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旧事
是夜，月朗而星稀，北漠苍茫的夜空中一弯斜挂着的上弦月细薄如吴钩，幽幽月光洒落一地，银色光芒冰冷而锋利，宛若要割破这北漠万里苍穹。
室内，一黄衣俊美少年端坐在床榻之旁，细细打量对面侧躺在床榻上面的太子哥哥，只见这位往日里仪表堂堂，面容幽冷的皇兄此时面如金纸，瘦弱伶仃，配着那副俊美的面容，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错觉，想到此处不由得露齿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随风这手艺真不错，本宫打量半天，实在看不出来皇兄像是装病。”
轩辕珏自幼在太子身边长大，他的心思如何逃的过轩辕桀的眼睛，心里明白小七定然是在腹诽他，却也不愿开口点破，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暗自苦笑。
唐随风在一旁自得的摇一摇扇子，对于这个战利品极为满意，语气中颇有几分自豪道，“多谢七殿下夸奖，随风实在愧不敢当。”言辞极尽谦虚，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愧不敢当的感觉。
一加一从来不等于二，这两个人的战斗力加起来也实在不可小觑，一个天生风流，狂放豁达，另一个皇家贵胄，却向往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如此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轩辕桀瞧了他们二人一会儿，将手边的情报递给了随风销毁，一向八风不动的语气间，多了点温度，“小七，本宫这边没什么事了，明日你就带着暗卫回宫吧，毕竟是父皇的手下，长期留在这里并不合适。京城那边，还需要你多加注意。”
“嗯，没有问题，明日臣弟就启程回宫，皇曾祖母与皇祖母一定会很开心听到皇兄的消息的。”语毕轻咳一声，打趣道，“还有咱们那位云萱表妹，实在是杀伤力惊人，短短时日，竟然让华贵妃变成了陆贵仪，实在大快人心。”
随风玉扇轻摇，半遮住脸，语气中带了十足的幸灾乐祸，“在下更希望看到二皇子那张脸上失望至极的表情。”
侧躺在床榻上装病的轩辕桀心中长叹一声，越发不想开口了，身边这么多非常人，恐怕他日后的日子也越发热闹了。
“话说这陆小姐可真是个妙人，每次都置身于是非之中，却也每次都运气惊人，化险为夷。”慢条斯理的摇着玉扇，唐随风悠悠道。
轩辕旭接的爽快，眉开眼笑道，“哪有那样多的好运气，若这陆云萱没有本事，怎可能次次化险为夷。皇兄当真好福气，有此佳人相伴，日后定然琴瑟和谐，夫妻恩爱。”
语毕，二人相视一笑，越发觉得对方配合默契。
果然来了，轩辕桀无声叹气，他就知道会这样才一直没有开口，可这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不过，他也真的对这位未来的妻子产生了好奇，有那样一位惊才绝艳的母亲，想来也不是池中之物，不知会不会是他能够相伴一生的红颜知己。
对于二人的调侃轩辕桀闭口不语，依旧淡淡地看著两人，并不搭腔，过了片刻，见两人已经说笑完毕，轩辕桀凤眸流转间多了几分郑重之色，沉声道，“小七，当年的百人狱事件，本宫已经查清，柳家多半是被冤枉的。只是目前缺少证据，无法为你母妃申冤。”
见两人谈及正事，随风不在多言，悄然转身离去，静静守在门外。
天佑五年的百人狱是轩辕景登基后最大的连坐案件，其中牵扯甚广，涉案之人多数抄家灭族，身为皇商的柳家也不例外，轩辕景亲自御笔朱批诛其九族，而所谓九族，就是从己身往上数，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再由己身往下数，子辈、孙辈、曾孙、玄孙，总共九族。若非柳嫣身为后宫妃嫔又育有皇子，恐怕也难逃株连之祸，可即便如此，她也被废入冷宫，盛极一时的柳家更是化为尘埃，无处可寻。
但是柳嫣即使身处冷宫，也始终不认为自己的母家会通敌卖国，虽然被废却也不改初心，临终之时更是百般交代轩辕珏为柳家沉冤昭雪，可时隔多年，物是人非，纵然多番查访，亦然收获甚微。
对此，轩辕桀早已知晓，甚至当年他会去注意查访百人狱案件，也是为了这位一心追随他的皇弟。就他来说，实在无法相信世代身为皇商之家的柳家会去谋反，通敌叛国，从逻辑上来说也不可能发生，可是诸多查探，却没有什么收获。此次舅父提及此事时，他私下里刻意追问，方才有了些头绪。
“不瞒皇兄，母妃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为柳家沉冤昭雪，可惜臣弟无能，这么些年也未能完成母妃的遗愿。不过今日有皇兄相信臣弟，就算将来柳家无法昭雪，臣弟亦然无憾。”提及此事，轩辕珏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活泼洒脱，这位刚刚十四岁的少年浑身透着几分萧索惆怅在其中，语气更是低沉黯然。
“放心吧，有皇兄在，不会让你此生抱憾的，此事疑点颇多，本宫已经问过舅父，柳家当年恐怕是含冤被斩的。”
轩辕桀不善言辞，却难免也替皇弟伤心，若不是因为此事，当年的柳嫣身为正三品修华也不会被罢黜冷宫，贬为正七品的贵人，轩辕珏更不会自幼失母，受尽宫人凌辱。
柳家是皇商世家，主营金银器皿，当初被构陷通敌叛国，私自传递消息与北漠，证据确凿之下，被施已重罚。此事从表面来看，的确是辩无可辨，可若从动机上来说，却缺少通敌叛国的诱因。首先，柳家并不缺钱，其次，女儿又是受宠的嫔妃，小七虽然因着身份无法问鼎皇位，却也是皇家子嗣，待到将来亦是亲王之尊，这样的柳家会去通敌叛国岂不可笑，况且通敌对于柳家又能有什么好处，钱财？身为皇商，经营数代，柳家岂会缺钱？地位？柳家虽是商人，却因着皇商的身份，无人敢惹。这样的家世，会去通敌吗？
一旁的轩辕珏自然能感受到皇兄话语里面的善意，这也是他始终追随这位皇兄的原因，他们都是天家子嗣，见惯了阴谋诡计，权力倾轧，自然不可能单纯无知，甚至可以称得上凉薄，而轩辕桀最为难能可贵的地方，就在于他有心，纵然有时候迫于无奈下手很辣，可依旧带着几分真心。轩辕珏明白皇兄的好意，却也难免透着几分失落，“可惜证据确凿，臣弟也实在是无法可想。”
“当年姜淑妃与你母妃同为正三品嫔妃，又相继诞下皇子，据舅父所言，当年揭发收集证据的也是那姜成则，此事安庆伯府多半脱不了干系。放心吧，此事本宫会继续查下去的，天色已晚，你明日还要启程，早点回去歇息吧。”轩辕桀沉吟片刻，依旧选择了如实告知，小七并不糊涂，也有权知道真相，他相信在宫中长大，经历坎坷的小七，不会冲动行事，即使他无法控制情绪，有他轩辕桀在，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弟吃亏。
闻言，轩辕珏双手紧握，目呲欲裂，莫非偌大的柳家，上百口人，就毁在了姜宛如的嫉妒之下？转念一想，当年在永巷嘲讽他的秀女可不就是安庆伯府的人吗？新仇旧恨，轩辕珏强自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冷然道，“皇兄放心，臣弟不是三岁小儿，此事还无证据，臣弟奈何不了他们，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到尘埃落定，臣弟会有手刃她的那一天的。皇兄，多谢了，臣弟告退。”轩辕珏直起身子，长揖到地，对着轩辕桀施了一个大礼，这位始终保护着他的皇兄，值得他这样感谢。
“本宫相信你，路途遥远，本宫明日不便相送，望你一路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