言,显少有这样待遇的他,一时间到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