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筹谋

第二日早，咸宁城，太守府。

长孙无忌甫一进入室内，没有看见太子，反而看到了站立在床榻外的随风。心中疑惑，不由得四下打量起来。

只见卧室床榻前悬着厚厚的帷幕，挡住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层层厚纱帘幕里面，透出了太子轩辕桀隐约的身影。旁边的镂空紫檀木小几上摆放了一枚精致简约的镏金镂花熏香暖炉，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可即便如此，长孙无忌仍然能从清甜的莲花香味的背后闻到一股弥漫在室内的草药味道。

长孙无忌见状面色凝重，紧走几步上前，随风也为阻拦，反而侧身轻轻挑起了最后一层帘幕，定睛看去，只见太子殿下只着里衣躺在那里，胸口隐隐有血迹透出。脸色苍白晦暗，两颊的肌肉已然凹陷了下去，瘦弱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被子上，看起来苍白而无力。

“殿下怎么了？”退后一步，长孙无忌长眉微皱，面色不怒而威，却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唐随风，冷声问道。

“半月前追捕萧景昀时，遭遇对方伏击，目前还未痊愈。”随风态度温和，对于这位戎马半生的元帅，他总是保留着几分真心的敬意。

长孙无忌蹙了蹙眉头，低声道，“怎会如此？”

对于这个问题，唐随风只是低下头来，闭口不言。

“随风，谁来了？”厚厚的卧榻内传来轩辕桀若隐若现的嗓音。

轻挑帘幕，长孙无忌再次上前，恭声问安，“殿下，微臣长孙无忌参见殿下。”

轩辕桀缓缓坐起身来，倚着床榻上的弹丝花靠枕，沉声道，“舅父来了，快请坐，随风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到了此时，长孙无忌也觉出不对来，狐疑的打量起二人来，唐随风对着老元帅歉意的笑了笑，他无意欺瞒，但有些事，不应该由他来说。是以在太子发话后，转身离去。一时间，室内就剩下他们舅甥二人。

轩辕桀与长孙无忌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个面容冷峻，秀丽苍白中却带着三分严肃，另一个严肃中带着七分温和的关心。

“殿下？这是在装病？”长孙无忌疑惑道，他是军人，一辈子剑伤无数，而轩辕桀又无意隐瞒自己的舅父，到了此刻自然看出轩辕桀伤势不重的事实。

轩辕桀长眉一挑，自然明白舅父看出了什么，也不隐瞒，反而露出一抹微笑来，苍白的面色看起来也精神许多。

他看着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将这一个月的经历细细道来，说到最后，“虽然是敌国，但萧景昀毕竟是一国之君，无故斩杀难免引人非议，自卫将其击杀才是最合适的，而本宫受伤久久未归，也可以多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否则那些跳梁小丑又怎会一一浮出水面。”

“不错，这样的确更为稳妥一些，不过殿下这伤看起来实在是极为逼真，险些连微臣都蒙了过去。”长孙无忌知晓了前因后果，顿时放下心来，温声道。

对此，轩辕桀苦笑一声，沉声道，“伤是真伤，不过没有看起来那般严重罢了，唐门的手笔，不管是伤势还是面色，自然是精细无比。”

这剑伤的确是真伤，否则也难以取信于人。不过创口用了唐门秘药，看着严重，实则没有那么深罢了。

“何苦如此自伤，让唐侍卫帮着伪装一番也就是了。”闻言，长孙无忌皱了皱眉头，不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这般轻忽。

“如果可以，本宫也不愿如此，不过这军营之中大概也有对方的探子，做戏做全，省得露出马脚来。”

“嗯？怎会！”长孙无忌怒目圆睁，恨声道。

轩辕桀微微摇头，温声道，“昨夜已经有人来探听虚实了，被随风捉住自尽身亡了，想来本宫归来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了。”

“某些人的手脚真是伸的太长了，不过殿下也无须担心，不说您的亲卫，七皇子可是带着陛下的暗卫来的，微臣也已经上了奏折，到了此刻，在动手就是自取灭亡了。”谈话间，长孙无忌始终不落痕迹的细细打量对面的太子殿下，单论相貌，太子与陛下轩辕景不算最为相像的，可在能力与行事作风上，父子两人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太子年幼，尚有几分稚嫩生疏，不像轩辕景，早已千锤百炼，处事老道，喜怒不形于色。

几番打量之下，长孙无忌看到成长迅速，英姿勃发的太子殿下心里也越发满意，现在的轩辕桀就像一柄藏于剑鞘中的锋利宝剑，早已经过鲜血与战争的打磨，一旦出鞘，必然锋利无比。过去的轩辕桀性情更多的偏向冷漠与稳重，行事谨慎却也不缺魄力。这次的千里追击，遭遇伏杀却是让他吸取了不少的经验教训，身上更多了股铁血军人的冰冷锐意，日后回到朝堂也不用担心行事会被人拿捏住，见过血的人，该狠的时候自然会狠。

“殿下，此事做的极为稳妥，却有些过于仁慈了。”片刻后，长孙无忌叹声说道。此话说的无头无尾，但显然轩辕桀明白了舅父的意思。

“舅父所言甚是，本宫以前的确太过于顾全大局，可有些人不会因为本宫的退让而懂得分寸，他们只会越发的得寸近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恐怕他们的欲望永远不会有满足的一天。不过，凡事有度，本宫过了，父皇会不悦，想必他们手伸的太长，父皇也会砍掉那些枝节。”此话轩辕桀目光平静和缓，语气不疾不徐中带着三分嘲讽。

长孙无忌轻捻胡须，若有所思，“不错，正是如此，当人在第一次伸出手试探的时候，就该狠狠地将之砍断让他头破血流，他才会长心，知难而退。否则退让只会助长他的野心，下一次会将手伸得更长胆子更大。不过，毕竟圣上还在，殿下的确需要手下留情，可也无须太过，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依照陛下的精明强干，事事通明，不会对殿下不满的。”

轩辕桀轻轻颔首，其中分寸他自然清楚，可他那位二皇弟也不是傻子，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轻易不漏马脚，就比如他这次遇袭，所有疑点都指向轩辕旭，却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无法指正与他。

再比如从前，轩辕旭多次让人在他与七皇弟之间造谣生事，挑拨离间，天家无父子，皇室无兄弟，轩辕旭对于他们二人的兄弟之情，早已心生不满。恨不得他与七皇弟兄弟相轧，手足相残。

可出乎众人意料，他这位七皇弟轩辕珏极为沉得住气，行事也够很辣，起初不动声色任由那些人在他身边游说耍手段，等摸清了情况抓住了把柄后，不由分说的来了一次大清洗，那一次轩辕旭折了不少人进去，偏又有苦说不得，闹到父皇那里也只会两败俱伤，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经此一事，轩辕珏直接对外宣布，他永远都是太子殿下的支持者，谁再跑到他前面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些人的结果就是他们的下场。这才让轩辕旭彻底歇了挑拨离间的心思。

而这次，轩辕旭显然对回魂门极为信任，也或许他早已经等的不耐烦，恨不得立刻入主东宫，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命人上书妄议储君之位，不聊乐极生悲，反而得不偿失。

“回魂门也是个隐患，若他真的是二皇子的势力，还是尽早铲除为好。”长孙无忌再次开口。

“嗯，本宫已经交给随风去查了。”斜靠在床榻上的轩辕桀沉声回道，凤眸中闪过一丝晦色与狠戾，“此次本宫的二皇弟下的本钱的确够大，居然派了回魂门四分之一的势力与东方鬼帝本人来行刺本宫，若不是有随风，即使没有被他们得逞，伤亡也必然惨烈。”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咱们这位二皇子的确是心狠手辣，况且与他来说回魂门大概也只是比较得心应手的工具，他们死多少人，与他轩辕旭又有多少干系？”长孙无忌轻嗤道，他对这位面善心狠的二皇子也看不习惯，可他只是臣子，也只能在暗地里斥骂两句罢了，“不过，七皇子却是个好的，没有枉费殿下对他的厚爱。”

“小七一直都很好，依他的性格其实更适合仗剑江湖，却为了本宫与文妃娘娘始终困在这宫廷阴谋之中，说来也是本宫愧对与他了。”他的七弟自幼跟在他身边，是他真正的手足兄弟，而他从来不会去猜疑自己的兄弟。

“殿下言重了。”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身为皇室贵胄，哪有那么多的自由，大多是身不由己的，就拿现在的陛下来说，在身为皇子时，何尝不是战战兢兢，低调做人呢，而这位七皇子又是罪臣后人，若不是太子始终护着，怕早已经淹没在宫廷之中了。